“先生当心!”徐碧云声若清泉,自耳畔传来,素手紧握江亦安臂膀,力道又紧了几分。
江亦安恍然回神,思绪从往事中抽离。今日他奉太子之命,踏上探查净心寺邪祟之行。这桩离奇案件,如一团迷雾,笼罩京城世家贵族中。
一灯大师德高望重,若说他行邪门左道,世人定是不信。然尚书府与广德侯府却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更有德高望重的王太医出言作证,令人不得不信。太子左右为难,唯有命江亦安亲赴净心寺,一为查明真相,二为研制解药。
清晨时分,管家禀报此事,江亦安便心生兴趣。闻太子之言,爽快应下。心中暗藏一丝私心,欲带徐碧云一同前往。这净心寺乃求姻缘的福地,不知这小姑娘到此会有何愿。
春日的净心寺,往日香火鼎盛,今日却笼罩着一层肃杀之气。京兆府衙的官兵已接管寺院,冰冷刀剑与庄严佛像形成鲜明对比。僧人被隔离于前院佛堂,却似无事发生,依旧诵经祈福,平静如常。
在徐碧云的引导下,江亦安缓步走至一灯大师跟前,挡住了微微天光。大师正襟危坐,面容沉静如水。
江亦安拱手行礼,一灯大师回礼,手中佛珠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灯大师,江州一别,没想到有缘再见。”
“彼时执著不弃的青衣学生现成了才绝天下的布衣公子,善哉善哉。”
说罢,一灯大师闭上双目,转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而后睁眼,盯着江亦安白绫遮住的双眼,缓缓开口,“施主所求之人,可得偿所愿?”
江亦安轻笑,不经意转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灯大师目光如炬,转向江先生身侧的姑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观徐碧云秀雅脱俗,如出水芙蓉,与江亦安并肩而立,恰似天生一对。
徐碧云闻言,黛眉微蹙,一脸疑惑地望向江先生。心中暗忖:江先生竟有所求之人?听大师之意,莫非已得偿所愿?难道是寻得了心上人?
这般思量,徐碧云只觉心头一紧,她搀扶江先生的手不觉松了几分,指尖微颤,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
正当徐碧云心绪纷乱之际,耳畔忽传来江先生温润如玉的声音。
“徐乐师,佛堂逼窄,你大可出去走动走动。我在此与大师叙叙旧,莫担心。”
江先生轻拍她的手,示意放心。
江先生此举,分明是要支开她,徐碧云心中暗忖。然而此刻,她却觉无甚所谓,独自探查倒正合她意。
其一,她需平复心中那莫名涌起的酸楚之感。那情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令她不知所措。其二,有摘星楼之事为前车之鉴,她须得探查影阁是否暗中插手此事,方能定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徐碧云放轻脚步,自大殿缓缓而出。眼前豁然开朗,一方莲花池映入眼帘。她信步来到池畔,但见莲叶田田,碧绿如玉;池中小鱼嬉戏,欢快游弋。水面如明镜,倒映出天光云影,亦将她的身影尽数收纳其中。她盯着出了神,潭影空了人心。
徐碧云伫立池畔,思绪如丝,回溯起先生在马车上的谆谆嘱咐。
“此行凶险,你去实为不妥。”江先生眉头紧蹙,言语中透着担忧,“应是让玉尘随我同行才是。”
徐碧云心中暗忖:为了影阁,此行她势在必行。倘若影阁果真是幕后黑手,她必须瞒过先生;退一万步讲,纵使影阁与此事无关,为影阁搜罗些许消息,也是无可厚非。
她轻声应道:“先生曾言,碧云当为先生之眼,自然当随行。”
“到得净心寺,切记不可随意走动,须得谨慎以待。”江先生神色凝重,“此事蹊跷,恐有诡异之处。”
“诡异之处?”徐碧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莫非是怪力乱神?”
江先生摇头,“尚未可知,只怕有人欲使人误以为是怪力乱神。”
"碧云明白了。"她轻轻颔首。
“还有,"江先生语气愈发严肃,"净心寺中的吃食茶水,皆不可用。”
“是,碧云谨记于心。”
思绪至此,忽闻一声悠远钟响,惊得池中小鱼四散,也搅乱了徐碧云的思绪。那钟声似从遥远天际传来,又似从心底深处响起,令人不禁沉思。
徐碧云凝望远方,只见寺院飞檐翘角,掩映在绿树丛中。阳光斜照,为整座寺院披上一层金色薄纱,庄严肃穆中又透着几分神秘。
徐碧云循着钟声悠悠,缓步至大殿后方。院落中央,一座青铜古钟巍然屹立,沧桑古朴,历经风霜。一位小沙弥方才敲罢晨钟,见她莲步轻移而来,双手合十,恭敬致意,随即悄然离去。
自古钟处望去,净心寺全貌尽收眼底。左侧厢房雕梁画栋,本为招待贵客之所;右侧五六僧舍,清净幽雅;正前方藏书阁巍峨耸立,藏书万卷。此时三处皆大门紧闭,士兵严阵以待。目光再往远处投去,只见三五径疏竹婆娑,与远山千株乔松相接,隐约可闻山泉咽石之声,潺潺不绝。此景此地,当真是修身养性、净心明志之所。
徐碧云暗叹:可叹今日这方净土,竟染上了尘世纷扰。
她来回踱步,细细观察四周,院中并无可疑之处,看不出丝毫异常痕迹。心中思忖,欲要探究真相,必须进入房间一探究竟。然而,守门士兵神色冷峻,对她似有不善。
徐碧云试探着,缓缓向前,欲靠近藏书阁。才行至几步之遥,便被拦下。一位士兵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开口:“姑娘,此处已被京兆府衙接管,非有令不得擅入。”
“失礼了。”她福身一礼,心中暗自盘算:孤身一人难以进入,须得与江先生同行方可。既然此路不通,唯有先行回返佛堂。
徐碧云转身离去,裙裾轻摆,步履从容。她心中已有计较:待与江先生汇合,再作打算。此时暮色渐临,晚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之声,仿佛在诉说着这净心寺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迈过佛堂门槛,昏黄烛光摇曳,如一片柔和轻纱笼罩整个大殿。徐碧云秀眉微蹙,四处张望,却不见先生身影。疑惑之际,忽闻先生嗓音自右侧帘后隔间传来,语气中透着几分焦急,不似往日沉稳如水。
“大师此言何意?”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流水山下非有意,片云归洞本无心。”一灯大师的声音悠然响起,“先生当知晓其中玄机。”
徐碧云伫立门口,轻掀帘幕。只见先生眉头紧锁,唇瓣紧抿,似含千言万语;腰背挺直,置于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现,如盘根错节。
先生这般模样,莫非是动了怒气?徐碧云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唤道:“先生。”
话音方落,江先生神情瞬间舒展,眉宇间阴霾尽散,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温和笑意。双手亦随之放松,仿佛方才的紧张不过是幻影。“过来。”他轻声唤道,声音又如往常般温润如玉。
徐碧云站到先生身侧,心中疑惑更甚。一灯大师慈眉善目,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头颂了声"阿弥陀佛",手中佛珠不停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烛光映照下,三人各怀心事。江先生与一灯大师之间似有暗语未诉,徐碧云则如坠云里雾里,不明就里。整个佛堂内气氛微妙,仿佛暗流涌动,又似平静无波。
“一灯大师,前事说尽,今日之事,江某有几个问题向大师请教,还望大师如实相告。”
“出家人不打诳语,江先生但说无妨。”一灯大师双手合十。
“大师可曾见癔象?”江先生目不能视,却直面一灯大师。
“并无。”一灯大师平静应答,神色不变。
“僧人们可有见癔象者?”
“未曾听闻。”一灯大师摇头,佛珠轻响。
“净心寺可有钱财之缺?”江先生语气略带探询。
“寺中俭朴,而香火甚盛。”一灯大师答得坦然。
“大师交游甚广,可有友人需大师施以援手?”
“不少,”一灯大师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老衲所援不过佛偈闲谈,热茶素食。”
“大师的朋友,可包括三皇子?”徐碧云听到此处,心中一惊,暗道先生果然怀疑影阁。
“三皇子尊贵,老衲不过几面之缘,谈不上朋友。”大师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殿外晚风徐徐,吹动檐下风铃,发出清脆悦耳之声。然佛堂内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徐碧云心中思绪万千,细细思量着先生的每一个问题,以及大师的每一句回答。
“谢过大师,江某已然明了。净心寺此劫,江某定当竭尽全力相助,以报大师江州解惑之恩。”
“善哉,老衲先谢过先生。”一灯大师双手合十,手中佛珠再次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江先生缓缓起身,徐碧云忙不迭地上前搀扶。
“我们出去看看。”江先生轻声道。
徐碧云扶着江先生的臂膀,缓步向门口走去。然而,在门槛处,江先生突然驻足,似有所思。
耳畔传来僧人们低沉悠远的诵经声。又一声钟响悠悠传来,回荡在寺院上空,如惊醒梦中人。
“走吧。”江先生仿佛从沉思中回神,轻声说道。
徐碧云小心翼翼地引着江先生缓步前行,心中疑惑难解,“先生,方才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江先生沉默片刻,仿佛在斟酌言辞。忽而开口道:“你可知祝由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