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逸风目光灼灼,审视之意溢出,如刀锋般锐利。
徐碧云心中亦有千般疑问,严逸风出现在此,绝不是巧合,影阁今日要做甚?
思及此,她轻轻松开搀扶江先生的手,以手语向严逸风传达稍后联系之意。严逸风点头,退后至树丛遮蔽之处。
江先生侧身耳语,声音低沉:“徐乐师,怎么了?”
徐碧云心头一紧,急忙答道:“无事,不过踩到树枝罢了。”她强作镇定,唯恐江先生察觉异样,手又搭上先生手臂,轻轻扶住。
严逸风眉头紧锁,向前一步,目光中更添几分怒意。
江先生闻言,轻笑道:“山路崎岖,当心脚下。”
在严逸风的灼灼目光中,徐碧云低垂着头,扶着江先生继续前行,脚下步伐看似从容,心中却忐忑不已。
行至村口,忽闻一阵撞击声,继而传来老妪悲戚之音:“作孽啊!”徐碧云心头一凛,暗道不妙。她引着江先生急急往声源处行去,心中既忐忑又焦急。
转过一道篱笆,眼前景象令人心惊。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壮年男子,正以头撞击水井,一下又一下,已见鲜血淋漓。井边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妪,尽力阻拦,却因力不从心,被男子一把甩开。
鲜血沿着男子额头流下,染红了衣襟,却见他一副欢欣若狂之态,口中喃喃自语:“有血,我不是石头,不是石头......”
徐碧云见状,心知事态紧急。她环顾四周,只见村民们或躲在门后,或远远观望,无人敢上前制止。她暗自一咬牙,绕到男子身后,用上三分力,朝其后颈处一记手刀劈下。
“砰”的一声,男子应声倒地,昏迷不醒。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老妪后退几步,瞪大双眼,面露惊恐之色。
徐碧云忙上前解释道:“勿惊勿惊,只是暂时昏迷,并无大碍。待他睡上一觉,便会安然无恙。”
老妪闻言,连连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远远观望的邻居中出来两名青年男子,帮着老妪把撞头男子送回家,一场闹剧落幕,村民四散而去。
江先生笑着打趣道:“没想到徐乐师还有这等身手。”
徐碧云闻言,不禁莞尔一笑:“以前在……”她止住话头,又开口:“儿时学的防身之术,从未用过,没想到有一日竟可派上用场。”
待将那撞头男子送回家中,老妪返回,再三向徐碧云道谢。然而,她话锋一转,温言劝道:“两位恩人,还是快些离开吧。这村子......不详啊,个个患上癔症,别被我们连累了。”
徐碧云装作头次听说,一副关切模样,追问道:“老伯母,不知村民们如今情况如何?”
老妪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之前一阵子,大夫来了又走,都说这是绝症。越来越多人发热说胡话,大家都说是惹了什么邪祟,拜了神也不管用,于是都传我们村不详,附近的人都不敢来。”说到此处,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不过,前两日有位医女路过,说是在山间采药时来讨杯水。她用药以后,确实有好转,虽然还是会时不时发热,但是一天当中还是能有一阵子清醒,老天保佑。”
江先生点点头,徐碧云也略略放心,再指着水井,追问:“井里的水……”
老妪笑笑,“怪我怪我,该招呼姑娘喝水才是。”说罢,便放下水桶,要去打水。
江先生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徐碧云急忙阻止,“不客气了,我们只是迷路路过的,马上就走。”
老妪打量了两人一眼,说,“小两口是去净心寺祈福的吧,我们这里的水就来自于山上的清泉,据说净心寺那道有名点心也是用的一样的山泉水。”
徐碧云了然点头,心中已有猜想:毒该是用于山泉水中,是以饮用山泉水的村民中毒,使用山泉水所制点心的小姐中毒。
徐碧云正欲再问,只听老妪忽然向身后招呼道:“李医师,采药回来了?”
循声望去,徐碧云只见一位白衣少女歇一篮子款款而来,莫名有股似曾相识之感。
趁着老妪与李医师寒暄,徐碧云借故离开,步入村舍后的树林。枝叶婆娑,光影斑驳,她心跳如擂,知晓严逸风必在暗中监视。果然,行不多时,一道身影自树后显现,正是严逸风。
徐碧云强自镇定,开门见山道:“严大哥,今日在此,必是替影阁办事?”
严逸风冷冷道:“是。”
徐碧云再问:“只远远监视?”
严逸风目光如刃,语气更冷一分:“昨日还是,今日是斩草除分,以绝后患。”
此言一出,徐碧云稍作推敲便知个中大概,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声问道:“莫非新毒未达预期?”
“是,”严逸风答道,“中毒之人只生幻象,发热严重并不能行动自如,难及三皇子操纵心智之要求。”
徐碧云闻言,心下急转,思忖如何阻止影阁屠村。忽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江先生在此,影阁当真要贸然动手?太子定会发难。”
严逸风闻言,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目光如刀,紧盯碧云道:“按理确实不该。然若我杀尽此处生灵,又有谁知江先生曾驾临此地?”
徐碧云心头一震,却强自镇定,沉声道:“你不会,无三皇子下令,你不敢。”
严逸风直直盯着徐碧云,而后冷哼一声,默认了。
徐碧云见状,乘胜追击,劝说道,“严大哥,回去禀报管家吧。江先生今日在此,这差事便办不成。”
话音刚落,徐碧云转身而去,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她缓步行于林间,细细思量,终悟一灯大师用意。
一等大师身为影阁中人,必是已知试毒计划。若袖手旁观,影阁计毕必屠村,向西村民将无辜惨死。若他出手,于净心寺点心下毒,致使世家小姐中毒,闹得沸沸扬扬,引得江先生接手此等奇案。以先生之才,村民或可有一线生机。只是,净心寺众僧,必蒙冤受刑。
想起一灯大师狱中奄奄一息伤痕累累的模样,徐碧云心中五味杂陈,既敬佩一灯大师之智慧,又为净心寺僧人感到不平。以一灯大师的智慧,又怎会不知下毒牵连无辜女眷乃是下下之策?但非要险棋一着,皆因世间不公罢了。
徐碧云自林中归来,只见老妪已然离去,李医师正在井边打水,江先生则背身而立,似在等候。她轻步走至江先生身侧,只见先生微微颔首,笑容温和如春风拂面。
碧云转头打量李医师,但见其一身素白衣裳,虽五官平平,却透着一股坚韧之色。腰间虽未佩香囊,却自带一股淡雅药香。碧云上前帮忙打水,顺势与李医师攀谈起来。李医师见她走近,报以亲和一笑。
“李医师,可知此症究竟为何?”碧云试探性地问道。
李医师目光坚定,不假思索道:“此乃天仙子之毒,故而病人产生幻象。”
徐碧云闻言,不禁惊叹,不见毒物,连王太医都未曾知晓毒物成分故而无法炮制解药,李医师仅凭望闻问切却如此肯定,李医师实是厉害。再又追问:“不知可有解药?”
“此毒虽烈,却不难解。”李医师爽快答道,“山上便可采得药材。只是..……”她犹豫片刻,低声开口,“我不确定现下是否应该解毒。”
徐碧云疑惑,“此话何解?”
李医师反问道:“姑娘以为,毒下于何处?”
“泉水中!”徐碧云脱口而出,“与井水相连,村民饮用中毒。”
江先生闻言,轻笑出声,摇摇头。
李医师也摇摇头,解释道:“非也。活水会稀释毒性,村民至多有片刻幻象,不至于日日发热不能行,甚至自残。要中毒至此,必有人日日于吃食中投毒。”
徐碧云震惊:“李医师的意思是……”
“日日有人远远监视,”李医师接过话茬,“我不敢贸然解毒。若解了毒,反惹来杀身之祸可如何是好?所以如今,我只用药勉强压住毒性,暂可保村民们无生命之忧。”
徐碧云心下了然,暗叹李医师慧眼如炬,已看透局中隐情。
李医师叹口气,“但此法终究不是长久之策,不出数日,毒性便会反扑。到时,我怕再难压住。”
徐碧云心焦,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地透露消息,监视之人已被劝走。
此时,江先生缓缓开口道:“麻烦李医师找一男子,持我名帖到京兆府衙上报村民中毒之事,京兆府衙潘大人自会派人保护。”
李医师闻言,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徐碧云,似在询问可否信任。徐碧云微微点头,走到江先生身边,对李医师劝慰道:“放心,在官兵来之前,我们不会离开。你快去准备解药。”
李医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微笑着拿起篮子往村舍走去。走出两步,她又回头看着徐碧云,意味深长地说道:“姑娘,我们有缘,定会再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