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收,夕阳挂,半缕青烟柳影中,归途马车缓缓前行。
徐碧云倚窗而坐,心绪如这天边残霞,五彩纷呈却又难以捉摸。她思绪万千,既然李医师来自药王谷,自己与她也是一见如故,那《药王谷秘籍》于情于理都应归还李医师,只是《药王谷秘籍》是一灯大师托付于江先生的,自己应如何开口,实在难办。
说起江先生,一想到他徐碧云便情绪难平,忐忑不安。这份烦躁如同车轮碾过石子,不绝于耳。她暗自祈祷,愿这归途再长些,好让她理清纷乱心绪。
夜幕初临,马车终是停在了江府门前。府中丫鬟迎上前来,恭声问好。
“徐乐师,江先生吩咐,让您一回便到花园一叙。”
玉尘姑娘闻言一笑,“先生紧张得很呢。”
徐碧云心头一紧,却又不得不应好。
步入花园,但见淡月疏风,耳边流水声稀。花香若有若无,似一点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远远望去,亭中一道熟悉身影伫立,似已等候多时。徐碧云回想起春日宴上,江先生也是背身而立,等她多时。彼时两人各怀心事,此刻他们仍是不知所想。
她暗自定了定神,强压下万千思绪,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近行礼。
“先生。”她轻声唤道,声音如同夜里微风,轻柔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江先生正出神,闻声回首,脸上眉头舒展,笑意温柔:“你回来了,今日去往何处呀?可玩得尽兴?”
徐碧云礼貌回答,“劳先生挂念,碧云与玉尘姑娘一道去了向西村。”
江先生疑惑,“向西村?”
“是。”徐碧云并未多作解释,淡淡回应。
话中冷意,江先生似有所觉,眉头微皱,神色困惑。
徐碧云见状,心中一紧,以为是自己晚归耽误了先生要事,于是轻声道:“时候不早,先生若有要事处理,碧云便不打扰了。”
话音未落,江先生眉头皱得更深。他似是有些懊恼,脱口而出道:“若非影阁试药,也不会牵连无辜村民,你们也不至于劳累一天。”
此言一出,江先生便知失言,面露懊悔之色。徐碧云闻言,心中如同被尖针一刺。她沉默以对,冷冷看着江先生,心情复杂难明。
其一,她深知江先生所言不虚,影阁确实难辞其咎。其二,江先生语中嘲讽之意,更是提醒,二人各为其主,道不同当不相为谋。
她抬头望天,愁绪难平,明明二人仅几步之遥,却是远如星月,难近半分。
江先生听她无言,心中暗自叹息。他面色不显,轻声道:“徐乐师,或许趁此事,你不妨也再想想,影阁所作所为,是否于天下有利,为万民谋福?”
徐碧云暗哼一声,冷冷开口:“先生以为,我加入影阁是因为我认为三皇子有帝皇之才吗?”
江先生一滞,他确实不知。
徐碧云眼眶微红,轻轻摇头,心道她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岂是他可以理解的。她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语带冰霜,“先生,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说罢,她转身离去,留下江先生一人在月下独立。
江先生虽不能视,却有所感,她离去时裙摆快速划过靴面,呼吸略略急促,皆昭示着她清冷话语下,心中情怀激荡。江先生懊恼,今晚本想重归于好,却因一时冲动失言火上浇油。但徐碧云的话也是提醒,她的弦外之音,话中深意,他自以为了解,但对徐碧云本人,他其实一无所知。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相思落谁家。
春夜微凉,云归院内静谧无声。徐碧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方才与江先生一叙如同涟漪,在她心中激起阵阵波澜。她闭上眼,试图平复纷乱心绪,却不知不觉间坠入梦乡。
梦境如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将她带回儿时熟悉之景。阿爹的书院在眼前清晰浮现,那座远近闻名的学府在幼时碧云眼中,宛如一座神奇乐园。院中一棵参天古树映入眼帘,枝繁叶茂,需五人合抱方能环其周身。盛夏时节,树下阴凉宜人,常是她避暑习琴的好去处。
梦中,幼时碧云坐在古树下,纤纤玉指拨弄琵琶琴弦,悦耳琴音在院中回荡。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她身上投下斑驳光影。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墨香与木香交织,甚是怡人。
忽然,她抬头望去,发现树上结有果子。那果子圆润饱满,在阳光下泛着诱人光泽,仿佛在向她招手。顽皮心起,她瞥见阿爹正在廊下讲书,声情并茂,学生们听得入神。阿爹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将一篇古文诠释得绘声绘色。
一个大胆念头于心中萌生,碧云悄悄放下琵琶,轻手轻脚攀上树干。她灵巧如猿猴,一盏茶的功夫便爬至高处。树皮粗糙,树叶清香,这一路顺利,碧云心中暗喜,伸手摘下一颗饱满果子,香气甜美。
正当她欣赏着手中战利品时,猛然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攀至树冠,离地数尺之高。脚下景象让她头晕目眩,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强忍泪水,暗自镇定,期盼有人经过,好求得援手。
然而左等右等,四周寂静无人,只有远处传来阿爹讲学声音。碧云紧紧抱住树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坠落。随着时间流逝,她的恐惧愈发强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正当她即将崩溃之际,忽见一青衣学子从树下经过。他身形挺拔,举止儒雅,目光落在被遗弃的琵琶上,眉头微皱。徐碧云如见救星,急忙呼救,声音中带着哭腔:“师兄,师兄,救救我!”
青衣学子闻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担忧之色。他温言安慰道:“小姑娘莫怕,我在此处,定会护你周全。”声音沉稳温柔,熨平了碧云心中不安。
青衣学子沉着冷静,开始引导她慢慢往下爬。每一步,他都细心指点,耐心鼓励。“往左边移一步,对,就是这样。现在右脚往下,那里有个树枝可以踩。”
他的声音始终平稳,碧云便始终安定,随着他口中指引,小心翼翼挪动。
然而,到了树干处,碧云已是精疲力竭。树干光滑,再无枝桠可供借力,她心中再次涌起恐惧,犹豫不决。
无论青衣学子如何劝慰,她都不敢再往下爬,只抱住树干不放,一直摇头。
青衣学子见状,沉思片刻,忽然张开双臂,柔声道:“别怕,跳下来吧。我定能接住你。”
碧云低头看看地面,又抬眼望向那双眼眸,眼神中温柔坚定之色,让她莫名心安。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向着他的怀抱跃下。
“砰”的一声,两人双双跌倒在地,碧云睁开眼,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落在青衣学子怀中。
青衣学子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带着书卷清香。碧云抬头,只见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中满是关切。
正在此时,阿爹闻声赶来,一行礼道谢,一边严厉呵斥徐碧云的莽撞行为。“碧云,你怎可如此顽皮!若非江师兄在此,后果不堪设想!”阿爹的声音中既有责备,也有后怕。
碧云这才得知,原来这位青衣学子竟是阿爹最为得意的门生,江师兄。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徐碧云猛然惊醒,青轩秘冷月,孤寂之意袭来。她坐起身来,回味着梦中的一幕幕,心中疑惑:许是今日与江先生拉扯已久,心力交瘁,梦中青衣学子,竟长着江先生的脸。
***
夜深人静,影阁烛火闪烁,众人各司其职,匆匆而行。
书房内,管家恭敬立于三皇子案前,禀报道:“殿下,江宅探子回报,江先生近日并无异动。只是,常与徐乐师结伴而行。”
三皇子闻言,唇角微扬,戏谑道:“美人计,古来最为有效。只是,这江先生非寻常之辈,还需多加防备。”
话音刚落,三皇子自案上取出一封密信,交予管家,吩咐道:“此信须送往青潼关,找一可靠暗探,切记万分小心。”
管家接过密信,恭声应道:“殿下放心,属下定当谨慎行事。”
正欲退下,却闻门外传来轻叩之声。侍女低声禀报:“殿下,皇子府的苏嬷嬷传来口信,说嘉和公主在府中求见。”
三皇子眉头微蹙,淡淡道:“不见。”
侍女应声退下,三皇子冷笑道:“嘉和求救来了。”
管家应道:“待五日后与太子会面后,再作决定,也不迟。”
三皇子点头,“是,且看太子诚意几何。”复又仿佛想起什么,问道:“时日已到三月了吧?”
管家躬身答道:“正是,殿下。”
三皇子沉吟片刻,忽道:“两年前那宫女坠楼一案,可还记得?”
管家恍然,答道:“殿下是说那桩悬案?”
三皇子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将此案送至江先生手中,太子府春水平静已久,且让本王搅一搅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