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季绒绒的个子太小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又让她面黄肌瘦,没有一两肉的小脸配上圆溜溜的大眼睛越发显得可怜。
挽起来的袖口宽得能再塞下一条胳膊,也让她看起来更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季绒绒已经熟练了:“我十三周岁了,快十六了。”
越泽更震惊了:“你还教她说谎?”
“行啦。都坐下来,吃饭。”齐夫人没好气地说道。
越泽的目光在齐丰禾和季绒绒脸上来回移动,刚准备坐下,椅子又被齐纨素一把抽走。
他险些摔倒,正欲开口,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又闭了嘴。齐丰禾已经从院子里拿了新椅子进来,“坐吧,绒绒也坐。”
在齐夫人的示意下,季绒绒坐在了齐纨素的身边,面前也是一碗面。面汤浮着油花,闻起来有猪油香,一小把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上,一旁还卧着一颗荷包蛋。
“快吃吧,不够再让丰儿去给你添。”齐夫人温声对着季绒绒说道。
季绒绒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多谢母亲。”
对面的越泽挠了挠脑袋:“伯母,您还生我气呐?”
季绒绒一边猛猛炫面,一边支起耳朵细听。
齐夫人叹了口气,挑动面条的手也放了下来:“你今日来,不是光蹭饭的吧。”
一时间,唯有季绒绒还埋头吃个不停。
所幸倒也无人在意,齐丰禾低垂着脑袋:“君淮此来,是为了告知我,明日须得上路了。”
这下,连季绒绒也不吃了。
几人都或直接或偷眼地觑着齐夫人的脸色。
齐夫人脸色如常。越泽来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大抵是要动身了。
大腾王朝是个不过二世的朝代。先皇勉力,一统九州,可惜二世荒淫昏庸,短短十年便民不聊生,各地起义。
武成县隶属云川郡,有越、穆两大世家。越泽便是越氏旁支子弟,只是父母早逝,自小养在越氏家主的屋里。他游历深山时遇险,恰逢齐丰禾在彼处采药打猎,从老虎口中将他救出。两人结识后彼此欣赏,一见如故。此番越氏受陇州刺史招揽,已生从龙之意。钱粮人马,一应备下,原本是月中出发,但陇州生变,起义之事迫在眉睫。越泽博览群书,精通兵法,越氏家主特要他一路跟去,也好搏个出路。
齐丰禾则是越泽一力保举的。到了陇州,便可入亲兵营做个伙长。日后也是一番天地。
那日,他兴冲冲到了齐家告知此事时,却头一次遭到了逐客令。
齐夫人一开始是不愿的。战场太凶险,更何况是起义。她此生的指望与牵念都在自己这一双儿女身上,实在是不愿再生波折了。什么前程,什么富贵,那些达官贵人们也不见得就比山野村夫的日子过得顺心。她让孩子们读书识字,是为了能明是非,懂善恶,不是奔着功名利禄去的。
齐丰禾却跪在了她床前。他也不是为了前程二字。打猎采药都需得到集市店铺里售卖。他眼见得百姓的日子一日苦过一日,流民一日多过一日。那些圣贤书教给他的不止是道理,还有责任。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他慷慨激昂,心中滚烫。可母亲的话又似倾盆冷水。
齐夫人咬着牙开口:“那我与你妹妹呢?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人道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自家寡母幼妹尚顾不过来,还要去拯救哪片天下?你见不得别家妻离子散,就见得我与你妹妹曝尸荒野吗!”
越泽就是在那时候翻墙进的院。
他在屋外一躬到地,是少有的正经:“伯母言重矣!伯母此话,是在剜子骏的心啊!”
那日细雨,春寒料峭。他知好友是极孝顺的人,却也见不得知己埋没在青山中。若齐夫人愿意,他可以安排婢女来此处照顾两人生活起居。每月还会按伙长饷银的一半送来银子以供开销。只愿齐夫人能同意让齐丰禾为了自己活一次。
齐丰禾跪了多久,越泽就在屋外躬了多久的身。
直到齐纨素进了屋。
她年少多舛,自幼丧父,齐夫人一向多疼她些。一见她泪水止也止不住。
齐纨素也端端正正跪在了哥哥身边:“娘,让哥哥去吧。”
齐夫人抱着一双儿女痛哭。越泽仍旧翻了墙离开了。
那日后,越泽便不曾登门,投军事宜也是齐丰禾去往越府商议。原定是半月后,今日他来,必定是日子提前了。
“抬头说话,娶了妻成了家的人了,畏畏缩缩做什么。”齐夫人拿起筷子,不看他,只看面。
越泽有些兴奋地看了眼齐丰禾,又看了看季绒绒:“那个...小嫂嫂,你真的快十六了?”
季绒绒看了他一眼,略点了点头,继续吃面。
“什么时候走,今晚还是明天?”齐夫人突然开口。
齐丰禾与越泽对视一眼:“今日晚些,恐怕就要走了。”
默了一默,齐夫人又问:“那,有归期否?”
齐夫人虽不是名门望族出身,倒也是秀才之女。明知此问无答,却还是有些不死心。
越泽笑了一笑:“伯母放心,归期不知,平安可知。我定替您监督好丰和兄,每月都寄家书一封,好让您知晓。”
齐夫人点了点头,吐了一口闷气:“如此,我也多谢你了。”
越泽忙忙起身施礼:“君淮不敢,只愿伯母安心,家宅平安。伯母虽说不用我差遣下人过来,但我已叮嘱了家中管事,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带着此玉去越府说话。”
他解下了腰间青玉,双手奉上。
齐夫人叹了口气,还是接过了玉:“好孩子,一路艰难,与我家丰儿,相互照应着吧。”
午后的齐家有一种既匆忙又闲适的古怪气氛。
齐丰禾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弓箭横刀越府都已备下。衣物干粮也没多少,倒是齐纨素,拿了一堆图纸要他带上。
“无事时,还望兄长替我看看可修改之处。”齐纨素抿着唇说道。
她自然不是真想要兄长替她修改,只是希望自己的机关能帮上兄长。
齐丰禾正准备应下,越泽又笑了起来:“纨素妹妹的机关比我见过的不少墨家子弟做得还好,还需要你这哥哥修改什么,要我说,你这就是给你哥哥送军功来了。哎呀呀,我怎么没有一个这样聪慧的妹妹。”
齐纨素轻瞥了他一眼,微扬着唇走了。
越泽笑着摇了摇头,看见了坐在梧桐树下发呆的季绒绒:“你那个小媳妇,是怎么回事?”
齐丰禾收好图纸,紧了紧包裹,听见他的话转头看了看。
小姑娘正坐在石桌前仰头看着梧桐树,阳光从参差树叶间洒落,有的跳落在她脸上发间,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
他摇了摇头:“一个可怜孩子,我在隔壁村寻媒婆时,遇见她爹了,说是条件正合适,谁知那是个黑心肠的爹。左右我也不是真想娶妻,平白地耽误人家姑娘,就带她回来了。”
“绒绒,你来。”屋内传来齐夫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