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苏瑞与李晓安坐在离讨论中心稍远处，肩并肩，静静听他们讨论。
那人所说的成因，是多年来学者提出的主流假说之一，夏苏瑞早已翻来覆去看了相关文献不下十遍。
她抬头望向天空，今晚竟然能看到星星。湿润的秋夜，林叶的沙沙声，让她想起故乡的槐树林。
八年前的那场洪水淹没了槐树林，之后，国家对建筑的洪水抗性发布新标准，要求每栋楼都在顶层建造洪水避难场所。
而她，和他们，正是经历无数次逃生演练后，条件反射般爬上楼顶。
“没想到真能用上顶楼的应急避难设施……”不幸中的万幸，手机上装载的洪水应急系统预警及时，回想起当时，李晓安暗自窃喜自己打游戏没睡。
“看样子，一层和二层的阅览室被淹没了。”
一群人在顶楼，或许有些安心，或许有些害怕，他们顺着那段消失的校长电波，从洪水的成因聊到当下的洪水。
直至破晓，一半人昏昏欲睡，清醒着的几个人凑在栅栏处眺望远方。
“看！有人来了！”一声惊呼将夏苏瑞吓得一抖，一旁，李晓安因长时间熬夜打游戏，正睡得沉。
她顺着发出声音人的视线，看到一个个橙色的皮划艇正向他们驶来。
率先发现救援人员的人急切地喊醒全体人员，十几人逐渐聚集起来。
不一会儿，两三位救援人员便靠近了公寓楼与水平面的相接处。
清点人数后，一名看似领队的年轻男人，手持卫星电话汇报：“总共是十六人。”
听完电话那头的回复，身穿救生衣，手持卫星电话的男人向他们大喊：“在座的各位，谁是夏苏瑞？”
夏苏瑞回：“是我！”为什么会找她？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疾步走到她面前，确认身份后，点头：“到达安置点后，你跟我走。”
夏苏瑞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对面的人迈着大步走到人群中央：“江口决堤，多地被洪水淹没，校内人员将被转移到学校内高山上建造的避难所。”
夏苏瑞想起一开始，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校长电波。
“通信和水电暂未恢复正常，但不必担心，我们都经历了多次演练，请大家相信，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生活。”
从八年前的洪水后，国家高度重视洪涝灾害，就算是内陆地区，也不断修建避难场所和高处防洪设施。
夏苏瑞所在的这所学校名为京城科技大学，学校本部位于首都京城，研究所分布在全国各地，夏苏瑞所处的是内陆地区的西部动植物研究所。
内陆地区气候多样，原始环境复杂，对他们这些研究者来说，当地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但对研究海洋鱼类的夏苏瑞来说，地处内陆显然不是什么优势。
男人讲话结束，李晓安凑到她身边，小声问：“你认识那个人吗？”
夏苏瑞摇摇脑袋，如实答：“不认识。”她安抚看李晓安，“可能是有工作上的事情。”
李晓安研究古代动物，与人打交道少。而夏苏瑞她所进行的研究更贴近当代，有时会参加紧急会议。
李晓安沉思：“有可能。”
夏苏瑞也如此猜测，洪水来源蹊跷，或许是需要科研人员？
被困在顶楼一夜的人登上救援艇，水平面仍在持续上涨，只有地势较高的几个实验室幸免于难。
避难场所位于研究所深处的山顶，除了几位被年轻男人一一确认姓名的人外，其他人跟随领队，去往已经准备好的临时避难所。
带领夏苏瑞的，是那位询问她姓名的男人。夏苏瑞被单独带进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她见过这种材料，是高强度的高分子防水材料。
那位年轻男人指引她坐下后，双手放在桌上操作立体投影仪器：“夏女士，时间紧迫，具体的情况将由您的导师进行解释。”
“苏瑞。”设备启动，夏苏瑞眼前浮现导师延远的模样。
人工智能技术飞速发展，依托当下科技水平伪造一个线上的人类易如反掌，于是设有多层认证识别的立体投影技术成为最能保证真实性的交流方式。
“我在。”夏苏瑞点头，意识到自己所在之处是高标准保密通讯处，她向面前的摄影采集器招手。
带她进来的年轻男人见状，向延远的投影示意后，退出房间：“我在门口。”
“谢谢。”夏苏瑞明白，这个男人会为她保证通讯安全。
她端正坐在桌前，直视导师。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想知道八年前洪水的成因。”导师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们开此次紧急会议正是为了这件事。”
夏苏瑞瞪大双眼，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感受到自己的双手在颤动，雾气不由自主蒙住双眼，她强行压制情绪，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回不去了。”导师的声音低沉，但清晰。
“什么？”夏苏瑞感觉自己的脑中有一团杂乱地毛线球。
导师并没有解释，一字一句地讲：“孩子，我们会安排你回你的家乡河森县。”
从导师的只言片语中，夏苏瑞梳理现在的情况：洪水来源确实非同寻常，导师需要她回乡调研一些重要的信息，要保密。
“这是学校交给你的，非常重要的任务。”立体投影就像真正的人一样，恍惚间，她看着导师的眼睛，发现他眼中的血丝似乎比上次见面多了很多。
“也是我交给你的，需要你完成的任务。”她之前也参与过一些保密级别的研究课题，知道有些任务，就算现在追问也不会给自己清晰的解答。
她毫不犹豫点头，在避难所刚刚换上的新衣服还有出厂的褶皱，头发也只是用发绳随意束起：“我接受。”
导师听到她的话，高度紧张的脸上暂时放松：“无论结果如何，苏瑞。”
夏苏瑞绷紧神经，耳中传来逐渐变小的声音：“要保护好自己。”信号源断去，就像导师无法自己控制双方交流一般。
一直以军姿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此时步入房间，他开口：
“你的身份，我们有个设想。”
……
故乡，洪水过后的故乡，只保留了原名，海边的村镇没入海底，整个城市由沿海城市缩减成一个远离大陆的海岛。
而现在，她要踏入这片海岛，回到那片不熟悉的“故乡”。
内陆地区的洪水过去一周，夏苏瑞从新闻了解到，此次洪水来源于气候变暖导致的旧积雪崩塌，本次崩塌具有偶然性，之后会保持长时间安全状态。
相对于八年前的那场沿海洪涝“旧洪水”，新闻媒体称此次事件为“新洪水”。
在避难所的一周的时间内，她初步了解了那位与她对接的年轻男子，他隶属保密机构，据他说可以称他为“陈实”。
导师的消失对整个师门而言，并没有多大影响。姜善师姐开完会议后，紧急赶回实验室，带着一群同门重新投入忙碌的工作。
夏苏瑞连借口都没时间找，就被陈实当作人质一般扔上飞机，飞抵这个洪水过后新建成的“故乡”小城。
幸好我已经达到毕业要求了……夏苏瑞舒了一口气，不知道陈实那边会怎么跟实验室说明自己“旷工”。
内陆的秋季和沿海秋季截然不同。夏苏瑞如此想着，扭头看向身后的陈实。
陈实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或许是工作要求，他与夏苏瑞的交流仅限于传达下一步的工作任务。
不过就算自己已经抵达河森县，陈实也还没有说明她具体要做些什么。
她想着，手机却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陈实发来消息：“会有人与你对接。”
看消息的功夫，她看到陈实快步返回机场，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做保密工作的人，真的很神秘。她叹了口气，提着简单的行李向出站口望，醒目的“京城科技大学”接站牌映入眼帘。
夏苏瑞疑惑，自己执行任务，竟然如此高调？
带着满肚子的不解，她走向牌子的方向。
身着墨蓝色防风外套和黑色运动套装的高大男子正举着这张牌子。
她站在男人面前，伸出手：“您好，我是京城科技大学的夏苏瑞。”
男人眼睛一亮，急切伸出双手：“舟车劳顿，辛苦了。”
男人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以上，经过锻炼的身体肌肉紧实，他站在夏苏瑞面前，将近一米七的夏苏瑞需要微微仰头。
“您实在是客气了。”夏苏瑞端量他，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眼熟。
“不，实在是我要感谢你们，经受这么大的灾难，还是要你们帮忙才行。”男人的眼神十分真诚，一双圆圆的眼睛，白皙但又不过分的肤色，与海边小城一样有种阳光的气味。
没等夏苏瑞回复，他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还没自我介绍，我是陆立业。”
好熟悉的名字。
夏苏瑞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在脑中急速寻找这个似曾相识的姓名，微微一笑：“陆先生，您好。”
“我们农场的情况，一句两句说不太清。”他的面上露出难色，“还要麻烦你看下相关文件。”
“好。”夏苏瑞点头，跟着他进入车内。
“陆先生，”夏苏瑞还没开口询问具体情况，陆立业就递来厚厚一叠资料。
“洪水后新建的城市，旅游业不太发达，住在城中方便些。”他打开车中导航，输入酒店的具体名称。
导航显示的地方，夏苏瑞十分熟悉：“我家就在这边。”她认识这条街道名字，正是自家的安置房所在地。
“方便的话，我直接去这个小区的65栋就好。”她在导航中设置自己家的位置。
家中的旧房子被淹没后，分配了两套小户型安置房，但夏苏瑞很少回家。
“夏老师是本地人啊，那实在是太好了！”陆立业一双眼睛又亮起来，在驾驶座侧身看向她。
她点点头：“具体内容，我先从资料中了解？”
陆立业启动汽车，示意夏苏瑞随意翻看资料：“好，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具体聊。”
夏苏瑞打开厚厚的资料簿，第一本，是金额巨大的洪涝灾害定损表，第二本，是……
翻阅还未结束，陆立业的手机响起：“夏老师，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蓝牙耳机的隔音不好，她坐在副驾驶，辨认出耳机那头是学校行政处的一位老师：“陆先生，我们的研究老师团队已经到机场了，您具体在哪儿呢？”
“您定的是哪家航空公司啊，比预定时间早了半小时呢，我已经接上夏老师了。”
“夏老师？我们团队里没有姓夏的老师啊？”
“嗯？”陆立业和夏苏瑞，听到这句话，齐齐发出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