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好,您稍等一下,我待会儿给您回复。”陆立业又与对方聊了三两句,面带冷色地挂断电话,将车停在路边。
两人对视一眼,陆立业先开口:“夏老师,京城科技大学?”
夏苏瑞一愣,难道他以为自己是骗子?
她翻出带有姓名和照片的门禁卡递给他看:“京城科技大学西部动植物研究所的夏苏瑞。”
陆立业疑惑地眨眨眼,又问:“您是来帮助我们集团开展业务的农业科技指导老师吧?”
夏苏瑞明白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乌龙:“我在海洋生物分类与系统演化实验室。”
陆立业的表情变为崩溃:“啊?你不是?那你怎么来这儿?”
夏苏瑞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嗯……这应该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对接人是谁啊!
陆立业也扯出一个微笑:“没事的,都是同一学校的老师,我先送您过去。”
夏苏瑞:“谢谢啊……要不,我付您车费?”
男人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不必了,那份资料请您务必保密。”
夏苏瑞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拿着刚才的集团资料,这位陆先生所在的公司,说好听点儿经营状况惨淡,说难听点……快要被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搞破产了。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工作了。”夏苏瑞虽然没有正式工作过,但在实验室打工的这几年中,她知道陆先生一定是搞砸了一件大事。
陆立业现在的表情,很难形容。
夏苏瑞暗自祈祷:希望不要影响他的工资……
一番周折后,夏苏瑞终于顺利抵达自己的“新家”。
一进门,夏苏瑞的父亲夏胜义坐在沙发,语气不善:“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味道。
“爸爸。”夏苏瑞面无表情地开口。
夏胜义与夏苏瑞相对而坐,良久,夏胜义艰难开口:“瑞瑞……好久不见。”
“嗯。”夏苏瑞不愿回复。
八年前洪水后,夏苏瑞的母亲杨景春失踪,父女二人的关系就如同破镜。
那一晚,夏胜义与激烈争吵,夏胜义跑回另一间房子,留杨景春独自在地势最低的底层会客厅。
“你这次回来,我听说了。”有一个就职于情报机构的父亲,就算不联系,也是什么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她简短回复:“那正巧,我就不用说明了。”
夏胜义咳嗽一声,慢慢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就说。”
夏苏瑞不知道夏胜义对她的任务了解到什么程度,但她也不想知道。
她不想与这位父亲有多一秒的交流。
“我之前有一片鱼塘,在那个之前。”夏苏瑞听懂了,他指的是八年前的洪水,也是母亲的失踪。
夏苏瑞拼命憋住眼泪。
“你去考察一下,如果能用,也能方便你工作。”
夏胜义知道的,或许比夏苏瑞更多。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做什么工作,之前是不能说,现在是不想问。
她接过装满资料的文件夹,点头:“好,我会去的。”
“去搭刘阿叔的船去吧,他认识你,安全一些。”交流间,两人没有对视过。
“嗯。”
与夏苏瑞不欢而散已经是常态,夏胜义知道她的脾气。
洪水来临那晚的争吵内容,夏胜义在深夜里回想了千百遍,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会想起当时的情形:
夏苏瑞的母亲杨景春曾是计算机科学的研究专家,早年以超高技术进入科研中心。在事业上升期的三十二岁,她义无反顾退出科研机构,带着家眷移居东部沿海的小城。
夏苏瑞在之后出生,在她的记忆中,她的母亲就职于农业保护区的信息技术中心,父亲在这座小城从事保密情报相关的工作。三人平稳的生活,在夏苏瑞高考结束后戛然而止。
夏苏瑞早已回了房间,而夏胜义眼前,是有三人灿烂笑容的照片,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颤抖着手,将全家福拿起,自言自语:“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你的选择。”
书房暖黄的灯光悬在夏胜义头顶,微微褪色的照片上,夏苏瑞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笑容灿烂。
他深深吸气,又不住地咳嗽:“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同样的深夜,夏苏瑞在自己房间内,翻看夏胜义的资料和陈实发来的信息。
“为什么不告诉我,对接人是我父亲?”
陈实:“夏先生没有提前联系您吗?”
夏苏瑞这才回想起来,上飞机前,她忙着收拾必备物品时,手机里那个不知名号码的未接来电。
你们做保密工作的,手机号码和垃圾推销电话也太像了吧!
陈实:“对于你的新身份,我们提议利用之前夏先生做工作时名下的鱼塘。他曾伪装成养殖户,你来接手这个身份。
鱼塘距离旧城不远,之后开展工作也需要你多往返新旧两城。”
旧洪水淹没旧城,本来就是一件在科学上难以解答的异常。夏苏瑞看着陈实发来的消息陷入沉思。
原来父亲是自己的合作伙伴,所以他才知道那么多事情。
自己的未来人设是“继承父亲渔塘的渔二代”,想到这里,夏苏瑞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一丝担忧。
她如此劝慰自己:从事最重要环节前的前置工作,要细致,就像做实验的实验设计环节一样重要。
第二天,夏苏瑞到了乘船的小滩涂。早晨,她向父亲说明缘由后,父亲立刻帮她联系了陈阿叔。
陈阿叔一见她,露出憨厚的笑颜:“瑞瑞这种高材生,要回来创业啊?”
“是呀,爸的鱼塘一直空着也不好。”她热情与陈阿叔寒暄。
“是,是,你专业对口。”陈阿叔一把年纪,笑容还是像记忆中一样。
陈阿叔是看着夏苏瑞长大的邻居叔叔,洪水前,陈阿叔经常出海打渔,现如今年纪大了,就做起观光船的生意。
能承载七八人的船上,今日只有夏苏瑞和陈阿叔两人。
船经过旧城遗址,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透过清澈的海水,水底的旧城遗址延绵不断,正如之前的存在的那样。
她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记忆错乱,之前生活的土地,或许正是隐在海底?
她去过许多不同的海岸,在洪水来临之前。泥沙掺杂着海水,一片片连绵不断的浪,观看者总是抬头向远处看,去看水天一色的海天交接处。
故土的海边却并非如此,她坐在游船边,咸湿的海风正如旧时的回忆,只是那时她的目光不是现在的方向。
她向下看去,那是条熟悉的上学路,学校的石碑栖息着层层水草。
再向远处行走,就是夏胜义曾经持有,但现今闲置许久的养殖塘所在之处。
寂静的养殖塘底,再往远处就连着旧时的故乡遗址。
夏苏瑞揉揉眼睛,平静的海面中央,波光粼粼的海面,一尾从未见过的巨型鱼尾露出水面。
从未见过这种鱼尾,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阿叔,能再往那边去吗?”
夏苏瑞指向刚才看到鱼尾的方向,视线所及之处,安静地海平面上甚至没有波澜。
陈阿叔看向她所指的方向,边讲话边转动船舵:“那边?好哇,小瑞啊,我今天带你逛一天都,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
“好累。”夏苏瑞逛了一天,躺在床上翻看白天的照片。
鱼塘与海下的旧城距离确实很近,说是鱼塘,之前可能算是有池子,但现如今看来,更像是沿海滩涂的养殖基地。
“位置还可以。”洪水过后,沿海许多城市沉睡海底,陆地资源逐渐缩紧后,海洋渔业发展顺势成长起来。
乘船利用机器和养殖网进行一体化养殖,似乎是可行的办法?
夏苏瑞又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晚父亲不在家,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在家。
昨天是因为工作原因所以在家,如果自己不回来,他是不是也不在家。
房屋中的生活设施少之又少,夏苏瑞一整天的饭菜也是在外草草解决,家中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父亲并不住在这里吧。
脑中的胡思乱想让她更难以平静,晚上九点,她决定下楼散步。
走出小区门,她看着天空上挂着的月亮:“唉……”
“唉……”一声同步的叹息。
什么人?
夏苏瑞自小就不算胆大,就算在学校也会被树叶吓到,小城的九点不像学校里,路上几乎没有人。
她转头寻找叹气来源,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左后方。
“陆立业?”她条件反射般喊出他的名字,又瞬间后悔自己为何要与他交谈。
昨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尴尬。
陆立业今天穿着一身较为正式的套装,似乎刚从隔壁的酒店出来。
他认出夏苏瑞:“夏老师。”
“你……”她说。
“你……”他也说。
“您先说!”她说。
“您先说!”他也说。
深夜的月亮下,两位复读机面对面交谈。
陆立业无奈:“你也看过了,集团情况。”
看来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昨天夏苏瑞阴差阳错看了集团的内部资料,看来陆立业加班到现在。
“你的工作,不会要没了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有点冒犯,但昨天他接错人,今天又加班后叹气,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好多公司都在裁员,夏苏瑞有所耳闻。
不会是要失业了吧?
陆立业沉默了一分钟,缓慢回答:“有可能。”
“是啊,工作真难啊。”夏苏瑞附和,“我今天去了我的鱼塘,空空荡荡,打工不容易,创业也不容易啊。”
“鱼塘?”陆立业挑眉,似乎很有兴趣。
“嗯,我回乡是要来养鱼的。”这倒不是假话,夏苏瑞斩钉截铁地讲。
与陌生人吐槽,才更能说出真心话。
见不了几次的人,在夜晚互相吐槽烦心事也不错。
“你的鱼塘,就在这个城吗?”陆立业似乎对鱼塘很感兴趣,他不停询问情况。
夏苏瑞点头,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是的,在旧城旁。”
月亮还挂在天上,小城小区外的灯光不算太亮。
夏苏瑞抬头望向月亮,她喜欢看月亮。只听见他说:“虽然有点冒昧,但是你刚才也很冒昧,所以我们合作吧。”
“三七分,我三,你七,合伙创业,如何?”
夏苏瑞看不太清陆立业的表情,就着月光仔细辨认,陆立业,不像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