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法租界也不能租界多久了,日本人态度强硬,法方一味退缩。难民进来了,居民抗议了一轮,抗日游行的进来了,居民不好抗议,但也暗暗抱怨了一轮:孩子歇个午觉都给吵醒!及至后来连日军也进来了,居民关起门来骂,「都是当时格帮抗日游行个老鼠胆!这样细细个阵仗,鬼子怕侬伐?」
关了门还要压着声音,隔壁张先生说现在萝卜头会放卧底进民间。「萝卜头」三个字说得更小声,但现在的人看嘴型都晓得了。
宋宛爸爸带着家人南下了,他走了宋宛才知道。蒋天艾安慰她,“爸爸是看你病了,去送他哭伤一场,更不好。”
有时候宋宛挺佩服蒋天艾,他向来是温柔,然而那温柔就空自悬浮着,掀开一看,底下没有脾气,没有感情,没有任何东西。爸爸不带她走,一点不奇怪,可蒋天艾跟了他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跟去?说蒋天艾是为了宋宛不走,她可不信。
“你呢?”宋宛问。
蒋天艾想了想,说香港听说还可以,但他们在香港没有人,什么都要重新来。宋宛说,“你不去爸爸那边?我不一定要去的。”
蒋天艾很淡地弯了弯唇,平静地说,“爸爸在广东不管税了。”蒋天艾专长是税务财政这一块的,人脉也都在上海,爸爸用不上,不如培养新人。
宋宛默然,没再说什么。她听说爸爸从前会每一张地看蒋天艾的成绩单,每次宋宛和蒋天艾一起去爸爸公事房,爸爸总是打趣蒋天艾,说笑着让宋宛别太惯他。宋宛仿佛一个媳妇在见公公。
然而到走的时候,蒋天艾还是和她一起被留下了。
隔了几日,蒋天艾问妥情况,说去香港是他们暂时最好的一步棋。宋宛也问过密斯张和其他两个朋友,都说香港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
蒋天艾微微笑道,“真难得,你也积极起来了。”
宋宛其实是帮蒋天艾问的,自己倒不一定想走,觉得累。沉默半晌,问他,“你是想我去还是不想我去?”
他说,“你不肯去我就不去了,但你认真考虑,这里真的不好。”
宋宛一瞬失神,“你为什么…”蒋天艾是真的爱她的吗?怎么可能?可就单为责任,要负责任到这种地步吗?
蒋天艾叹了口气,“宋宛,当时爸爸让我娶的是你另一个姐姐。”
“然后呢?”
“我说我想娶你。”
宋宛摇头,“你见都没见过我。”
蒋天艾拿出自己的存折,递给宋宛,“爸爸有给你房子,结婚的时候你签过的,大概忘了。他对我管资产的能力清楚些,所以是我在打理着。”
宋宛接过存折,是这几年来的收租。存折最底下的数字长长一串,对她来说是很长了,她自己的私房钱从没超过几百。
原来蒋天艾是真的有理由娶她,他娶了宋宛,每个月是有补贴的。蒋天艾选她,选得很明智,他不会爱爸爸的任何一个女儿,但他可以挑一个爸爸会给钱,但不会直接给到她手上的女儿。
宋宛知道妈妈不会算钱过日子,几天的时间就能把一笔钱拿来开派对胡吃海喝挥霍掉,然后又得打饥荒。所以宋宛反而很喜欢存钱,在芝加哥当打字员,在上海写稿子,一点鸡零狗碎的小钱也要存起来。爸爸要是有心,问一句就能知道。他没问。
宋宛在他眼里不是宋宛,只是她妈妈的女儿,跟妈妈的影子重叠起来,爸爸会照顾她,但不必花心思重新认识她。
蒋天艾看着宋宛的脸色,坐到她身旁,默默把手搭在她肩上。宋宛看了他一眼,把他手拿下来。蒋天艾刚要抱歉,宋宛稳稳握着他的手,另一手也覆在他手上,第一次对面前的人生出一种柔情来——觉得他是自己人。想对他好些,仿佛也是对自己好些。
“去香港,我们这些房子还留着吗?”宋宛问。
密斯张也搭到门路,和查士丁去美国芝加哥。那正是宋宛住过的城市,她给他们写了个单子,说哪有好吃的,哪有好玩的。那里有种只听歌喝酒,没有百乐门那么色香味浓的酒吧,叫live house。
蒋天艾在旁边看着她笑,“你在美国过得挺逍遥的嘛。”
宋宛淡淡道,“是啊,都不知为什么要回来。”一出口便有懊悔,自知伤人了。要是她和蒋天艾恩恩爱爱的,这句不过是娇嗔调情,但他们都分房了,宋宛确实是被蒋天艾莫名坑了回来,现在要再回去芝加哥也不可能了。
他们衷心恭喜查士丁和密斯张,能完全地出去,当然比香港要好。
宋宛冷静下来以后,也承认童嘉仪出国是很正确的。她要是为了宋宛留了下来,宋宛也势必离了婚,爸爸连蒋天艾都能舍掉,怎么会管她。她和嘉仪两个能去哪里呢?顶多是卖了离婚分到的房产,吃老本,还是死困在上海。
自然是法国好,至少嘉仪还能拿起画笔,虽然模特不再是宋宛了。但只要是她画的,始终是“宛童派”。
1939的秋天,童嘉仪走了一年多,她没有装电话,仍是写信。信到了宋宛手上,已泛黄成两个多月前的旧闻。新近英法联合,正式对德国宣战了。宋宛写信告诉童嘉仪自己在香港的新地址,又问童嘉仪近况,欧洲那边开战,会影响到巴黎吗?宋宛现在天天读报了,可报纸上没提巴黎的蒙马特区。当然,不提才好。
童嘉仪的信里仍是开战前的巴黎景色、画院教授和同学、路边的乞丐和咖啡馆、旧石砖公寓里阴寒带湿的空气,且总会带着一个预设,「宛宛,以后等你来……」
宋宛看到这句,想起在瑞金二路的小公寓里,她们其实也一起在塞纳湖畔吃过法国餐的。原来宋宛早已去过法国找嘉仪,只是她们的「以后」已经过完了。
宋宛和蒋天艾最终决定将名下的房产卖一半,留一半——他们需要一笔钱在香港先起个头,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得回上海。现钱始终不可靠,换个政府又全贬值了,还是留着点砖头在手上好。
幸而家里的佣人不过兼职的一两个,开发工资就完了。兰姨愿意留下来,蒋天艾便预支两年薪水,叫她看家。宋宛去邮局办过转信手续,另外又嘱咐兰姨一定留心她的国际信,给她转到香港去。
上船那天,上海的朋友已经走得所剩无几,只来了两个蒋天艾的同僚,帮着宋宛提皮箱,说嫂子一路平安。宋宛笑笑应了。
蒋天艾买了头等舱,还是感觉很像难民营。从前的头等舱是一个个小房间,现在的头等舱是一排排的三层架床。一个看着像英国人的男人进去一看,用很地道的中文笑道,“集中营都好些。”认真看,才发现他侧脸轮廓略平,应该是杂种的。大概也是父亲带不回原本的国家去,给留下了。
蒋天艾原来会晕船,从第一天开始就吐得不省人事。宋宛在一旁递水递药,给他拍背。蒋天艾刚吐完,一下跌躺回床上,抓着宋宛的手喃喃叫了声“雯雯”。
宋宛静默半秒,拍拍他,“喂,你擦擦,蹭到我手上了。”
蒋天艾无力地拿手帕子擦着嘴,半睁开眼看见宋宛,“谢谢你,”想了想才说,“宛宛。”
宋宛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重庆南路,在白宫咖啡馆门前,童嘉仪也这样忘记过她的名字。这名字这么难记吗?宋宛淡淡微笑,给蒋天艾掖好被子,把痰盂踢回床底,“睡吧,做个好梦。”
香港整体而言是比上海好些,至少食物不用配给,只是天价的贵。存款里的长数字用来租公寓,搭车上下班,一天两顿饭,就已经缩得很快。
宋宛到了香港以后,没有再收到过童嘉仪的信,她寄的信也再没有回音。后来才知道,她和蒋天艾刚离开上海没多久,中港两边就封锁了。所以爸爸没有消息来,童嘉仪也没有信来。
但宋宛仍一封一封地写,告诉童嘉仪她的新公寓还是两房一厅,但香港的房间就有办法间得和上海的浴室一样小,只够放得下单人床。碰巧圣玛利医院的铁病床清出来一批,宋宛还想过要不要去抢,最后还是花钱买了普通的木架床。
蒋天艾坚持买新床,宋宛有点舍不得,两张单人床又是一笔开销。蒋天艾最后说那买一张双人的,堵得宋宛不说话了。这当然没写到信上。
厨房太小,宋宛喜欢把电炉搬到客厅去做菜,弄得一屋子的烟火味。她推开窗户散味,正好对面楼邻居也推开窗户散味,和宋宛相视一笑。两家的窗户离得近,两扇窗开开,正好框住个四方小通道。好像一道直直的彩虹,搭在两个窗户上。宋宛想起那首英文歌,彩虹之上,天空高高,有个遥远的地方,我曾在摇篮里听过……但她已很久不哼歌了。
邻居是个脸圆圆,眼睛大大,20来岁的女子,半咸淡国语,很喜欢找宋宛闲聊,一次说起自己有个姐姐,小时候被送到内地,失散了。宋宛愣了半晌,望着她的脸,越望越觉得有可能。宋宛特意对她提起“Fiona”,邻居没反应,宋宛又找机会提了童嘉仪全名,邻居还是没反应,宋宛只恨自己手上没有童嘉仪的照片,说自己认识一个人,左脸上一点浅褐色小痣。邻居一下笑了,宋宛惊喜道,“你认识她吗?!”
邻居笑着点头,“认识认识,Fiona,姓童的,讲得中英法三语,还讲得上海话!一日到晚笑,笑起来眼睛bling bling,唱歌特别sweet,168身高,可是穿着高跟鞋能跟你平头,手比你大,瘦的让人心疼,特别爱吃碗仔翅,鲜虾云吞也喜欢。系唔系?”都是宋宛说过的。
宋宛黯然道,“哦,我以为她可能是你姐姐。”
“到底系你边个呀,这位Fiona?”邻居笑着问。
宋宛闭了嘴,两边锅铲敲着生铁镬,倾铃哐啷,油烟生猛。过了好长一会儿,邻居炒完菜,伸手要关窗,宋宛忽然开口,“我女朋友。”又补充道,“前女友。”
女朋友犹自可,前女友就无法做别的解释了。可邻居女子也不过笑了一笑,“早知啦。”她也没问怎么会变前女友,她知道宋宛家里有个蒋生,过程便不必问了。
对面的窗户关上了,宋宛对着黑漆的生铁镬做饭,心里忽然很安静。自从认识嘉仪,她一直不安着,忙着争宠,忙着抢爱,忙着担心这一秒还有的,下一秒就要没了。现在可算是完全失去了,反而有一种得到的感觉,细数下来,她拥有的那么多,别人也再无法抢走分毫。一句前女友,仿佛对自己有了交代,对嘉仪那几年给过她的笑与泪,也有了交代。
原来得到和失去,真的是同一个词语。宋宛想,以后,以后等她再见到嘉仪,要记得跟嘉仪说。
蒋天艾很惊讶于宋宛的适应力,虽然她有时会把所有瓜菜都当沙拉,烫一烫就说做好了,然后蒋天艾还得把两人盘里的半生熟豆角快手快脚挑出来,说是自己明天的午餐。明天回办公室,要记得死命地加热过再吃。
宋宛也很惊讶于蒋天艾的适应力,在上海那么文质彬彬的人,到了香港竟敢操着一口歪到西伯利亚的粤语跟人讲价。摊贩推说“听唔明!”坚持要原价,蒋天艾换成英文继续讲。宋宛端个斯斯文文的样子,在旁边含着唇吃吃笑。
一晚蒋天艾在拉着电灯泡的小厨房里洗碗——洗碗归他,因为宋宛怕极了厨房下水道的蟑螂。香港的蟑螂比鲜虾云吞还大,粤语叫曱甴,象形字。宋宛看见这两个字都怕。
宋宛洗完澡出来,歪着脑袋擦头发,靠在厨房门外跟他闲聊天,说自己从同事处听来的股票行情,都说金行和医院还有得涨。蒋天艾搓着水流下的碗,笑了一下,宋宛立刻说,“知道你是行家,我不过是听见什么就跟你说一声嘛,下次不说了。”
蒋天艾道歉,“不是笑你,是觉得真奇怪,我们倒真的过起日子来了。”
宋宛略一怔,自己也觉好笑。从前在上海,日子那么平顺富足,然而时间过时间的,人过人的,日子不过是从指缝流了过去,留下点点梦痕。现在他们倒真的踏进了一个个的日子里来,每一个日子都像个深坑,他们只好成了对方的拐杖。
宋宛想起童嘉仪,便也时常想问蒋天艾,他怎么不去找他的雯雯?但想想又没问出口,也许那个雯雯早死了,当时上海打得那么凶,也许辗转留在内地哪里,或蒋天艾把她送了出国,后来也跟嘉仪一样,断联了。
现在蒋天艾不反对宋宛出去做事了,反正他们在香港没什么面子要顾的。宋宛找了个英国人开的小办事处,还是当打字员。她打字飞快,时常帮老板抓错,后来还兼职回信。英国老绅士老板笑说她的信回得跟情诗一样。
耶诞节的时候,老板送了宋宛两张娱乐戏院的电影票,宋宛和蒋天艾去看。是一部英文片子,但有中文字幕,字幕打错了几处,几个观众津津有味看完,出去闹退票。香港人就是这样的,投诉是一件很大的乐趣。他们有一句口头禅,叫“Port你!”意思是向你领导Report你,投诉你。骂人也骂得这么效率,连一个report都要省半个音,听得人云里雾里。
卖票的不肯退票,被闹烦了,一伸手拉下了票窗。咔的一声,像砍了谁的头。闹事的观众齐齐高喊“我要Port死你!”又对着办公室喊“Manager!”
宋宛环着蒋天艾在一旁看戏,小声问,“要不要等等?要是他们闹成功了,我们也许也可以退票。”
蒋天艾笑了,“你的是赠票,还退。人家拿粤语来怼你,你都还不了嘴。”
“我也会叫manager呀!”
还是算了,两人从电影院出来,交叉着手臂在中环的街头走,像一对最平凡的夫妻。经过莲香楼,看见里面客人寥寥几个,穿着西装的侍应百无聊赖。现在也没有谁在寻常日子舍得吃莲香楼了。
他们在骑楼底下走着,两旁商铺都把货架推到门外摆卖,吸引客人,把人行道占了大半条,于是行人走到马路上,又把马路占得成了单车道。三轮车和小轿车并用一条车道,车夫骂骂咧咧地吆喝着“睇路呀!盲架?!”载着两个花容失色的客人刮着风过去,几乎要刮倒路人。蒋天艾把宋宛拨到靠里走,自己走在外面。
路过卖小吃的,蒋天艾问宋宛,“要碗仔翅吗?”他知道宋宛爱吃碗仔翅,而且吃得很奇怪,叫人把醋都撒在一边,也不拌匀,拿个小匙子这边半勺那边半勺地舀着吃。常常一口舀不匀,酸得满眼含泪。蒋天艾体贴地问一句,「很酸吗?」宋宛的眼泪便趁机滚落下来,边哭边骂自己活该,早知不要这么爱吃醋了。蒋天艾在旁边笑话她。
宋宛摆摆手,说今晚不想吃。
转到皇后大道中,看见一家新开的金行,高大明净的玻璃展示窗里摆满了烁亮的黄金色,间或有些银的、玉的,还有一只小小的紫石戒指,安静呆在角落里。宋宛停了步,不自觉地捂着胸口,衣服里吊着一条小银链,坠子太大,撑得衣服微微凸起一小点。
宋宛走进去,指着橱窗角落,“那只紫色的…”
售货员小姐扫了眼她身上的半旧旗袍,没去拿,但脸上仍挂着职业的微笑,用英文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宋宛乐得不用说粤语,也用英文回她,“是紫钻吗?”
售货员小姐明显憋着个想翻白眼的表情,又换成了粤语,“小姐!紫色的钻全香港都没有,有也不会拿出来摆,这是蓝宝石。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宋宛出了金行,蒋天艾在路边抽着烟,见她出来,把烟盒递给她。宋宛抽出来一支含在唇间,低头让蒋天艾给她点着。
烟一团团地往香港的夜空上飞,经过大大块的灯牌,轮换着红紫黄蓝。
“以为看见了你那只紫钻?”蒋天艾问,他一直没问宋宛的紫钻去哪了。
“嗯。”
“就算是当了,也不会在香港的。”蒋天艾说。
宋宛望着天,“不知道,希望不在。”
在香港一年多了,宋宛没有童嘉仪的消息,也找不到张君宁,只好想方设法找巴黎美院。现在打电话不容易,打国际电话更艰难,法国正在酣战时,学院却接到这样一个国际长途,让人帮忙找一个几年前入学的普通学生。是不是疯了?被挂了无数次,终于有个闲人帮宋宛翻了记录,说Fiona Tung在1939年秋季学期前就退学了。
「退学?!为什么,结婚吗?」宋宛双手捏着话筒问。
「I don't know.」对方的英文很有限。
宋宛追问,「如果一个学生死了,不会叫退学的吧?」
「No.」
「她肯定没死!是吗?」
对方不知道怎么答,能退学,当时肯定是没死的,可是都过了一年多了,谁说得准。但这香港女孩子千里迢迢地打电话来,打得学校里的员工都烦了,对方也有点心软,努力凑出一个安慰的句子,「I think she…she live.」
宋宛用自己唯一记得的法语说了谢谢,又用英文说,如果她回来,请一定告诉她,宋宛很替她高兴,宋宛恭喜她。
对方肯定是听不懂的,她这话不过是说给上天听。让嘉仪回来,回来这个世界上,在哪都好,身边有谁都没关系。宋宛真心希望她是因为结婚了,宋宛愿意祝福她。
宋宛站在蒋天艾身旁,两人一起抬头望着香港夜幕下的霓虹灯色,安静地一人抽着一支烟。
“天艾,你还想离婚吗?”
蒋天艾扭头,见宋宛仍望着天空,没看他,表情很平静。蒋天艾淡淡一笑,“不是你想离婚的吗?”
“对哦,那你想离吗?”
蒋天艾想了想,“如果你不急,我觉得再等等好。现在放上海那些房子,太亏了。”
宋宛转头笑着看他,“诶?那你签协议,说房子都归我,过几年我看着房市好了再放,私下还你一半行不行?你知道我这人,也不是那么认钱不认人的。”
蒋天艾点点头,“好办法,那反过来,你签协议说房子都归我,过几年我还你一半行不行?你知道我这人,还是对你很好的。
“不行。”宋宛斩钉截铁。
蒋天艾笑起来,温和道,“那再等等吧,现在也不急了。”
来了香港以后,两人都没有再戴他们那对银戒指,也没问对方为什么没戴。要是问,宋宛可能会说“现在治安这么乱,想被砍手指啊?”蒋天艾可能会说“再刮花一点,就更不值钱了。”然后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对方在瞎扯。
“天艾,你是对我很好。”宋宛说。
“你也很好,可以再自私一些。”蒋天艾说。
两人又把头抬起来,在这个暂时安稳的城市里,隔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望着天边一片淡淡的月,像个橄榄的形状,不是美满的圆月,也不是美丽的弯镰刀。但终归是月。
宋宛说,“好奇怪,怎么是这个时候,反而看见月亮了?”
蒋天艾问,“你从前看不见月亮?”
宋宛摇摇头。从前她太忙着找月亮,反而把脖子扭伤了,眼睛看泪目了,总是看不见月亮在哪,还以为是因为上海的夜灯太亮。但香港的夜灯也亮,她却看见了。
很清晰的一抹淡淡的月,原来一直都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