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过她与宋阳州的重逢是这样平淡,和几年后她从美国毕业回来后的重逢大相径庭,他在机场接到了她,车子开了快有九十迈,两人回了家进了卧室,拉上窗帘便上了床,她一边享受一边感叹老东西身强力壮,他则在事后一手抽着烟一手搂着她摸着她的长发,问她,“那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眼下的两人是清清白白且带有一丝陌生疏离的。程樱努力平复心情,组织语言,脸上挂着笑在进到宋阳州那个二层小楼的家时,寒暄道:“中秋了,来看看您。”
宋阳州给了她递了双男士拖鞋,眼睛暼向两手空空的她,意味深长的笑,“程樱,你退步了。”
好吧,她在他面前是撒不了谎的。
她随他进了家中,她偷摸扫了一圈,陈设简单毫无温馨之意,犄角旮旯随处可见的书,电视柜前摆放散乱的碟片,沙发旁的躺椅上还挂着被燎了洞的毯子,以及烟灰缸里满溢出的烟头。无不彰显他这个孤家寡人的生活随意。
程樱站在被书籍和衣服堆满的沙发面前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动这些东西,直到端水过来的宋阳州随手把这些鸡零狗碎丢到躺椅上,终于挪出来一片能坐人的空地。她坐下了,而他又收拾了另一侧的独坐,坐躺进沙发后翘着二郎腿,有些惬意地看着正在喝水的程樱。
“晚上和你老师吃饭呢?”
程樱放下水,点点头,“姚老师提到了您。”
“是呀,你老师要不提我,你也不会想到要来看我。”
程樱如坐针毡,她该死啊她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挖坑吗,她面对的可以是宋阳州,她应该准备好说辞再来拜访,而不是莽撞地直冲到他面前,让他抓住了话头和把柄,又是戏弄一番。
“开学这么长时间了,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宋阳州拿出长辈寒暄那套做派,让程樱稍稍松了口气,“都挺好的,燕城空气环境让人蛮舒服的。”
“嚯。”他轻笑了一声,又让程樱深吸一口气,她说的又哪有问题,听他无奈感叹道:“等你到冬天就知道了,此地干燥尘沙还厉害,若是遇到天不好,出去走一圈,那衣服上沾的都是灰。”
“您是不是不喜欢这里?”程樱一眼看穿了满腹牢骚的宋阳州,让他有点猝不及防。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话多且情绪暴露过多,不该啊不该,至来此后,一直将谨言慎行刻在心间,却稍不留神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失了态。
他这边心里道着不该,嘴上却说着:“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回到嘉虞的三尺讲台,可以写点文章于学界。”他又继续在她面前暴露一些本该隐藏的情绪。
她看出来了,他不是在埋怨燕城的天气,他是不喜欢这里,所以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看不上眼,连分给他的二层小洋房都被他住的像是可以随时撤退。
他不喜欢这里,难道不能申请回去吗?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还不是想做是就做什么。她想问又觉得自己多话,索性闭嘴,又听宋阳州没来的由的一句话,“也许,以后在这的日子会舒心些。”
“那就好。”程樱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笑笑。余光看见钟表,起身告辞,“宋老师,时间有些晚了,我怕赶不上车,改日再来看您。”
宋阳州扭身回头看到墙上的钟表,“十点多了,已经赶不上了。这样……”
他刚要安排,程樱赶紧解释道:“没事,这里离学校不算特别远。我可以走回去。”
“程樱,这里离你们学校可有七八公里远。”宋阳州郑重地点醒一个天真的小姑娘。
“还好,我走路走的快。”
“怎么?这也是练出来的?”他奇怪。
程樱想了想不加掩饰,“我考上高中那年,我爸不给我念,说乱花钱,我就一路追着他,他说我要是能跟着他从县里高中走回村里不喊句疼,他就愿意掏,二十四公里,我走下来了,也走了三年。”
正是这些血泪掺杂的过去,才有如今可以平静地说出旁人诧异的想法。
一时间宋阳州沉默了,他总是在卯足了惬意和她斗嘴耍滑时被她一腔赤诚给击倒,四两拨千斤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他顿了顿起身去了书房打了通电话,出来对程樱说,“即便你有这个本事,可大半夜的一个小姑娘走路上还是不安全。我让所里派车送你回学校。”
她不再拒绝,她此刻确实需要最快最安全的方式让自己回到学校,不会被宿管记上一笔。她懂得变通,她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即便已经记了很多,她相信以后她的能力足够偿还这一切。
秘书陆康年敲完门后在门口等候,宋阳州起身送程樱,在分别时,他把自己家里的电话写给了她,让她有需要随时联系,不过最好是在晚上十点后。
她收下后,他又问:“你的呢?一直都是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从来没主动说过你的。也等不来你的一通电话。呵呵。”
这话说的让程樱突然有种深宫怨妃对着老皇帝委屈埋怨之情。
“老皇帝”很慷慨地把她口袋里那串bb机呼号塞到了餐桌的玻璃下。
她真是谢谢孟净远,给她解了燃眉之急,而后便要想着赶紧挣够钱,买个属于她的bb机,毕竟以后这样交换联系方式的场合不会少,而且她一想象万一宋阳州打电话过去,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会不会误会?
头皮发麻,猛呼一口气,她把加紧赚钱的事提上了日程。
坐进车里,闻到淡淡的茉莉香,程樱第一次的轿车体验是宋阳州给的。他站在阳台上目送这辆车渐渐消失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上,回身看到茶几上那半杯水,出神之际对自己轻笑了声。
程樱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不敢妄动,偶有红灯刹车,她都死死趴着脚趾,不让自己乱晃,生怕磕了碰了这车里的所有,即便都是软的,她也怕。穷人家的孩子最怕于无意间损了别人的东西。
坐在前排的陆康年是宋阳州的秘书,戴副眼镜,斯斯文文,说话轻声细语,做事有条不紊。从燕大隔壁的学校毕业后便进了研究所,跟在宋阳州身边,已经两年了。这是他第一次从宋阳州的房子里接到女人,还是个年轻的女学生。这两年要往他领导屋子里塞女人的人不在少数,但能真正进得去的没有。
这是领导的侄女,电话里是这样传达的。所以,他又从后视镜多看了两眼后排这个有些紧张的侄女。
“您好,要是晕车不舒服的话,我让司机开慢些,但就怕赶不上宿舍锁门。”他出于职业要求,很贴心。
程樱摆摆手,“没事没事。尽快到就行。辛苦你们了,大半夜出趟差,耽误休息和家人团聚了。”
“没事,这也是工作中常有的事。而且宋所长没有什么亲戚来看望他,听他说您是他老家的侄女,来燕大读书,晚上还一起吃了中秋团圆饭。白天我还在担心所长一个人怎么过节。”
侄女?侄女本人的脑子不算笨,前后一琢磨就明白了宋阳州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不给别人留下八卦的话柄。
她借坡下驴点点头,便不再多言,言多必失。
到了学校要下车,陆康年很有礼貌的过来拿手挡在正在下车程樱的头顶,道别前说道:“您周末有时间可以多来看看宋所长,他在此处也没有亲故。你要是到了所里,可以让警卫联系我放行。我叫陆康年,您叫我小陆就行。”
“好的好的。”程樱有礼有节的道了谢道了别,转身回宿舍的路上想的是仅此一回,再无下次。她演不了戏,生怕说漏了嘴给宋阳州惹祸。
她没在这处惹祸却在那处惹了祸。宋阳州拿着那串呼号交给了所里外联处的秘书登记,以后此呼号信息可直接连通至他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
可外联处的秘书刚要登记就说,“宋所长,这条呼号之前登记过了。”
宋阳州疑惑,“哦,登到谁名下了?”
“是孟主任名下,这串呼号好像是……嗯……”秘书的手指在册上落了一行又一行,“是孟主任儿子孟净远的呼号。”
“喔是这样。”宋阳州面上不显,略笑了笑,“当是写串号了,等核实过再来麻烦你。你忙。”
到了晚上,宋阳州坐在偌大的书房,台灯亮着光照在纸上那串数字,他手边的电话就在那摆着,他眯着眼吸了口烟,等了会把烟蒂按灭,播通了那个电话留言呼,不一会电话就回来了。
“喂?谁呀?”电话那头的如二流子一样的声音宋阳州熟悉,确实是孟净远,孟道成的儿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曾好奇孟道成那样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竟养出这样一个整天只想着泡妞花钱脑子转不过三道弯的二世祖,有时候他会下流且恶毒的想,孟道成会不会被带绿帽子了。但孟道成不以为意,他斗不过宋阳州,所以就明里暗里在宋阳州面前显摆他有个儿子。
你宋阳州再牛得器重有什么用,你没儿子,老了死了也是冷冷清清。可在宋阳州眼里这样的儿子白送他都不要,他若有孩子定然是一等一的好。
就是这样一个宋阳州看不上的不学无术纨绔子弟,巧的是也在燕大。
“怎么不说话啊?不说挂了啊!”孟净远不耐烦,语气冲的很。宋阳州身边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声音,他拧拧眉,给电话从耳朵边拿远些,炸耳朵。正打算挂掉时,又传来一个声音。
“你确定想好了?”
是程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