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故对面的男人早已经站起来,冒着冷汗凑在吴宾耳边小声说:“吴哥,别说了,我们还需要他协助案情呢,等会把人逼急了不跟我们合作,我们回去不好跟上面交代。”
吴宾充耳不闻,没听见似的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裴先生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呢,好像是刚出生时就被掉包了?裴太太杀死的也只是丈夫出轨换来的冒牌货吧?”
吴宾轻叹口气,摇着头痛心疾首地说:“谁能想到呢,十年夫妻,一朝发现身边人不光养着真爱,还着手把自己的亲人个个送上黄泉,临到头还想要自己亲生儿子的命,就为了给那冒牌货换一个健康的身体,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吴局长,你可以怀疑我。”
裴故端着玻璃杯咽下口冷茶,掀起眼皮,说:“不过,下一个被害人出现的时间不会太长,要么继续看着人死亡,凶手彻底完成‘换命’,要么就对准枪头,终结这场荒谬的话剧。”
吴宾定神看着他,半晌伸出手,说:“那么,合作愉快,裴先生。”
裴故点头,站起来象征性回握一下,说:“现在全城搜索荒山,寻找一口彩绘漆棺,顺带打听下最近有没有人定制一只镀银铅盒,如果运气好,也许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的线索。”
他摊手朝向办公室的门,说:“慢走不送,吴局长。”
“诶吴哥,你就真不怕把人惹毛了啊,那一口一个死命往人家痛处戳,我要是你,不知道都被暗杀多少回了。”
吴宾听着这话,开门坐上副驾驶,懒散地靠着座椅,说:“小林子,我那叫敲打,不试探一下,怎么知道别人的态度?”
“吴哥,系安全带,”杨林收腿拉上车门,提醒之余,也给自己扣上安全带,说,“我瞧你那样子可不像敲打,应该叫暴打才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吴宾一边歪头刷着手机,一边往嘴里塞了根烟,在杨林幽幽的瞪视下,到底还是没点燃,说:“反正他也不是没嫌疑,幼时阴影导致长大心理扭曲的人多的是,那个才死的男的…额、叫啥来着?就那个看着憨厚老实的,不也是小时候被那啥,长大后开始猥亵别人么。”
“那倒也是。”杨林一脚踩上油门,汽车飞驰出去,留下一路尾气。
“哎,小林子,往那个东湖饭店开,我在那约了人。”吴宾叼着烟,牙齿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烟条随着上下弹动。
“哟,吴大局长这是约了哪位佳人呐?”杨林在红灯前踩住刹车,借着等车的间隙挑眉促狭地看向吴宾,一脸八卦好奇。
吴宾嗤笑一声,说:“那哪是什么佳人,是个上来就当着面吐槽我的缺心眼儿,这年头,能碰上这样的傻子,也是难得。”
“靠,祝光荣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让你带熟枇杷,你倒好,直接把那袋苦枇杷拎去了,你这是去道歉还是挑衅人家?!”
李念巨大的叫声穿透手机话筒刺进祝光荣的耳朵,祝光荣提溜着手上的红抽绳黑袋子,小声辩解:“我这不是没分清嘛,都是袋装的枇杷,我又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袋。”
李念简直要被气笑了,说:“你看谁家拿去送礼的枇杷是用垃圾袋装的?祝光荣你可真是个小天才,这要是发到网上,我高低都要给你点赞转发。”
祝光荣提腿走进6号包厢,声音很低,生怕被手机对面的人听到似的:“哦,那我先提前谢谢你。”
“你说什么?”李念怀疑自己幻听了。
祝光荣连忙打哈哈说没什么,在包厢卡座上坐下,随手把枇杷放到一边。
“先生,您的菜单。”
祝光荣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放到桌上,站起来看看窗外的马路,接连不断的汽车连成长线,一个紧咬着一个的屁股。
“那念哥,我现在去楼下店面看看有什么水果,带点上来给人家?”
“如果时间还够,你就去吧,自己看着点,我这边准备出门了,有事你回头打给我。”
李念无奈地说着,披上外套,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跟院里的妈妈姐姐们道个别,就匆匆出了门。
“嘟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李念挂断电话,开车踩下油门,抓着方向盘朝着南城医院过去。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李念看着面前的白衣护士,摇摇头说:“没有,我找许承医生。”
护士翻着一个日志本,说:“不好意思先生,许医生今天不在,上午有人找他出去,他请了一天的假,您改日再来吧。”
“好的,谢谢。”
李念转身,正准备下楼从医院大厅出去,就和一个人擦肩而过。
他猛地顿住,回头看向上楼那人的背影,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
“那个,先生,你好!”
李念大跨步追上去,看到那人回脸带着淡淡疑惑的眼神,手心冒出细汗,喉结上下滑动,斟酌着露出一个笑容,说:“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裴故带着不解看向眼前莫名其妙拦住他的人,想了想,说:“我叫裴故,故事的故,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念从未觉得面对一个人是如此紧张,他脑子里各种思绪飞一般地涌出来,又潮水般迅速退去,最后竟然只剩空白,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我叫李念,念故的念,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话出口的一瞬间,数不尽的懊悔涌上来,李念一边心里暗骂自己这说的是什么狗屁,一边忍不住期待看向这个神情淡淡身量瘦薄的男人。
裴故打量着李念,估摸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对这人的来路产生了些怀疑。
犹豫了下,他主动举起手机,将自己的号码展示给李念看。
我靠我靠我靠!
他同意了!
李念按耐住心里的激动,表面上镇定地添加号码联系人,末了还颇有绅士风度地说:“明天下午你有空出来吃饭吗?当然如果时间不方便也可以改日再约。”
裴故点头,没有多留的想法,抬腿径直朝楼上走,留下李念一个人站在原地。
等确定刚才那人已经离远了,裴故摸起手机点了个号码,附在右耳边,听到嘟嘟几声后响起的“什么事”,说:“吴局长,我这边刚有个奇怪的人接触我,我这里有他的号码,你回去查一下,看看跟案情有没有关系。”
那边吴宾似乎有什么急事,传来杯子扣桌和吞咽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句低骂,简单回他句“我知道了”,就匆匆挂断电话。
裴故也懒得细究,收起手机敲响心理诊室的门,走进去坐在诊桌前的座椅上,对着房间内正在戴手套的人说:“关医生。”
关医生戴着白色口罩,看到他进来头也不抬,一丝不苟地理好身上的衣装,走过来在对面坐下,说:“怎么样,最近还是经常梦到以前的事吗?”
裴故沉默一下,点头。
关医生拉开旁边的柜子,抽出一张画纸,连着笔一起放在裴故面前,说:“老样子,房树人,画吧。”
裴故提起笔,很快完成,将画纸推给关医生——
图画很简单,正下方是一棵树,树边一座房屋,房屋外围着一些栅栏。
关医生看看画,低头在一个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抽空说:“你的人呢?”
裴故指尖点点房屋,说:“在里面。”
关医生笔尖停顿,抬起头,看看那座连窗户都没有的简笔小房子,耸耸肩,说:“也许你该找个人来打开你的心房。”
“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裴故看着关医生继续在本上记录,内心思量一下,避重就轻说:“跟小时候的事相关,我不在漩涡中,但也无法轻易脱身。”
关医生似乎是说了句什么,口罩严严实实挡住脸,只是微微起伏一下。
裴故询问,关医生笑笑,站起来打开内室的门,说:“人这一生能碰到两次不寻常的经历,确实很难得了,进来吧,祝你做个好梦。”
“喂,怎么了?”
李念从医院大门走出来,接通电话,走向停车位。
“念哥,完蛋了,我好像干了件蠢事。”
李念听着手机中祝光荣苦兮兮的声音,嘲笑说:“你干过的蠢事还少吗?说吧,你又捅了什么篓子?”
“我刚刚不是跟吴局吃饭吗?那袋苦枇杷被他看到了,他不肯要其他买来的水果,死活要尝尝那袋枇杷,我又不好说那是准备扔掉的,结果就……救命啊!”
李念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祝光荣哭天喊地的样子,忍不住闷声发笑,说:“之后呢?吴局怪你没?”
“我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去了,应该算是没怪我吧?……”祝光荣不太确定地说。
“祈祷吧,希望人家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一个傻子计较,”李念在车上发动引擎,说,“你在哪,还在东湖饭店吗?我去接你。”
“轰隆隆——”
大雨倾盆落下,连雾的雨如针扎进城市,被风卷落溅在泥地里,又被两双雨靴踩踏,裹着泥浆一起扒在鞋跟上。
李念伸手挡着雨,飞快跑进屋檐下,慢他一步的祝光荣紧跟着撞进来,两人一起进了屋。
“哟,许大忙人终于有空接电话了啊。”
李念坐在矮凳上把脚放进盛满热水的盆里,背靠桌柜,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
“我说你这一天天,跟赵大少爷你来我往的,知道的说你们是自小打架的敌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各自的老情人呢……等等,你说什么!”
李念猛地站起来,盆里的热水受冲力晃荡着往外洒:“上个月有人在南城大厦见过闻诗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