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在外面，不要说是我的学生。”
雨打在玻璃窗格，细碎又急促。
“还有……“
苏锦瑟心脏一紧，已经猜到了。
“巴林顿音乐学院那个硕士项目，我心里已有属意的人选，你找别人写推荐信吧。”
闪电轰鸣，耳膜鼓动，苏锦瑟想捂住双耳，手脚灌了铅，一动不动。
“你不解释吗。”
说不出更多的话了，真想怎么会变得如此苍白，支撑不起任何人的信任。
从眼睛受伤开始创作的手稿寄语了她全部痛苦和希望，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成名作。
被指控抄袭之前，原野风这个名字连听都没听过！
所有人都知道原野风的成名曲比她的毕设作品早了一整年。
只有朝夕共处的亲人知道，同样的旋律她从七年前就开始谱写。
又是一个巨大的楼梯蜿蜒向下，世界在翻滚间天旋地转。
“苏同学，你的情况不是单纯抄袭，还涉及到严重的学术作弊，根据校方规定，请你在毕业前退还全部的奖学金额。”
“之前的作品已经全部下架，请按照合约要求支付赔偿金。”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对方与你不再是好友】
就在走投无路，不得不去求助苏怀远时——
姜妍打来电话。
“锦瑟，你最近是不是在找房子？我有个亲戚搬去国外了，她的老房子现在还空着正在招租，房子保养得很好，不放心租给不认识的人。不如你租下来?租金月付就可以了。”
“……谢谢。”
飞机语音响起：“各位乘客，我们即将抵达S市沪东机场，请您喜好安全带，将座椅靠背调直——”
多年照顾成习惯，姜妍顺手就把苏锦瑟的靠背也调了，“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锦瑟睁开眼睛，模糊的光影晃动。
她握住姜妍的手，“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从A国回来，你变姬了，姐妹。别动，眼睛睁大我看看。”
苏锦瑟屏息，片刻后姜妍道：“眼睛好红，我给哈特医生打个电话。”
“不用！”苏锦瑟忙抱住姜妍的手，解释道：“我只是刚才做噩梦了。”
说出来挺难为情的，那么大个人了，还会因为梦魇红了眼睛，苏锦瑟想到这里，脸也红了。
姜妍噗嗤一笑：“你多大了，不听睡前故事就会做噩梦。要是X_L断更了，我看你怎么办。”
两人知根知底，姜妍当然清楚苏锦瑟的小爱好。
毕业之后，苏锦瑟连着好几个月睡不好，整日挂着两个熊猫眼。
这种情况在关注了X_L之后才改善。
姜妍立刻展开调查，这个X_L在云音乐、C站、油管都有账号。
刚开始混科学频道，早期视频全是解数学题，也不讲解，镜头对着稿纸拍，看得人头大压力更大，评论区寥寥几个人，还全是不懂装逼。
最后一个数学视频里X_L露了声音，播放量立刻暴涨，网友开玩笑“up主你可以靠声音躺着赚钱”。
下一个视频X_L就开始念书了，视频从头到尾全黑，只有声音。
看得出来此人很懒也是真的想赚钱。
但是网友说对了，X_L的声音爆火。
全部归功于声音也不完全，这些从头黑到底的视频并非没有干货。
谁也没想到一个数学UP主居然精通数国语言，而且发音相当地道，完全没有硬拗的痕迹，X_L念书都是用原文，各国语言手到擒来。
本来是混有声书，却在外语学习圈成名了。
热评也有不少人跪求他去当VA，不过X_L从未回复过任何评论。
姜妍一提，苏锦瑟想起来好久没有收到X_L的动态了。
戴上护光镜，打开云音乐界面，这才发现账号已经自动登出。
难怪。
等到飞机平稳落地，灯光开启，趁着排队下飞机，苏锦瑟输入账号密码，结果又弹出短信验证窗口。
害怕错过重要的通知，苏锦瑟提前换上了A国的sim卡，现在无法接收验证短信。
算了，回去再说吧。
机场远离市中心，好在两人住的地方距离很近，出租车不用绕远路。
“拜拜，好好休息，改日再请你吃饭。”姜妍在出租车里挥手，又加上一句：“要是苏清漪那家伙请你吃饭，别忘了叫上我！”
没想到她还记得，苏锦瑟抱了一下闺蜜，“还得你罩着我呢，不会忘。”
说完，她打开车门，接过司机帮忙取出来的行李箱。
中悦苑建成较早，住户很多都是附近大学的教职工，进出设有门禁。
小区保安远远看见苏锦瑟推着行李箱过来，帮她刷开门禁。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还担心着呢。”
“谢谢！我去治眼睛啦。”苏锦瑟看向保安，挥手道：“这些日子实在是麻烦你们了。”
搬进来不到一个星期，前后两个门的保安都眼熟她了，经常替她刷门禁卡。
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只是顺手的小事，苏锦瑟却十分感念。
保安高兴道：“你现在能看见了？恭喜恭喜啊！”
苏锦瑟从帆布大包取出几盒精品糖果，“给大家带了礼物，不是贵重的东西，分享一点喜悦。”
保安听她这么说，也不再推辞。
“还有这个，”苏锦瑟又取出一盒颈部按摩仪，“陈姐之前一直说脖子疼，这个牌子在当地买也不贵，还请帮忙转交一下。”
陈姐是小区老资历的保安，苏锦瑟当时被小孩子们炸鞭炮，是陈姐冲过来吓退了那帮顽童。
保安的执勤日期不固定，苏锦瑟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当值。
保安小哥面有难色，“那个，陈姐她，她不在这里当干了。”
苏锦瑟：“为什么？”
保安小哥看着苏锦瑟，含糊道：“她跟访客起了冲突，闹得太难看，被我们领导谈话了。那天不是我当值，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苏锦瑟现在能看清别人的表情了，“是不是与我有关？”
“那个访客好像是来找你。”
·
中悦苑A栋三楼。
钥匙插入锁孔，随着房门向后退去，生活了4年的安全屋第一次映入眼底。
日落了，夕阳透过玻璃窗，地面流淌着橙色光影。
客厅直通卧室，厨房半开放，桌椅紧贴墙壁，房间不大，但是没有无用的摆设，放眼望去空间开阔。
墙上用橘色流苏系着一管洞箫，是姜教授送的乔迁礼物，从苏锦瑟搬进来前就挂在那里了，她怕磕碰坏了，一直没舍得用。
行李箱停在沙发边，苏锦瑟坐在沙发，看着手心的纸条。
上面写着陈姐的联系方式。
她环顾四周，抱着未送出的颈部按摩仪，深深叹息。
还是不够强大，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回报别人的好意。
V信语音响起。
是苏怀远。
旅途的疲惫突然压下来，苏锦瑟接通语音。
两边都是沉默，都像在等对方开口。于是苏锦瑟把手机放在边几，开始收拾东西。
等她把衣服扔进洗衣机，苏怀远开口了。
“回来了？”
苏锦瑟一边倒洗衣液，一边答道：“嗯，刚到家。”
“哦，晚上过来吃个饭？”
中悦苑距离文桥街不近，就算她现在眼睛能看清，打车过去也要半个小时，更不用说这个点儿正堵车。
“我有点累，改天吧。”
“那你给你妈回个电话，她这些天老念叨你，回个电话让她放心。”
苏锦瑟动作一顿，“我太累了，明早吧。”
苏怀远的声音也有点不耐了，“打个电话又不用你走路。算了，你想回就回想走就走吧。”
说完，结束了通话。
苏锦瑟叉腰，茶几旁的粉红兔电吉他无辜地看着她。
生了几分钟窝囊气，突然看见放在兔吉他旁边的蛋糕盒。
“啊，我的红丝绒！”
吃完小蛋糕，苏锦瑟心情又好了，她狠狠点了烧烤外卖，等外卖的时间，整理重要证件。哈特医生开得消炎止痛药、医嘱、证件，还有——价值上万刀的合约。
认真地说，苏锦瑟现在情况不妙。
银行卡余额只剩下不到五万块，在国内声名狼藉，不用小号根本接不到工作。
这纸合约就像一条开满蔷薇的小径。
只可惜，这条小径通向黄金囚笼。
苏锦瑟对着合约叹气了几秒，先放进柜子里锁好。
夜里，躺在阔别两月的小床，苏锦瑟看向卧室另一侧的电钢琴，喃喃道：“不敢相信我在A国待了那么久，好像一场梦，眼睛能看清了，还登台了大型音乐节。”
一滩沉水的生活突然有了涟漪。
苏锦瑟能在酒店呼呼大睡，能在飞机上睡着，现在躺在自己的床上，却不敢入睡了。
“对了，X_L！”
戴上护光镜，苏锦瑟找到别针，取出A国的电话卡。
换好了电话卡，她终于重新登进了云音乐账号。
迫不及待点开X_L的动态。
一片空白。
苏锦瑟对着那行“你无权查看对方动态”愣了好一会儿。
客服很快回复她的疑问：“在对方拉黑您的情况下，您无法查看对方的动态呢。”
“啊？！”苏锦瑟没忍住，头上一连三个问号。
为什么？
算了不管了，苏锦瑟点开缓存好的音频，戴上耳机，在被窝里躺好。
X_L优雅的英音充斥双耳，缓缓讲述《傲慢与偏见》。
“You must allow me to tell you how ardently I admire and love you.”
半个小时后，苏锦瑟倏然睁开双眼，没有一点儿睡意。
谁来管管我那钱多话不多的甲方！
“到底为什么啊！？”
弄不明白今晚都睡不着了，苏锦瑟迅速注册一个小号。
“小夜曲26 ”to “X_L”:你好，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为什么拉黑我？以后我会注意。
对方未读。
他也许不会看非商业私信。
等等，大号还能发私信不？
苏锦瑟连忙切回大号。
一个月前，X_L:在吗？
一周前，X_L语音：“我被人骗了。”
一天前，系统消息“因为对方设置，你无法回复”。
苏锦瑟更摸不着头脑了。
她来回播放一周前的语音消息。
听久了，X_L向来没有起伏的声调竟隐隐透出一丝幻觉般的——委屈！？
你委屈你拉黑我干啥啊？？？是我给你的委屈不我请问呢。
苏锦瑟分析了半天，X_L的个人资料里写着20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没走出青春期，X_L声音成熟稳重，也许本人还离不开外界的关注和支持。
更何况X_L在她困难的时候提供了工作机会，现在对方被骗了，她却置之不理好几天。
苏锦瑟切回小号。
“小夜曲26 ”to “X_L”：抱歉，我出国了一段时间，刚看见你的私信。损失严不严重？介意跟我讲讲不？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苏锦瑟在心里过了一遍开支，转过去5000块。
“小夜曲26 ”to “X_L”：如果需要的话，你先应应急。
不管怎么样，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苏锦瑟心里好受一些，这一回终于很快睡着。
月光拂去所有疲惫，卧室浸入夜色，苏锦瑟背对的床头柜，手机亮起荧光。
云音乐后台私信，小夜曲26发过去的两条私信默默转换成已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