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节气氛沉重的《数理逻辑》。
萧策左脚先踏进教室,十几排阶梯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殷切、期盼、还有哀求。
萧策刚在老位置坐下,林子涵走过来,昂首挺胸,清亮地咳嗽了一声。
“小夜曲一手资料,想不想听?”
萧策头都不抬,“无聊。”
林子涵心道“我判断错了?”,仔细观察,萧策今天没看手机,邮差包放在手肘边,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深奥的东西。
“真不听啊,这小姑娘的故事可精彩了。”林子涵边说着,手摸上邮差包拉链。
萧策没反应。
书包拉链一节节拉开,林子涵继续道:“我前女友从朋友圈照片认出了小夜曲,你猜怎么着,她俩儿居然是同校。”
依然没反应。
林子涵摸出作业本,“小夜曲真名叫苏锦瑟,流苏那个苏,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这姑娘以前可是华艺大的校花,要不是眼睛有问题,追她的人能再绕校园三圈。”
萧策倏然抬头。
作业本刚出来一半,林子涵不敢动。
谁知萧策看都没看作业本,“你刚才说什么。”
“追她的人很多?”林子涵立刻接道:“但是加一起都比不上——”
“前面那句!”萧策不耐烦地打断。
“哦,眼睛有问题。”林子涵恍然,想起萧策在餐厅外的评价,“萧哥,说小姑娘是骗子,还真就是你不对。苏锦瑟就是因为眼睛受伤,才该走了艺考的路线,她大学四年都看不清东西,这一点我前女友可以作证。我还听说,她来A国就是为了治疗眼睛。”
林子涵说完,直接抽走作业。
萧策根本没在意他的小动作,翡翠冷的眼眸若有所思。
啧,装,真能装!差点儿被你唬住了。
心知这回押对宝,林子涵又忍不住显摆了两句:“不过嘛,小夜曲也确实有点别的问题,她当年差点延迟毕业。”
萧策看似没有反应,林子涵却知道对方在听,还听得很认真。
因为那只轻点桌面的食指不动了。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哎呀哎呀,您要是想听,且听下课分晓!”林子涵说完抱着作业本跑去另一侧。
冷面教授拉开门,同学纷纷翻开课本和参考资料,萧策拿出了手机,这些日子手指锻炼出了肌肉记忆,等他回过神,界面已经是云音乐的私信窗口。
她没有骗我。
紫藤花的香味飘进窗户。
曾经有一瓣落在她的鼻尖。
还有一瓣,被她抓进了掌心。
那也许是她,第一次看清紫藤花瓣。
以为不想回顾的画面瞬间历历在目。
戴着厚重眼镜的女孩子向着空中伸长手臂,披着一层金色的剪影,浅琥珀色的瞳孔亮起来,下一秒,纤白修长的五指收拢,花瓣落入掌心。
像小猫第一次学会捕鱼,又像新生儿迈出了第一步。
难怪,她会得意洋洋。
萧策解除了黑名单。
私信通知右上角99+,他向来不看粉丝消息,最上面一条用户id太惹眼了。
小夜曲26。
萧策看着界面里的转款,舌尖不自觉抵住犬齿。
他闹了一圈大脾气,回过头,被闹的那个人,却在第一时间伸出手。
发顶像是被摸了一下,所有的气都泄了。
教授点名的时候,萧策正在查航班。
“看来Leo同学在我的课堂上有些自己的想法,不如请这位走在我前面的天才替大家解解惑。”
最近的航班三个小时后起飞。
预定,确认,支付。
“Leo!”
班级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中间的位置。
低头摆弄手机的男生终于抬起了头,银发在空中划出随意地弧,翡翠冷的眼睛上下扫视黑板,答案脱口而出。
教授眯起眼睛,教室落针可闻。
就在万籁俱寂之时,萧策站起来了,邮差包挎上肩膀。
“急事,请假。”
所过之处,同学自觉让开一条路。
萧策走下阶梯,穿过爆炸倒计时前夕凝重的气氛,拉开讲台旁边的大门。
邮差包的装饰带甩出一个潇洒的半圆,消失在拐角。
“啪嗒。”
林子涵的笔掉在了地上,视线扫过冰雕教授,石像学生,最后看向重新合上的教室门。
不是,你反应大起来也太吓人了啊啊啊!
·
芝南市国际机场,一道身影旋风卷过。
“前往沪东机场的飞机正在检票,请乘客前往登机口A22。”
啪。
VIP窗口的工作人员抬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登机牌和证件。
视线向上,望进一双噬人的森绿眼眸。
银发被汗打湿,凌乱贴在棱角分明的下颌。
“麻烦,我赶时间。”
工作人员仓皇收回目光,扫描仪滴声刚响,男生长腿一迈绕过工作台,扬手接过夹着登机牌的证件,夹克下摆肆意飞扬,眨眼间越过来往的人群。
检票停止前一分钟,萧策登上飞机。
商务区只有他一个人,空乘拉上帘子之后,形成一方密闭的空间。
萧策喘匀了气,忽然笑起来。
失重感从脚底上涌,飞机斜向上,跨越层云,去往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国家。
直到这时,大脑才意识到身体做了什么。
萧策还背着上课时的邮差包,里面只简单装了一些现金、移动充、证件。
没有行李,没有订酒店,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理智计划之外。
那又如何呢。
大脑只会制造一些无用的猜想,有时甚至是错误的误解,所以它怎么想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想见她,我有能力去见她。
顶灯的暖光照下来,萧策五指上的冠军戒指寒气凛然,五枚小王冠昂首挺胸,不知畏惧是何物。
·
第二天一早苏锦瑟就给舒兰亭回了个电话。
“回来了也不主动跟家里说一声,别人还以为是我们不关心你。“
苏锦瑟:“怕给大家添麻烦,原本打算周末再回去看你们。“
舒兰亭冷笑,声音还是轻轻柔柔:“周末就不添麻烦了?我难道有过节假日?算了,不跟你吵,中午饭桌上有你一双筷子,你呢,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
挂完电话,苏锦瑟下楼晨跑了两圈。
护光眼镜压着鼻梁打,好在清新的空气治愈了身心。
回去之后又打扫一遍房子,等心情完全平复下来,苏锦瑟带上未签名的合约提前出发。
她先去了一趟快递点,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填写收件信息,考虑到信封里面还有一张大额支票,又加钱买了保值业务。
“大概几点能寄到?“
工作人员递来打印好的订单票,“一般三个工作日。“
苏锦瑟点点头。
对方到底是音乐圈的大佬,她不好意思拒绝地太生硬,在信封里面加了一张感谢函。
解决完一桩事情,苏锦瑟深呼吸两口,坐进出租车。
文桥街算S市的城中村,小区都是开放式,外面还有一排墙挨着墙的砖瓦房。
出租车开不进去,苏锦瑟下车,从房子之间的小巷子传过去。
房屋建造密集,邻居几乎没有秘密。
苏锦瑟拎着礼品盒抬头向上看。
是哪一层来着?
三楼的阳台晾着衣服,苏锦瑟认出其中一件碎花连衣裙。
那是苏怀远送的18岁生日礼物,苏清漪看中了,从她这里要走。
“咦?你是——锦瑟!?“
苏锦瑟循声看去。
叫她的人看起来四十多岁,染着时髦的浅棕色头发,一手挎着购物袋,精致的妆容防御住了岁月的进攻。
“张阿姨,好巧!您刚买菜回来?”苏锦瑟从随身挎包掏出一包巧克力,“阿姨,这个送给您,70%以上的黑可可,偶尔吃一两颗不会长胖。”
张阿姨是隔壁的邻居,苏锦瑟以前的卧室临近厨房,晚上吃不饱,还总是闻到隔壁传来的饭香味。
有一天她放学晚了,锅里没什么剩菜,米饭还能凑一碗,就抱着米饭坐在门口,闻着隔壁烧排骨的味道下饭。
那天张阿姨开门放垃圾,见她坐在门口扒米饭,就把她叫进了屋里。
苏锦瑟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烧排骨,想起那滋味,舌头还本能地分泌口水。
“哎呦,还是进口巧克力呢,谢谢啊。“张阿姨随手接过巧克力丢进包里,拉着苏锦瑟左看右看,最后看着她的眼睛,喜笑颜开:”你的眼睛好了?“
苏锦瑟点头。
张阿姨又道:“什么时候治好的?在哪里治的?哎呦我的小姑娘,这身衣服真好看!以前就好看,现在呦,简直不得了!就是有点瘦了,走走走,到阿姨家里吃饭,我得看着你吃两——“想起苏锦瑟的饭量,改口道:”三大碗哩。“
张阿姨性格跳脱,语气夸张,夸赞却是真心实意。
苏锦瑟换掉了单调的连衣裙,上身穿了一件百锻面衬衫,袖口微收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下摆收入柠檬黄丝质高腰裙裤,腰身修长凹凸有致,夏风吹拂,明艳动人。
两人拉着手一边闲话一边上楼。
苏锦瑟简略回着话。
张阿姨:“跑了那么远啊,你一个人去的?”
门挨着门,张阿姨记得清楚,隔壁三个人近期没出过远门。
苏锦瑟怕言多必失,引开话题,“阿姨你变化倒不大,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年轻,头发在哪染的?”
终于走到门口,苏锦瑟告别张阿姨,摸出单独的钥匙。
张阿姨看着苏锦瑟进门,手还搭在门框。
正在这时,楼上一起跳广场舞的老李下来了。
“老李!这儿,这儿!快过来!”张阿姨挥手,又指了指隔壁刚关上的门,“锦瑟回来了!”
老李原本还慢悠悠走着,闻言三两步跨下来,满脸八卦,“你刚才遇到她了?今晚这家不会又要干架吧,真是倒霉住他们楼上。”
“别管那些啦,你知道不,锦瑟的眼睛治好啦!亮晶晶的,我染什么色的头发都看清了!”
“还真治好了!?哎呦,还算他们两口子有点心。”
“呸!关他俩儿什么事儿,人家锦瑟自己跑去外国治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
“我住隔壁我还不知道呢,这俩儿近期根本没有出过远门!”张阿姨越说越起劲,“就他们那两个人,有点钱怎么可能花给大丫头?呦,那以前可会演戏了,一会儿带去这里看眼睛,一会儿又带去那里看眼睛,把大丫头眼睛彻底看毁了。你看,大丫头搬出去没几年,自己就把眼睛治好了。”
正说着,张阿姨发现老李表情不对,她回过头。
楼梯拐角,舒兰亭提着菜篮子,直愣愣看着她们。
感应灯亮了有一阵子,闪了两下。
钥匙插进锁扣,门开了,又关上。
砰地一声,感应灯又亮了。
楼道里,张阿姨和老李面面相觑。
老李:“看来今晚我又别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