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一道缝,淡淡的潮气被夏风送进鼻腔。
一种默默在角落里发霉的记忆味道。
房间不大,入眼先是大大小小的置物架,然后才是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
苏怀远按小了电视的声音,“回来啦。”
他站起身,走过来,然后干站在玄关。
苏锦瑟看了他一眼,递过去礼品盒。
“怎么还带东西来,”苏怀远笑着接过,大红描金的喜庆套盒,里面是土鸡蛋,跟贵沾不上边儿,做心意也挑不出来错。
苏锦瑟左右看了一圈,“有拖鞋吗?没有的话鞋套也行。”
苏怀远去厨房放下礼盒,随口道:“不用换,反正地也不干净。”
苏锦瑟:“还是换一下吧。”
苏怀远:“鞋套就在鞋柜里面。”
厨房旁边原本用遮光布隔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空间,后来苏锦瑟搬出去了,现在也被置物架侵占。
苏怀远忙着招呼那盒土鸡蛋,显然没空搭理。
苏锦瑟打开鞋柜,从苏清漪各款鞋子的缝隙之间扒出鞋套。
套上鞋套,苏锦瑟直起身子,吓了一跳。
苏清漪抱臂依在卧室门框,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清漪,早啊。”
苏清漪挑眉,“你眼睛好了?”
厨房一阵杯碗碰撞,苏怀远跑出来,很惊喜似的,“锦瑟,你眼睛好了!?我就说刚才哪里不太对劲!”
两个女儿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身后门锁转动。
看清来人,苏怀远脸上表情一收。
舒兰亭踢掉鞋子,脚尖从鞋柜下面的缝隙勾出一双拖鞋,又勾出一双新的,眼睛在苏锦瑟的双脚轻飘飘扫过,“嫌我给你买的拖鞋脏脚?别人看见了,又要说大丫头回家是做客,连双拖鞋也没有。”
苏锦瑟看向苏怀远,“爸。你解释一下?”
苏怀远摸摸后脑勺,做沉思状,开口却道:“不是早就出去买菜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舒兰亭一巴掌拍在鞋柜,“回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父女情深了!”
说完,撞开苏怀远,挎着菜篮子进了厨房。
苏锦瑟贴墙站着,环顾一圈。
苏怀远嘀咕了几句,去泡了杯枸杞水,又坐回沙发,没多久就沉浸在电视节目。
苏清漪躺在沙发,翘着脚玩手机。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了大半天,才走到十的位置。
尽早吃完闪人吧。
苏锦瑟想着,走去厨房。
很小的时候,两人关系还没闹僵,苏锦瑟经常给舒兰亭打下手。,一看她在切番茄,苏锦瑟拿起案板边的三颗鸡蛋清洗干净。
刚把蛋液打进碗里,舒兰亭的菜刀一顿,低声道:“滚出去。”
计划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苏锦瑟放下碗,擦了擦手,刚走出厨房,身后又响起舒兰亭的呼唤。
“清漪,进来帮忙!”
苏清漪从手机屏幕抬起眼睛,狠狠瞪了苏锦瑟一眼,擦身而过时丢下一句“害人精”。
客厅只剩下两个人,苏锦瑟在侧边坐下。
“爸,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苏怀远盯着电视机屏幕。
苏锦瑟看了一眼,电视正在播广告。
“拖鞋的事情,跟舒阿姨说清楚,我不知道她买了新拖鞋。”
苏怀远芒刺在背,转过头,对上一双清泠泠的大眼睛。
他这时才清晰认知,大女儿的眼睛确实恢复了。
目光穿过厚重的镜片,越过厨房隐隐传出的争执,锁定住他。
他的不自在感也随着她的视力复苏。
“我也不知道她买了拖鞋,而且,我也没有让你穿鞋套吧。”
苏怀远再次看向电视,对着苏锦瑟的半边脸似有火燎,正心烦着,沙发上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扬声道:“清漪,一个叫【风】的给你发消息了。”
苏锦瑟听见盘子重重落回台面。
舒兰亭的呵斥刚出口,苏清漪冲过来抄起手机塞进兜里。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苏锦瑟:“我没有看你的消息。”
只是随口一句,苏清漪大声道:“那别做贼心虚!”
苏怀远:“清漪,没人看你的消息。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这个【风】是谁?”说着,严肃道:“你偷偷谈恋爱了!?”
苏清漪跑回卧室,“不管你的事!我不饿,不想吃了!”
卧室门咔嗒一声撞在门框,门锁坏了,门合不上,又被反作用力推开一道缝。
悦耳的旋律回荡。
苏清漪下意识掏出手机,没有来电显示,屏幕还是黑的。
她倏然回头。
卧室的门轻轻掩上了,苏锦瑟站在门前,右手抬起,手机躺在掌心,正在播放音乐。
苏清漪当然熟悉这首曲子,很长一段时间曾是她的手机铃声。
同时,也是原野风的冷门作品。
不好听,也不知道苏清漪为什么喜欢。苏锦瑟关掉音乐,在床上坐下。
“你认识他。”
苏清漪眯眼睛,“听不懂。”
苏锦瑟:“你是因为他才不愿意替我作证。”
当初她的手稿不翼而飞,最后成了原野风的成名曲,这中间的运作苏锦瑟不愿深想。
这座小屋子隔音很差,以前苏锦瑟弹奏乐稿,苏清漪还嫌弃吵闹。
“我不记得你以前弹过,不能因为你是我姐姐,我就帮你欺骗大众啊。”苏清漪捂住双耳,“烦死了,为了这点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烦我,别逼我在网上吐槽你。”
苏锦瑟握住妹妹的手腕。
常年练习架子鼓,用力时手臂绷起流程的肌肉线条。
苏清漪的抵抗软弱无力。
“我接下来的话,你最好听清楚。”苏锦瑟看着妹妹的眼睛,“任何时候,如果你害怕、恐惧、难过,都可以躲在姐姐身后,就像我们小时候。”
苏清漪挣扎的力度变小,僵硬不动了。
“别假惺惺了!你明明很讨厌我!即使以前不讨厌,现在也一定恨死我了!”
苏锦瑟:“你做了什么让我必须恨死你的事情?”
果然在诈我!
苏清猗气血上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生气,她疯狂用甩开苏锦瑟的手,大吼道:“光是你活着就足够让我恨死你了!没有你这个私生子,我本来可以很开心!”
又回到了无解的起点。
苏锦瑟叹气,“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如果你真的恨我,也不要选择伤害自己来报复我。”
苏锦瑟不确定[风]是不是原野风,最好不要是。
原野风花名在外,与多名小模特传出绯闻,比起一个音乐制作人,他更像是某种浮夸的情感生活演员。
“还有,”苏锦瑟搭住门把手,回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是你姐姐。如果被我发现你做了坏事,别怪我管教你。”
“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谁!”
“凭你欠我。不想的话,就从那间楼梯滚下来一次。”
忘不掉的画面浮现。
阶梯螺旋蜿蜒,看不到尽头的同心圆。
身体与台阶磕碰的闷响一圈圈回荡,惨叫并不凄厉,但那声音逆着圆向上,传到耳膜已成恐怖的回响。
苏清漪双腿发软,跌回椅子。
半个小时后。
舒兰亭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抬头看见苏锦瑟正在添第三碗饭。
舒兰亭:“红烧排骨还有剩,给你打包了吧。”
于是第三碗饭也装进了打包盒,苏怀远坐在桌子边咕哝:“我还没吃完呢,急什么。”被舒兰亭瞪了一眼,不敢吭声了。
红烧排骨塞满两个打包盒,舒兰亭专门选了一个透明袋子。
苏锦瑟拎着袋子,门刚打开,舒兰亭扬声道:“天气热,红烧排骨尽早放进冰箱,别放坏了。”
苏锦瑟应了一声,让两人别送了。
刚关上门,隔壁的门又开了。
张阿姨轻轻推开防盗网,朝她招了招手。
“锦瑟,没吵架吧?”张阿姨愧疚道:“都怪我这张嘴没把门。”
苏锦瑟以为她说的是红烧排骨。
张阿姨后来经常请苏锦瑟吃饭,次数多了舒兰亭心里不舒服。
“没吵架,阿姨。”苏锦瑟扬了扬手中的打包袋,“我得赶快回去,改天聊。”
·
回到家后,苏锦瑟放好食物,摘下护光镜躺在沙发。
正做着眼保健操,手机响了。
日历提醒:周日学院宴会。
华艺大音乐系偶尔会举办院庆宴会,邀请往届优秀毕业生与学弟学妹们交流感情。
通俗点说,给菜鸟们积累人脉的社交活动。
点开音乐学院新闻公告,末尾有一张合照。
金色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中央,大理石纹路如同流动的波浪。
画面中的男人几乎占据了焦点,一袭银灰色手工定制西装,丝绸衬衫的扣子敞开一颗,眼尾轻抬,似笑非笑地略过镜头,一只手插在西装口袋,同色系的百达翡丽露出半块表盘。
另一只手的手指略微弯曲,轻轻扣在教授的手背。
旁边的教授笑容满面,双手相握。
照片下方一行简介。
校友荣归:青年杰出音乐制作人原野风与导师温情重逢,受邀参加本届院庆大会。
苏锦瑟作为学院提都不想提的污点,当然不在邀请之列。
但这是线下接触原野风最近的机会。
放下手机,苏锦瑟翻开抽屉,从收纳袋底层找到学生证。
毕业已经四年了,不知道现在还好不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