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语言

    距离跨年演唱还有不到5天的时间,骆杨双人合唱节目被毙掉,被临时塞到开场的串烧拼盘节目里,吵着要退出。

    彩排当天休息室,节目组导演派人来左请右请,骆杨脚搭在矮桌上,窝在沙发里玩游戏。

    “卫视的合作机会很难得的,而且开场秀,曝光率多高啊,再试试吧。”我这几天连轴转,嗓子已经有些嘶哑。

    他冷笑:“曝光高又怎么样,扔进人堆里,镜头都分不到几秒。

    一局战败,放下手机跟我谈判:“把我节目毙了挺好,我要休假。”

    我冷着脸,一言不发,盯着他盯到发毛。合作久了,知道他的秘密越多,他对我就越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

    他打了个寒颤,率先败下阵来,逞强道:“你这还没资本呢,倒养成了资本家的坏毛病,我这个打工人连请个假都不行吗。”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谈恋爱了。”我肯定道。

    他嗤笑一声,没脱鞋往沙发上一躺:“不算谈恋爱,玩玩而已。”

    “黄赌毒不能沾,不能触犯法律,这是底线,不然不光做不成艺人,连人都做人都不配。”我例行职责提醒他,已经懒得再废话。

    “我对赌毒没兴趣,更不至于去嫖,那多不干净啊。”

    他不去嫖,不是因为觉得那是错的,只是觉得“不干净”,所以这种“不干净”又是谁造成的呢?

    我回道:“我不管你是去恋爱还是去约,你的私事我不感兴趣,只要能捂好,就算要公开,提前跟公司打好招呼,公司也好提前准备应对的危机公关方案,别等着真爆出什么事来,我还是从狗仔口中得知的。”

    骆杨手里拿了两个沙糖桔来回来倒腾,抠坏了皮又扔回果盘里,起身道:“我去彩排,但你得给我放假,元旦要放,春节也要放。”

    “你要真想公开点什么,选在工作日的上午,至少还能让媒体老师们夸你两句。”他关门前,我最后又补了句。

    很多明星爆什么分手、离婚、扯雕之类的大料,最爱选在凌晨大家都睡了的时候,好让对手和媒体都反应不过来,业内苦这种利自己而损全天下的行为久矣。

    平常态度好点真能保命,那些屹立不倒的,不是真的白璧无瑕,大都是更会做人。

    可骆杨偏偏不懂这个道理。

    *

    参加开场秀的都是些内娱新人,彩排的时候也不会第一个上场,得先可着前辈来,排着排着也有可能被加塞。

    我从中午等到晚上,总算等到了开场秀的彩排。

    冬日里白昼短,即便是在深圳夜晚也有些寒冷,一阵冷风袭来,我不禁裹紧身上的大衣。

    舞台上的女爱豆们穿着一水儿的蓬蓬纱超短裙,任他东西南北风,脸上笑容满分,青春洋溢,活力四射。

    眼下人不多,我直接挪到第一排,甚至能等到她们来与我互动,提前享受了把VIP待遇。

    一群青春靓丽的女孩里,司诺最为亮眼,她穿了件很衬她肤色的粉色蓬蓬裙,头上带着极具舞台风格的钻石发饰,舞蹈动作精准有力,自信又从容。

    她看到了我,在完成舞蹈动作的同时还抽空给我比了个爱心。

    舞台上的她与私下里是全然不同的状态。

    我嫌看得不过瘾,又往前挪了些,台下聚了群摄像师在闲聊。

    “吴哥,知道你是司诺粉丝,也别一直拍呀,太明目张胆了。”

    “你拍了这么半天,拍了多少好东西,给哥们儿看看啊。”

    男人多的地方就是容易叽叽喳喳的,他们谈话间透露出来的那种兴奋,让人非常不舒服。

    那个被叫做吴哥的男人穿着短袖,扛着机器的手臂上纹着夸张的纹身,他“嘿嘿”一笑,语气带着轻佻:“我把她拍得可美了,还给她专门拍了直拍,你们看看,小女孩长成小女人了是不。”

    听到司诺的名字,我忍着不适凑近他们的小圈子,眼神瞟向监视器里的画面。

    画面有很多仰视、特写的镜头。

    仰视重点拍腿,特写拍屁股和胸。

    而在吴哥私人的手机里,甚至拍到了司诺裙底的安全裤。

    “快快快,发到咱们群里...”

    “有福同享啊,你可不能私藏。”

    男人们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小声嘀咕着,有如蝗虫过境。

    指甲嵌进肉里,我在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体面地解决这件事。

    “把手机拿出来,删掉!”

    嘴和身体比脑子先行动,我永远年轻,永远冲动。

    “这位老师您有事吗,什么视频啊,我们在工作,不要影响我们。”那个吴哥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慢悠悠收起手机,继续抱着摄像机拍摄。

    他身边的同伙嬉笑着:“美女你别气,你长得也还挺不错的,虽然比那些小姑娘年纪大点,没关系,一会儿哥给你拍,保证给你拍的漂漂亮亮。”

    他的话引起周围哄笑,我这时候才冷静下来,记起自己已经不是刚入行时被人怼几句就要内耗三天的职场新人。

    “好,那我去请教下薇姐,跨年演唱会是要播你们拍的这些吗?”

    薇姐是这次负责组团队的制片人之一,他们听到领导的名字,自然不敢怠慢。

    有人伸手就上来要拉住我:“美女美女,我们错了哈。”他给吴哥递眼神:“你拍的那些花絮就先删了吧。”

    “吴哥就是一粉丝心态,在工作时间追星确实不对,不过美女你体谅他一下,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隔着衣服,我甩开那只让人生理性恶心的手,删视频只是第一步,不想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正僵持着,背后传来声懒散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追星?你爹光膀子的时候,你咋不去拍他胸脯呢?”

    梳着高马尾,穿着冲锋衣的魁梧女人悠闲踱步到那群吵闹的小鸡崽儿身边,气势、身高上都稳压他们一头。

    “哟,筝哥呀,没啥事,不用您老操心。”有个会审时度势的小鸡崽儿上前缓解气氛。

    我认出那个女人是谁,她叫卫筝,在我刚工作的时候也如今天这般出手相助过。

    “叫什么哥,你瞎啊,我是女的,叫姐。”她冷脸踢了那人一脚,不重不轻,让对方不好发作。

    紧接着走到还在拍摄中的姓吴的身边,手里还端着的半盒盒饭,转眼就精准扣到他头上。

    姓吴的低声咒骂,有欲要干架的冲动,离得近些,都能听见他粗重呼吸咬牙切齿的声音,然而利弊衡量之下,还是选择忍让。

    都说男的冲动,结果都用在欺凌弱小上,真遇到比自己强大或关系饭碗的时候,这不也挺理智的吗。

    “卫筝,你等着,都在这圈里混,有你跌倒了爬不起来的时候。” 姓吴的恶狠狠警告道。

    “嘿,我可等着呢。”卫筝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递给他半个眼神儿:“别以为我平常不知道你在拍什么玩意儿,怎么着,拍男的你就知道近景、全景、特写,把他当个人来拍,怎么拍女人就非得从大腿上往腿根上摇呢。”

    “这样不是显腿长吗,女明星都爱这样拍。”有人小声辩解。

    “显个屁,显着你啦。”卫筝嗤笑声,继续道:“大家都是玩儿摄影的,知道镜头语言是怎么回事儿,你们那点儿腌臜心思真当别人看不出来是吧。想把人拍好看了有的是方法,您倒好,直接把女明星拍成行走的器官。”

    “你要真觉得自己拍的没问题,那直播的时候也这么拍呗,我倒时候直接把这些素材剪下来往粉丝群里一放,你看她们会不会撕了你。”

    卫筝走过去,掸掸他的肩膀,抽出他的手机把里面的视频删干净,低声道:“别看现在有人保你,等事情闹大,你绝对会是第一个被推出来背锅的。”

    “走了妹子,别楞着啦,姐请你吃宵夜去。”她大步流星向我走来,勾住我的肩膀。

    她的手臂很有力量,安全感十足,我能感受到那股力量是用来保护人的,是女性的力量。

    走到半截卫筝想起什么,冲那些人摆摆手:“顺便通知你们,姐辞职啦,姐不干啦,I’m free~”

    *

    场地周围有些荒凉,我和卫筝找了家披萨店落座。

    “没忘记姐们儿我吧。”卫筝之前在国外读书,回国后也保持着晒出的小麦色健康肤色,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东城人,京腔特正宗。

    “那怎么能忘,救命之恩。”我笑着回道。

    说救命之恩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确实不为过。

    那时我刚毕业,还在老东家做电影宣传,跟的第二个项目就被发配到剧组去做跟组宣传。

    拿着微薄工资,跟着明星作息,那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月经都跟着紊乱,来的时候也比平时痛上许多。

    在剧组,三六九等分得清楚,只有演员和有些身份的工作人员有专属座位,其他人都是自己随机找地坐。

    那次我月经痛得实在厉害,就坐了会摄影团队的苹果箱,因为之前看到有人坐过,以为是可以的。

    结果被摄影师指着鼻子骂。

    他操着方言,我听不太懂,隐约听出来女人、晦气之类的关键词。

    再加上旁边有不怀好意的男的提醒他,我来“那个”了,他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后来才知道,老派的剧组大多都是男的,他们胡诌出规矩,说女人晦气,尤其是来着月经的女人 ,不允许坐苹果箱。

    是啊,什么行当挣能钱,就开始想方设法赶女人出去。

    我当时很自责,总觉得是自己的错。

    就在我被一群男的围着嘲笑的时候,卫筝天神般从天而降,没说几句就跟那群人干架。

    “他们不会为难你吧。”我担心她。

    她擦了下嘴角的血,笑笑:“剧组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实在说不明白就用拳头说话。”

    “别担心,我便宜又好用,资本家可舍不得我这种牛马,不会轻易开除我的。”

    可最终她还是被人穿小鞋弄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加上她的联系方式。

    “你看,多年不见我是不是成熟许多,都没上手揍人。”卫筝豪迈撕下块披萨大快朵颐,手臂伸得笔直,就是为了试探芝士拉丝能拉多长。

    “是,都没把人牙揍下去几颗,确实过于成熟稳重。”

    听我这样说,她放声大笑,笑声很有感染力,厨师都从后厨专门探出头来看。

    她还是那个有童心的、赤诚的人,没有改变。

    说笑间,司诺发来消息,在了解完前因后果之后,非要来当面感谢我和卫筝。

    “可以吗?”我试探着问。

    谁知对面的人立马放下披萨,对镜抹起口红:“让她来,那小姑娘倍儿可爱,我还是她小粉丝呢。”

    她扁嘴:“上次买了握手券儿,赶上事儿没去成,这次我可得握回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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