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废物！”

    浴室氤氲，隔着透光的薄薄纱帘，正在沐浴的少女大发雷霆。刹那间，水珠溅起，差点撒在跪在最前面的科尔本脸上。如果不是有这层帘帐隔绝了对方的怒气，他们现在承受的估计就是几盆冷水。

    斯瓦娜梳顺少女的长发，染血的发丝被她分拨至浴缸外，重新打来冷水清洗。

    “那么多人，怎么就拦不住一个发疯的小姑娘？！”

    科尔本低着头，本不想顶撞对方，这件事确实是他们的失误。

    几个小时前，王庭，王太女的生日宴上，他们奉命分散于宴会厅左右。

    身着红色玫瑰礼裙的男爵之女隆重登场，毫不意外地艳压身为主角的王太女，他们本来都做好护卫的准备了，谁知道王太女并没有任何犯病的预兆。他们紧绷着神经，直到鲁比与王太女共舞结束，想着今天应是不会发生什么了，正要结束和其他宾客一样撤离时，王太女突然动作。

    斯蒂芬妮猛然拔刀刺向男爵之女，刚好在旁边的鲁比下意识拉开对方，导致自己肩膀被劈了不浅的一刀。

    “嘶——轻点！”

    或许是她的情绪太过，身体的扭动带到了肩膀的伤口，她发出痛苦一声，科尔本下意识抬起头。

    “您没事吧？”

    “你被劈那一刀试试？！我早说了宴会上我带不了剑，也无法对斯蒂芬妮出手，让你们注意点，你们就是这么保护我、保护希尔芙的？！”

    科尔本起身，身后其他人意外，不知他要干什么，只得视线跟随。接着，他们就看见他掀开纱帘，走近，停在了浴缸之前。

    少女抬起眸，怒视科尔本，更来气：“想造反吗？”

    科尔本冷俊的面庞浮现无奈，他走至斯瓦娜的身旁，拿起旁边的药水，“替您上药。”斯瓦娜有些惊讶，但见少女竟不赶走对方，便也没说什么，主动让位。

    “或许，您就不该用此计策。”

    科尔本将药水轻轻涂抹在少女的肩头，不知是不是药水的刺痛惹得她回头，瞪着科尔本那平静的面庞。

    “你/他/妈在对我说教？！”

    “是。”

    承认的瞬间，斯瓦娜的长剑就搭在了科尔本的肩膀上，剑刃离脖颈只差一线。

    “不得无礼。”

    绿色的眼眸眯起，少女彻底转身，胸部之下虽仍泡在温水之中，却仍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阵阵寒气。她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已经重新低下头、依旧是一副顺从模样的科尔本。

    真是野性难驯。她想。

    “你说得没错，我当然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拉她下马，但是我们没时间了。”

    “女王要不行了，我要在她正式传位前，彻底毁掉斯蒂芬妮。”

    科尔本低着头虽不语，却能感受到少女渐渐软下来的态度。接着是红发垂落肩头，对方身上温润的水渍一滴、一滴，顺着自己的鼻梁滑下，柔软的手轻轻搂上脖子，宛如即将缠紧猎物的毒蛇。

    少女香缠绕身体，温柔乡麻痹神经。

    “你要帮我啊，科尔本。”

    -

    夜半，惊雷乍现，鲁比从噩梦中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喘着粗气缓和情绪，屋外暴风卷起枝叶，一阵阵拍打在落地窗上。视线不由得看向落地窗外，却见外边天气异常，恐是暴风雨来的前兆。睡前分明还好好的，不过当时她感受到长廊异常闷热，还以为是刚洗完澡和敷了药的缘故。

    想起刚才做的梦，鲁比也无心再睡，她唤来门口值班的侍女。

    “父亲回来了吗？”

    侍女摇摇头，“未曾。”

    鲁比只觉奇怪。宴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女王重病久居深宫未曾出席，身为亲王的哈伦留下来收尾，众人没有任何异议。但是，这也太久了吧，受伤的又不是斯蒂芬妮，反而她才是行凶者，再怎么说，她也该心虚地夹着尾巴，不敢为难亲王才对，怎么会到这个点都没放人回来？

    不对劲。今晚……恐有变故。

    “马上召集全部铁骑……”

    话音刚落，便有人慌乱地、无视所有礼仪地冲进房间，甚至着急地在门口绊了一跤，下巴磕出鲜血都顾不上，忙道：“不好了！王宫出事了！”

    “大人他……！！！”

    宵禁后的王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人们早早归家入睡，街边楼房没几处亮着灯的，就连白日最繁华的街道都看不到流浪汉在游荡。本该继续寂静祥和的夜晚就这样，被周身覆盖着红色铁甲的骑兵践踏，他们如同划破漆黑夜幕的血腥红色，无视规定，集结了堪比禁军数量的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王宫奔去。

    有些还没睡的民众听到声响，掀起窗帘，只看了一眼那些红色铁骑，便不由新生寒颤。

    王宫要变天了。他们如此想着。

    “主人！主人！”

    科尔本努力追上鲁比的马，奈何鲁比的马是对方上任骑士长时，哈伦亲王几乎网罗整个萨拉撒才精挑细选出来的千里马，自己骑术再精湛，也仍然落后一节。他只得在后面大喊道：“现在已过宵禁，您无召命又带着铁骑闯入王宫，等同反叛！”

    鲁比回头看了科尔本一眼，转回头，再次抽动马鞭，催促着自己的爱马。

    “那就反！”

    铁骑原是属于边疆军队，但在近几十年国家形式都维持在平稳的假象下时，女王将他们收编回王城。从驻守边防的战士变成王城的护卫队，他们心里自然是有落差和不满的，幸得哈伦亲王赏识，后来，就由鲁比统帅，肩负守卫王城城防安全之职。

    不过在之前，他们的铁甲并不是红色的，而是铁骑总是时不时和王宫的禁军与骑士有摩擦，时常在王庭闹出不小的动静。鲁比只好让铁骑们将自己刷成红色，以此约束他们，参杂着私心的行为自然被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看出，他们也在朝堂多次提出质疑，骑士长是否有意将铁骑收做亲王府私兵？

    答案是，自然。

    本来是没有王城的护卫队只听一人调遣的说法的，但她身为女王的表侄子、哈伦亲王之子、王太女的表兄，王室自然是放心将这支军队全心全意地交给她。虽然这件事当时在朝堂确实闹得很难看，鲁比还沉默着一句话不说，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幸好后面王太女替她发难、女王的和稀泥，最终她才以不太好看的句号得到这支铁骑。

    她是独自、完全拥有着，这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红色铁骑。

    这样的队伍，或者说军队，想要踏入王庭轻而易举，更何况宫内遍布鲁比的眼线与内应。

    所以，正当斯蒂芬妮带着满身的血污、慌乱地从庭院逃离，想要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身上这件满是痕迹的裙子换下，又因害怕不禁回头，生怕有什么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时，转头看回前方，发现自己最信任的骑士长鲁比笔挺地站在月光之下。

    斯蒂芬妮吓了一跳。

    “鲁、鲁比……”她慌了，却还是祈祷着对方什么都不知道，用自以为若无其事其实早已发颤的语气接着道：“你、你怎么在这呀？现在已经过了宵禁……”

    斯蒂芬妮只感觉对方往自己怀中扔来什么，她下意识接住，低头看去时，却见那是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双目瞪大，直到死前眼里都充满了难以置信。她尖叫了一声，害怕地将那东西抛开，瞬间就瘫软跌坐在了地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扑到我的刀上来的，是他自己不小心，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鲁比冷笑一声，扶着腰间的长剑，披着月色的纱，缓缓走至斯蒂芬妮面前。

    “殿下，您也太过分了。”鲁比看了看斯蒂芬妮，将旁边的头颅捡起，整理着面上因滚落在地而沾染的泥土，“把亲王的脸都弄脏了，这可是王国的颜面呢。”

    斯蒂芬妮充满恐惧地看向鲁比，不敢相信对方怎么能如此平静地抱着自己父亲的脑袋说出这样的话。

    “疯、疯子……”她忍不住吐出口。

    “噗哈哈哈……”却惹来了嘲笑。

    鲁比道：“殿下是不是忘了，外界都是怎么传您的？说您……毫无节制地征税、奢华无度地挥挥霍，既无仁爱慈悲，也不尽王室之责，时不时还犯疯病将朝堂搅得一片混乱，简直是「疯狂的斯蒂芬妮」。”

    她在斯蒂芬妮身边这么久，清楚地知道对方的为人，说是被宠坏的小公主都是夸赞的话，其日常行为也远比传闻中更过分。但是她对此沉默，甚至有意引导，只想着若能将对方捧上高位，那这位小公主摔下来的那一天，表情一定很精彩。可是她千算万算没想到，她的算计与故意纵容，竟然这么快反噬到了最疼爱自己的父亲身上。

    难过是一定的，因为在她的计划里，没有牺牲父亲这一步。

    可是事到如今，再悲伤也无济于事，是否后悔这种话，等她坐稳那个位置再说吧。因为眼下，她师出有名，没什么比现在一举控制王庭更好的时机了。

    斯蒂芬妮红着眼框看向鲁比，有些不可思议对方的转换，她印象里的鲁比哥哥，是个既温柔、又疼爱自己的贵公子，就算生气，也不会如此嘲弄自己。

    “鲁比哥哥……我只是、只是想和王叔谈谈，我们的婚约搁置这么多年……是王叔突然扑到我的刀上的，我这么喜欢你，我就算犯病，也不可能对他下手啊！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啊！”

    斯蒂芬妮忽然去抓鲁比的裤子，为干透的血迹沾染在白色的布料上。鲁比低头，以她的角度，正好能将对方梨花带雨的模样收入眼眸。但是，那又如何呢？我又没喜欢过你。

    鲁比猛然将对方踢开，厌恶地看了一眼裤腿。都脏了，她想着。

    “鲁比哥哥……”斯蒂芬妮盘发散乱，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转回头，眼睛里再次充满了不可置信与迷茫，“为什么……”

    “你的喜欢算个屁。”

    鲁比不屑。

    “斯蒂芬妮！”

    忽然，有呼喊声。两人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女王克里斯蒂娜身后更着乌泱泱的一片禁军。鲁比冷笑，看着对方的关切的目光先是落在斯蒂芬妮身上，之后，才是自己。如果，此刻她手里有镜子，她一定会让女王看看自己精彩的脸色。

    “您是自请退位还是想当个傀儡女王？”

    鲁比身后，红色的铁骑出现，科尔本与斯瓦娜快步上前走至她的斜前方。两人分别把自己腰侧的长剑拔出，将自己的主人护在身后，对准萨拉撒的女王。

    “斯黛拉……”女王难以相信。

    鲁比的笑容渐渐凝固。

    “哎呀，亲爱的陛下，没想到还能有一天，从您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您已经忘了我这个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