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朗与吴麟松二人一前一后踏出聚宝阁的大门。
此刻,炽烈的日头已斜向西边,虽没了正午的暴烈,却仍将整条街道烤得滚烫。青石板蒸腾着热气,往来行人皆举着油纸伞或竹扇,匆匆身影在明晃晃的日光里投下短促的影子。
街边商铺的幌子被晒得蔫头耷脑,唯有檐角铜铃偶尔被风撩动,发出懒洋洋的声响。
掌柜在温朗临走前,说了一番提醒的话语,如同一团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贵客,这噬灵剑,你一定要慎用啊。它每次出鞘就必须见血,否则时间久了,便会摄人心魂。”
吴麟松自从出了聚宝阁,就一直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显然还沉浸在对那名女子名字的思索之中。然而,他绞尽脑汁,却也无法猜出那女子的名字。
看着温朗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吴麟松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后了。他连忙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追向温朗。
待追到温朗身边,吴麟松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温兄,我实在是想破脑袋都猜不出那女子到底叫什么。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啊?快给我讲讲呗。”说着,他一脸期待地看向温朗,眼神中满是好奇与疑惑。
温朗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温和道:“好。”
“那名女子的名字其实就藏在这两柄武器中,或者说,那位剑客是用女子的名字来命名武器的。”
“麟松哥,你可以仔细琢磨一下‘噬灵’和‘鲶狎’二字,再结合剑客铸造这两柄武器当时所产生的心情。”
此话一出,吴麟松顿时有了醍醐灌顶之感,可转眼间又面露困惑,道:“可这是两种姓氏,如何排列出女子的名字呢,而且女子的名字不应该是三个字吗?”
温朗耐心解释道:“没错,女子的名字含有两种姓氏。至于如何排列这两个字,麟松哥,你还记得你昨晚和我说的,以长枪为主,以利剑为辅吗!剑客所铸造的这两柄武器也正是长枪与利剑,所以排列女子的名字便依照这种说法来的。而女子的名字是三个字,这两种姓氏直接放在一起会显得生硬冲突,那么就需要一个字来放在中间作为桥梁连接起来。”
“古往今来,汉字多达数万个,却只有一个字能够恰到好处地充当这个桥梁,那便是‘一’字。”
话落,吴麟松这才恍然大悟,满脸都是佩服的神情,看着温朗由衷赞叹道:“原来如此,温兄,你这脑子也太好使了,这般隐晦的线索都能被你抽丝剥茧般找出来,佩服!佩服!那这么说来,女子的名字就是……” 吴麟松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默默将三个字组合起来,愈发觉得温朗的推断合情合理。
暮色降临,在聚宝阁顶层,有一个宽敞而略显神秘的巨大房间。一位身着如白衣的俊俏青年,正静静地坐在藤椅之上。
在青年身后的墙面上,挂满了一位女子各个年龄段的画像。从年幼时期,到天真烂漫的儿童时期,再到亭亭玉立的豆蔻年华,每一个阶段都被精心描绘,仿佛试图勾勒出女子成长的痕迹。然而,这些画像却存在一个极为明显的缺陷——所有画像中的容貌神态,都如出一辙地源自第一幅年幼时的模样,时间就如同在这女子身上定格,再未流动。
倘若温朗此刻能够目睹这位青年的面容,必定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黎烬。
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黎烬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揉了揉额头,嗓音低沉道:“进。”
白日里温朗见到的那位掌柜,恭敬地推门而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黎烬身前,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后说道:“阁主,武器阁的两件镇阁之宝‘噬灵剑’与‘鲶狎枪’,今日被一名男子取走了。那男子手中持有我们聚宝阁特制的贵宾令牌。”
黎烬听闻,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因镇阁之宝被取走而产生的惊讶之色,神色依旧平淡如水,只是淡淡说道:“若是按照我所设下的问题取走的,便没什么问题。”
掌柜听到这话,心中暗自揣摩:看来那两名男子确实是阁主的朋友。
思索片刻,掌柜又接着说道:“对了,阁主,宫内的曹公公派人寄信给我,说是今日有要事与您详谈,估计这会儿已经到天崖城了。”
黎烬轻轻应了一声:“嗯”,旋即他怀里掏出一幅画轴,道:“将这幅画拿去,作为下次拍卖会的拍品。”
掌柜双手接过画轴,他大致看了一眼所画之物,是九人围着一只庞大的黑熊进行攻击,在画中的一侧写着‘九桓镇星图’。
“若无其他事,你便退下吧。”
掌柜微微欠身,轻声说道:“是,阁主。”而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带上。
黎烬依旧静静地坐在藤椅上,只是目光缓缓移向身后墙上那一幅幅女子的画像。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思念,也有惆怅。
没过多久,楼下骤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辆马车稳稳停住,只见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老者从车上下来。这老者生得尖嘴猴腮,马车上除了驾车的车夫,便只有他一人。
老者对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以及众人皆视而不见,径直朝着聚宝阁走去,脚步匆匆,直奔顶层。
不多时,黎烬所在房间的门又被敲响。
“进。”黎烬的声音依旧平淡。
老者推门而入,瞧见黎烬正扶着额头,模样似是十分疲惫。
他赶忙走到黎烬身前,恭敬地躬身行礼:“老奴参见殿下。”
黎烬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老者。此刻,他眼中没了往日的慵懒,整个人周身气息凛冽如剑,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他开口道:“曹公公,你今日前来,想必朝廷要有一场变动了吧。”
老者恭敬回应道:“是的!殿下,陛下准备对四大家族动手了。”
黎烬听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低声自语:“我的好弟弟,你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了。”
老者接着说道:“殿下,若是朝中那三大家族覆灭,天下恐怕会陷入大乱。老奴如今深得陛下信任,殿下若想让计划放缓,老奴尚可拖延些时日。”
黎烬冷冷说道:“不必了。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天命人已经出现,让计划照常进行。不过,关于萧族,还是照我之前说的办,延缓萧族覆灭的时间。至少在这五年内,我不希望看到萧索死去。”
老者赶忙应道:“老奴谨记殿下吩咐。”
黎烬说完,拉开藤椅,朝着老者走去。他轻轻拍了拍老者的肩膀:“曹公公,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者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身子微微颤抖:“不辛苦,不辛苦。老奴这条命是夫人给的,当年若不是夫人,老奴一家老小早就没了。如今夫人已逝,老奴的命便是殿下您的。殿下若要老奴死,老奴绝不苟活。”
黎烬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曹公公,严重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朝廷是不是在距离西关要塞不远的一处山林中,送来一份只有十万大山的才有生出的礼物。”
老者一听,立刻心领神会,赶忙回应道:“是的,殿下。自从十年前那场变故之后,西关要塞便脱离了朝廷的掌控了。这些年,陛下一直动过断掉西关要塞军饷的念头,只是每次都被朝中那三大家族的老家伙们强行阻拦下来。这次将黑熊送过来,第一是为了试探和侦察一下西关的军部实力,第二则是向西关要塞发出警告以及干扰。”
黎烬微微点头,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曹公公,时候也不早了,您该回去了。”说罢,他的目光缓缓移开,空洞无神地痴痴望向墙壁上挂着的女子画像。
老者也顺着黎烬的视线看去,他自然也认得画中的女子,旋即老者将目光转移到黎烬脸上,看到的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却还强撑着的坚强。
他双眼略微泛红,这十年他看着黎烬从一个十七岁的意气风发的少郎年变成如今心机深沉的布局者,这十年,黎烬活得太累了,太累了,没有人能懂他,就连老者自身也不懂他了,也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但老者明白,他活着就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画中的女子。
老者眼眶微湿,轻声说道:“殿下,保重啊!老奴告退了。”
待老者走出房间,大门轻轻合上,那细微的关门声传进黎烬耳中。黎烬仿佛被这声音拉回现实,他微微仰头,喃喃自语道:“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即使他们废了我的帝王之位,我也甘愿做一名潇洒王爷,尽臣子之责。”
随后,他慢慢步走到窗边,俯瞰着老者离去的马车,转眼又落到天崖城夜晚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以及那一片欣欣向荣、安宁祥和的画面。忽然,黎烬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而坚定,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狠厉,低声道:“天下不乱,如何于我黎烬执掌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