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从钟山而下,百位士兵护送,浩浩荡荡。清修结束,姜疏礼回宫确实发觉浑身松快了些许,可能是因为丢失的记忆找回,脑中的窟窿补了上去,就少了许多曾经云里雾里的愚钝感。
又因着宫中禁制,姜疏礼和周沉漾鲜少碰面,整整一个月,姜疏礼在宫中逗猫听曲儿好不悠哉,都是偶尔姜礼明会特意来看看她,周沉漾候在一旁。
姜疏礼不太想见他,却又想看他为了见自己费尽心思的样子,姜礼明这一次来看她停留得更短了,姜疏礼连晚膳也没留,隔着屏风说自己沐浴过后便请走了两人。
兰贵妃的猫儿在月辉宫里被伺候得太舒服,胆子也大了起来,从外院溜进了内院,甚至有几次趁姜疏礼假寐时跳进了她怀里。
宫女们都吓了一跳,生怕这个具有几分野性的猫儿伤着姜疏礼,却没想到这猫非但没有胡作非为,反而温顺乖觉起来,挤在姜疏礼的怀里与她亲昵,几次三番,姜疏礼便与它相熟了。
这一次,见外人离开,猫儿极为敏锐挤进了未及时关上的门缝里,然后脚步轻盈跳向姜疏礼。
姜疏礼抱了个满怀,被逗乐,“你这猫儿怎得还会钻空子,不让你进屋,你倒偏要钻进来。”
小猫舔舔了自己的手掌,喵呜几声,意在撒娇。
姜疏礼顺了顺它的毛,抱着它走向窗边,准备把它从窗户那放出去。
方一推开窗扉,周沉漾一身紫衣官服,腰间佩金,正正好倚靠在窗户对着的花架上。而沐浴在辉白色的昙花花丛,应景一般,花苞盛开,昙花一现。
姜疏礼抱着猫儿一时忘了如何反应,是先看人,还是看花,还是要把手里的泼皮猫儿解决掉。
周沉漾见她一身素色睡衣,不施粉黛未带钗环,扯唇一笑,“原是真的沐浴过,不是故意赶微臣走的啊。”
姜疏礼旋即拢紧衣衫,“本宫何要诓你,周大人升官发财,真是愈加放肆了。”
这回宫两月来,姜疏礼知道周沉漾在父皇那得了不少青眼,又有姜礼明一旁推波助澜,更加让周沉漾风头无两。加以能力确实卓绝,经手之事无一不做得漂亮,甚至是内阁中几位阁老都觉得棘手之事,到了他手上都一一化解。
身上的官服,也由三月前的绿青色,换成了今日入宫的紫衣鹤纹。升官速度,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周沉漾目光沉静,却有掩盖不住的疲倦,侧头看着她,“殿下宫中的昙花开得这样好,微臣一时贪恋,便舍不得走而已。”
猫儿从姜疏礼怀里跳出,走入花架之中,交谈间,又有几株含苞待放的昙花徐徐盛开。姜疏礼撑着侧脸,竟也是第一次,在夜间看着昙花一朵接着一朵开花。
诡异的,两人真就这样,一个立在窗边,一人桀骜张扬坐在花架上面,一起观花。
昙花自然也不敢扫兴,几乎每一个花苞都张开了来。
周沉漾悠悠开口,“殿下对微臣,能不能换个法子?”
姜疏礼煞时心虚,“什么,我什么对你,算计你了。”
“微臣入后宫一趟不容易。折磨人的法子有很多,欲擒故纵算不得上上策,有更好的。”
周沉漾折下一枝花。
姜疏礼真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一时勾起了胃口,“还有?”
周沉漾扬眉,“不如公主先对微臣试试美人计,微臣一定上勾。”
“你……放肆!”
姜疏礼发觉他这是在调笑她,猛地关上窗户。
周沉漾捏着花,从花架上翻身而下,将那束正盛的昙花放置在窗沿。
徐徐诱之。
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整世,她怨他,憎他,躲他。才是人之常情。
他不能吓着她,更不能步前世后尘。那便不能急。
*
姜疏礼在榻间反复翻转,周沉漾那张脸却始终挥之不去。
怎得重来一世,她才发觉,周沉漾会撩拨人了。
按道理,他不该如此应承她。他与她上一世有同归于尽之仇,他憎恶极了她才对,即便是如今身份限制,他不得不低头委身于她,可以他的性子,不应做得如此卑微。
周沉漾这样的天之骄子,争权夺位也是用着最深的计谋,将每一步都算尽了,将最后的结果推到唯一解,收网之际,他也仍旧是道貌岸然,光风霁月,等着别人把他想要的东西捧给他。
!
对,捧给他!
姜疏礼忽然坐起,周沉漾或许就已经开始对她布局,就等着她跳呢!
一反常态都绝对有猫腻!
今日他向她卑躬屈膝,往后得逞,他也会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姜疏礼忽然一阵发冷,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尽快出宫。
“喵呜~”
猫儿细腻的叫声忽然在屋内响起,兰贵妃的猫。
姜疏礼掀开床幔,猫儿已经跳到她的脚踏上,正仰着脑袋看着她。
几月的相处下来,姜疏礼也发觉这只猫似乎更喜欢她一点,猫儿在她的寝宫中待得时间也愈发久了。
姜疏礼探身把猫儿抱进被子里,心缓缓沉下。
走之前,她是不是需得给母妃提一个醒,在兰贵妃身上,不能那样赶尽杀绝。
她记得,兰贵妃被处于绞刑,六皇子被迁怒,逐出皇宫居于京郊行宫,彻底被父皇冷落下来。而罪名,就仅仅是六皇子一次游湖,在游船中临幸了一位娼妓女。
想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六皇弟便开始怨结于心。
*
“公主殿下,春满楼的舞女都在这里了,连带着乐师也一并给您带过来了,您瞧瞧。”
两层宫阙一般辉煌大气的游船矗立在湖中心,远远看过去,都要分不清这船和湖心亭的区别,叫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要探头观望一会,然后讨论一下这船主人是何来头。
两丈相隔,倒有一艘规规矩矩的画舫船,行水缓慢,装潢诗情画意,不似姜疏礼的大船那样奢靡,却更有文人游湖的派头。
姜礼序在船上心不在焉的看着舞曲,时不时往后,派出去的下人此时也带着姜疏礼的消息回来。
“禀六皇子,一直跟我们在后方的船主人正是长公主,长公主今夜似乎兴致高昂,船内歌舞升平,乐师满座。奴婢还看见了春满楼的老鸨,正带着楼内所有的舞女上船。”
姜礼序一挥手,叫停礼乐,“春满楼所有的舞女?”
“是。而且公主并未有半分遮掩,已经有不少人在岸边驻足观望了。”
他微微蹙眉,“湖边行人可有多少?湖上游船者有多少人注意到了?叫城中都督派些军队来将闲散人员清散,让人封口。父皇最恶礼乐崩坏,皇姐今夜之行多番越矩,恐会叫人捏了把柄。”
“好,属下这就去办。”
姜礼序掀开窗,看着一船又一船穿着花枝招展的舞女上了姜疏礼的船,眉宇间满是担心,终是按耐不住,挥手。
“来人,将船往后靠。”
这边,姜疏礼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对她大献殷勤的女子,每一张都各有千秋,风情万种,趣味各相不同。
“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去春满楼,从前本宫不懂,今日一见,温柔乡果然害人。”
老鸨见姜疏礼笑容满面,连忙夸起自家的姑娘,“那是,我们春满楼的招牌可就是温柔知心,最擅长替客官们排忧解难,纾解心中烦闷。殿下看着我们姑娘们,难道不觉着春风拂面吗?”
说到一半,老鸨又放低了声音,“公主殿下,您第一次唤我们春满楼的人,其实殊不知,我们春满楼除了有花姑娘,还是有许多玉公子啊。”
老鸨眼睛发亮,姜疏礼身体微微前倾,“玉公子?”
老鸨正中下怀,笑开了嘴,等的就是姜疏礼发问,于是拍了拍手,原本站在第二列美女们忽而褪去外衫,摘下钗环。
姜疏礼坐在位置上僵直了身子,只见女子装扮的人顿时卸去了伪装,现出了原本的男儿身。可是十成十的男生女相,或柔弱或刚毅,都是数一数二的绝世容颜。
老鸨朝姜疏礼眨巴眨巴眼睛,“公主殿下,老奴斗胆自作主张,将玉公子乔装带了进来。毕竟异性相吸,玉公子才是真正能取悦公主之人啊。”
话了,老鸨笑着殷勤给姜疏礼添酒,捏着手帕手指摩挲了一圈杯口,恭恭敬敬奉上,“公主殿下,不如让花姑娘们先献舞一曲,玉公子奏乐,夜还长呐。”
姜疏礼确实需要一口冷酒冷静一下,接过那杯酒便闷了下去。不是说好女人一生只一次心动吗,怎么刚刚那么多张脸齐齐出现,她就心动了好几次。
荒谬,离谱,且看看。
姜疏礼撂下酒杯,抿了抿唇,虽说她今夜是为了避免她那六皇弟犯浑,才以身犯险包圆了整座春满楼的舞女。
她咬唇,大手一挥,“来都来了,那便开始吧。”
两世都未能体验过的纵情声色,今夜倒也不妨一试。
老鸨退却一边,满面春风。
“老奴,告退。”
丝竹之声悠悠转响,玉公子们一拥而上,凑在姜疏礼两侧争相敬酒。姜疏礼原本还是有些拘谨,可是果酒入喉,酒过三巡,意识便被放纵起来。
姜疏礼眼前逐渐迷离,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忘了,她酒量不好。三杯之后,必定酣睡如猪。
观言很久之前叮嘱过她。
“公主殿下,睡觉要回自己殿内去睡,不可以睡在读书先生身上。”
姜疏礼想起这句话,倏然推开眼前贴上来的人。
“我要……我要…要回……先生身上睡觉了。”
她踉跄起身,说话已然没了逻辑,颠三倒四。
朦胧之间,船舫的大门猛然被人推开。
周沉漾官服未褪,气势汹汹,“姜疏礼!”
姜礼序紧随其后,“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