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绷紧的表情没有半点放松，似乎在判断沈芷月说的是真话还是故作坚强。
“小顾，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沈芷月严肃地说。
顾时赶紧说：“对不起，沈老师，我相信你。”
“这样才对。”沈芷月笑了笑，“怎么别人说什么话你都相信？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包括许菱说的话，都不一定是事情的真相。”
这话说出口，她有点后悔，或许是最近跟洛洛相处久了，竟然不自觉地沾上几分教育人的姿态。
她本想道歉，顾时已经颔首，说：“沈老师说得对，我下次会注意的。”
沈芷月先一步离开休息室，为了躲摄像头，一路探头探脑地回到操场。
洛洛正在满世界找她，见到她，撒腿飞奔而来：“妈妈！”
卡卡追在洛洛身后，手里摇晃着一块黄色的塑料板，大喊：“洛洛，洛洛！你不玩了吗？”
沈芷月停下脚步，两个孩子先后跑到她跟前。
自从上次洛洛帮卡卡撕开卡片的包装袋，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就一笔勾销了。
其实洛洛自始至终没生过卡卡的气，卡卡单方面改变了对洛洛的偏见，不再说他笨手笨脚了。
体育老师举办的障碍挑战赛已经结束，操场上的障碍物被孩子们拆除瓜分，有的孩子拿着障碍物当积木玩，有的孩子继续在跑道上跳来跳去，还有的孩子举着这些塑料制品当武器打闹。
“哔——”体育老师吹响一声嘹亮的口哨，“不许拿东西打人！”
被体育老师指着的一帮孩子们大笑着尖叫散开。
洛洛和卡卡刚才在玩追逐游戏，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全是汗，沈芷月递给他们一人一张湿巾，让他们擦一擦。
洛洛胡乱擦了两下，问：“妈妈，你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
“我去图书室还书了。”沈芷月耐心地说，她弯腰说话有点累，坐在了草地上。
洛洛也用同样的姿势坐下，卡卡把塑料板往他身下推：“洛洛，你坐这个上面，当凳子，不然会扎屁股！”
“那我们两个一起坐。”洛洛往旁边挪，坐住塑料板的一半。
两个孩子肩膀挨着肩膀坐下，嘻嘻哈哈地推搡着。
贝贝、晓晓、言言也从远处跑过来，并排站在洛洛和卡卡身后，大声说笑着，明显都玩疯了。
沈芷月能感受到洛洛今天玩得很过瘾，她被这份情绪感染，难得地没有对周围的孩子生出排斥。
“言言！”
许菱拉着推车在操场边，对言言也站在沈芷月旁边的行为十分不满，她恨恨地瞪了沈芷月一眼，把言言叫走了。
临近下课，其他孩子们都被各自家长叫到身边，喝水，拿着小电风扇吹风。
只剩洛洛在原地，他站起来，扭头四下张望，对着一个方向挥手。
一个穿着校服的一年级男孩子跑过来，粗声粗气地喊：“洛洛，你叫我？”
“嗯！”洛洛拉着小男孩的手，开心地向沈芷月介绍，“妈妈，洛洛交到新朋友了，他叫熊熊！”
熊熊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
“洛洛交到新朋友了呀。”沈芷月轻轻冲熊熊点头，笑着说，“你好呀。”
洛洛在新朋友面前显得很主动：“刚才比赛的时候洛洛和熊熊撞到一起摔倒了，熊熊一直帮洛洛拍衣服上的土，还带洛洛去空地上坐着休息，陪洛洛聊天，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沈芷月一蹙眉：“洛洛摔到哪儿了，严重吗？”
洛洛卷起裤腿，露出膝盖上面淡淡的红印子，没有摔破皮，沈芷月放心了。
洛洛期待地问：“妈妈，我一会儿可以和熊熊一起上课吗？”
今天洛洛已经上完两节课，满足节目组的最低要求了，他提出还想上，沈芷月当然也同意。
“可以呀，洛洛想去就去。”
“耶，和洛洛一起上课！”熊熊发出一声欢呼，他个子比洛洛高一个头，身体健壮，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了。
洛洛伸手问沈芷月要书包，从包里拿出他的小零食分给熊熊吃。
“我们先去洗手吧，洛洛。”熊熊带洛洛去操场边找水龙头，洗手洗脸，水流凶猛，到处迸溅，把洛洛的头发都打湿了。
等他们走回来，下课铃打响了，两个孩子一起领取了下午茶，熊熊带洛洛回教室，哼哧哼哧搬来一张桌子放在自己的座位旁边，让洛洛坐。
下节课是英语，洛洛没基础，听得糊里糊涂。
课后，张老师还布置了作业，把课文和重点的单词抄写一遍。
“洛洛，你也要写张老师的作业吗？”熊熊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
洛洛懵懵地说：“应该要写吧。”
熊熊说：“你是不是没有写英语的本子？我看你在白纸上抄笔记，而且老师读字母你都不会写。”
洛洛问出忍了一节课的疑问：“这些不是拼音吗？怎么又叫字母了？”
熊熊说：“因为……哎呀，反正是不一样的，要不你晚上来我家吧，我们一起写作业，我教你。”
他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洛洛，你过几天就要走了，我们没什么时间一起玩，今晚来我们家做客吧！”
洛洛有些心动：“我要问问我妈妈。”
他提着书包和其他孩子一起走出教室，最先碰见的是在外面等他的卡卡。
“洛洛，今天晚上胡叔叔教舞蹈课，你去不去？我们一起吧！”贝贝和晓晓结伴一起走了，卡卡就来找洛洛。
洛洛发愁地说：“可是我晚上想去熊熊家玩。”
沈芷月等教室里的孩子走完才上前，发现洛洛小脸皱起来了，问：“怎么了？”
洛洛把熊熊邀请他的事情说了，他更想去熊熊家里，问沈芷月可不可以。
沈芷月尊重洛洛的意见：“那我们走吧，我陪洛洛一起去熊熊家。”
卡卡只好跟她们道别：“好吧，你们好好玩，我去找言言一块上课！”
学校的校车是分批送孩子回家的，一般情况下一年级走得最早，如果要留下上课后兴趣班，就坐晚一点的校车回家。
沈芷月不想挤校车，她找到李刚，问能不能借用一辆节目组的小车，送她和洛洛、熊熊一起回家。
李刚答应了。
三个人上了一辆面包车，先跟着校车开到集中下车点，熊熊在车上指路，直接开车到他家门口。
“今天我居然是坐车回家的耶！”熊熊激动地在车里站起来，指着路边一栋建筑，“到了到了，我家就在这里！”
面包车开不进小路，她们从车上下来，跟着熊熊往家走。
山区地广人稀，每家每户之间隔得很远，熊熊家有一栋二层小楼，外面一个院子，院里养了两头牛和一只小狗。
“汪汪汪！”
沈芷月一进门，小狗冲着她疯狂吠叫起来。
沈芷月有点惊讶，在大山里还能看到这么纯种的泰迪狗，小狗瞪着黑亮的眼睛，想要往她身上扑，又不敢，在原地蹦跶。
“小花，不许叫，这是洛洛和他的妈妈，是客人！”熊熊训斥着。
泰迪并不看洛洛和熊熊，只是对着沈芷月输出。
洛洛见它凶沈芷月，有些恼怒，喉咙里发出低吼：“呜——”
小泰迪耳朵一抖，暂停吼叫，它左右一看，没有发现声音来源，怀疑自己听错了，又继续冲沈芷月大叫。
洛洛甩手上前，蹲在地上，与小泰迪对视，他用眼神表达着对狗狗的震慑，胸腔发出特殊频率的低吼，接着两手撑地，离泰迪更近一寸。
“哎，小心一点……”跟拍的摄像大哥着急了，不顾镜头还在拍摄，直接说了一句话。
孩子离狗这么近，可别被咬到！
熊熊本来觉得自己家的小狗不会咬人，只是爱叫一点，他听见摄像大哥的话，才上前要把洛洛拉开。
熊熊走过去，就看见小泰迪眼里的凶光瞬间变成胆怯，缩起尾巴低着头，眼白都翻出来了，耳朵向后夹起，一溜烟跑进旁边的牛棚子里去了。
“诶？”熊熊拉起地上的洛洛，挠挠头，“小花这么怕我吗？”
洛洛拍拍手上的土：“是洛洛把它凶走了。”
洛洛回身找沈芷月：“妈妈不怕，它不会冲你叫了！”
洛洛刚才短暂地展示出属于小狗的一面，又很快恢复人类的状态，切换自如，在外人眼里，只会觉得是调皮的孩子在模仿小狗的动作，沈芷月也没有责怪洛洛举止不合适。
还记得切换回人类模式就好！
沈芷月一直注意着泰迪，看出它对洛洛没有恶意，只冲她叫估计是因为她个子最高，泰迪害怕，她判断没有危险，就没有阻止洛洛的动作，没想到把摄像大哥吓到了。
沈芷月向摄影师道谢，拉过洛洛嘱咐：“洛洛，下次再有小狗叫就让它叫吧，别靠近，妈妈怕洛洛被小狗咬到，洛洛现在可打不过小狗。”
“好。”洛洛答应。
妈妈说得有道理，他变成没有锋利牙齿和爪子的人类幼崽后，战斗力很低的。
他心里有数，顶多吓唬吓唬这种胆小的狗。
熊熊指着门口的牛棚继续向洛洛介绍：“洛洛你看，这头大黑牛叫小香，里面那只棕色的叫睡睡。”
洛洛被吸引，好奇地靠近牛棚，踮着脚都够不到牛的脑袋：“这是……牛？好大的牛，它们居然也有名字！”
熊熊说：“当然了，它们都是我的家人，当然要有名字，小花是我爸爸外出工作捡回来的小狗，负责看家，小香和睡睡要帮我妈妈种地。”
熊熊看洛洛对牛感兴趣，拉着洛洛往另一个方向绕：“这里有门，洛洛，我们进去看！”
“熊熊，快站住！”
这时，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匆匆从屋子里走出来，没搞清楚状况，先制止熊熊：“里面臭，怎么领人进牛棚子？”
“妈妈！”熊熊叫女人一声，“我放学了，我今天坐小汽车回来的，带我的好朋友和他妈妈来家里玩！”
女人这才看向打扮精致的沈芷月和洛洛，又探头看看不远处的摄像装置，疑惑道：“你们是？”
“你好，我们是来这里录节目的。”沈芷月上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女人讲了讲。
女人笑起来，邀请众人进屋：“原来是这样，前天熊熊就回来说，学校里有人录节目，我还以为是拍戏的呢！快进屋坐坐吧，我家里有点乱，别介意。”
女人热情招待，给随行的摄影师都添了茶水，给她们搬椅子坐。
她们家里并不乱，虽然家具和墙面略显破旧，但打扫得干净，也十分宽敞。
熊熊拉着洛洛回屋里写作业，沈芷月坐在客厅和女人聊天，洛洛进屋前回头看沈芷月，才关上门。
除了一同上节目的孩子们以外，熊熊是洛洛自己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沈芷月也想了解一下熊熊的家庭，跟女人聊了聊她在山里的生活。
沈芷月得知，女人名叫刘惜儿，是本地人，与丈夫成婚后生下熊熊，她家里有块地，平时靠种粮食卖钱，丈夫在外务工，一年只能回来几天。
对这个村子里的孩子来说，父母都常年不在家的一抓一大把，熊熊有妈妈陪伴，已经算很幸福。
刘惜儿给沈芷月添上新的茶水，给话题收尾：“……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熊熊好好读书，以后离开大山，去外面工作生活。”
沈芷月坐在沙发上，仔细听能听见里屋传来熊熊大声教洛洛英语的声音：“一定会的，你听，熊熊还在辅导洛洛功课，对学习多上心。”
刘惜儿笑着：“光说我了，你家洛洛看着可讨喜，白白嫩嫩，长得漂亮，不像熊熊黑不溜秋的。我多嘴问一句，你和洛洛爸爸是不是平时工作也比较忙，陪孩子时间少呀？”
“有吗？”沈芷月惊讶于刘惜儿的敏锐。
她实话实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其实洛洛不是我的孩子，是为了录节目，从福利院找来的孩子，你是觉得洛洛看起来不太开心吗？”
洛洛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儿”和“自闭症儿童”，但他曾经是小狗，最初流浪过，后来沈芷月工作忙，他常年一个人在家，的确缺少陪伴。
意外变成人后，洛洛经历了一段找不到妈妈的孤独时期，还被迫不断适应人类生活。
“原来是这样。”刘惜儿面露同情，“这就好解释了，孩子长时间没有人陪，会更内向一点，我就是看他格外乖，也不是不开心。”
沈芷月说：“我还觉得洛洛今天的状态跟往常比，已经算特别活泼了。”
刘惜儿第一次见洛洛，就能一眼看穿洛洛的状态，或许她说的乖巧内向，就是洛洛表现出的几分胆怯与不安，和大山里的一些留守儿童一样。
沈芷月暗自反省，自己还有太多需要做的事情，慢慢陪着洛洛成长。
她有养狗的经验，却没有养人的经验，小狗和人类有太多不同，狗狗作为家养宠物，主人几乎是它们的全世界，而作为人类，她希望洛洛不再把她当作唯一依赖，而是建立平等的关系，她希望洛洛勇敢做自己，寻找到真正热爱的事情，建立他的社交关系。
刘惜儿可惜地说：“我也能看出来洛洛确实很依赖你，但是你们的节目结束之后，还会把洛洛送回孤儿院，对吗？”
两个人的话题聊到这里，沈芷月捏着茶杯，坦白道：“其实我有个打算，从来没跟别人提过。等节目结束之后，我想正式把洛洛领养回家，当亲生孩子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