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寮内,苏予瑶闭目盘坐在金色叶片组成的龟壳之上。海潮和谢鳌站在不远处警惕地审视着苏予瑶的一举一动。
突然,金色龟壳渐渐腾起金黄色的炁焰,苏予瑶猛地睁开眼睛盯向天边那座突兀的山头——那座玄风堵死十头峰命脉的山头。
“轰轰……隆隆……”声声闷响从天际传来,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山尖儿腾起缕缕烟尘,烟尘慢慢在空中汇聚成青色的雾气。雾气逐渐增多,山尖随之缓缓坍塌下去。
地面开始微微振动,没过一会儿便剧烈颤动开来,排列在茶园里的龟壳被颠到空中,又重重的拍在地上。海妖们纷纷从龟壳里跌落出来,扑到在地。
海潮稳着身形望着远处逐渐升腾起的滚滚烟尘,惊讶地裂开了嘴巴,“这……这是……”
苏予瑶微微一笑,随后腾的跃起,“咚”的一声踏在地上,一股巨大的炁力顿时穿透地心。刚才的震动霎时停止,在短暂的静默之后,一阵翻涌的地浪从苏予瑶的脚下快速延展开来。不多时,就看远处坍塌的山头上喷出一股黑烟,紧接着,震耳的巨响再次传来,滚滚黑烟呼啸着从山头涌出向下席卷着整座山体。
嘭嘭嘭!金色叶片逐渐炸开,金黄色的炁体慢慢汇成一个威武的金色幻影——白虎!
“瑶儿姐姐!”白虎的幻影发出空灵的声音,“一切顺利!”
苏予瑶满意地点点头,袖子一扬,一条黑色的鱼干从袖口跃出,化成人形立在苏予瑶身后,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盯着海潮。
海潮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背后浮出一层冷汗。
扑棱棱!一朵白云突然弹出翅膀,化成鹦鹉,从空中旋转着俯冲下来。在鹦鹉的背上,趴俯着一只黑白分明的奶牛猫。鹦鹉驮着奶牛猫盘旋了几圈最终落在苏予瑶身旁,化成两个俊朗的少年——凤展和臧猫!
“啊?这?”海潮更是惊讶得忘了眨眼。
谢鳌也惊得睁圆了眼睛,他对凤展和臧猫有点印象,毕竟漒棘的鱼鳍被斩断,也有他们的份!
苏予瑶看了看身后,更加的满意,她将手指搭在唇边,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引来一声悠长的狼啸,紧接着是震人心魄、毫无规律的踏地声和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吱吱声,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快速像不夜寮聚拢过来……
“海潮大人,”苏予瑶侧目瞥向海潮,淡淡地说道,“您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吧?”
海潮看呆了,他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不仅亲自掀起过海啸吞并山川河流,淹没空谷山峦,还伤及过无数无辜的生命!但在苏予瑶面前还是不由得胆颤!
这个苏予瑶!不简单啊!
他稳了稳心神,侧眼看了看同样惊恐的谢鳌,又望向跪趴在地上的海妖们。如果与苏予瑶为敌,只会自取灭亡;如若投诚于她,即使苏予瑶不兑现无极道中的承诺,起码可以保存南海一支血脉……
“诶!”海潮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说,“谢鳌,传令下去,所有人……听从瑶儿小姐的调遣!”
谢鳌的眼神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惊讶,低身回道,“是。”
……
黑烟将正在坍塌的山头紧紧包裹,剧烈颤动的地面逐渐蔓延至整条西南支脉,又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
地表移动,河流改道,湖泊无影,山谷凹陷,平原起峰,深坑成渊。南方水炁被突起的巨峰挡住了去路,干涸的堤床被渐渐洇湿……
一只巨大的雄鹰从黑烟中猛地窜出,直冲云霄,一片硕大的绿叶如一道闪电将空中的阴云破开一道裂缝,缕缕扶光终重现天日!
祁门收了掌中的炁运,抚了抚飞鹰的被毛,望着天宫方向,“飞鹰,时候终于到了!”
一声鹰唳震破长空!
黑烟散去,展现在祁蒙眼前的竟然是一片宽广的平原,丝毫没有碎石残木的痕迹!
祁蒙悲壮地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同样悲壮的老白,笑道,“老白,咱们要再战一次了!”
老白伸了伸脖子,将祁蒙的手擎起。祁蒙微微运炁,便坐上了老白的背。
“蒙羽!瑶儿特意点名让你带领堂仙儿队伍,千万不得大意!”祁蒙嘱咐道,“定要按照瑶儿的指令行事!”
蒙羽望着眼前渐渐消散的黑烟,心思沉重。
小莳知道了吗?应该不知道吧,如果她知道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队伍交到我手中?不对!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了,所以才让我掌管这么重要的队伍?!
……
牝母宫外的炁罩被巨大的水炁冲破,厚重的冰层也没有擎住猛烈的冲击,硬生生碎裂开来轰然落地。
海妖们撞开了宫门,满院子的冰棱碎块被冲进来的海妖踩得吱嘎作响。
泽渊负手踏上石阶,望着曾经庄严肃穆如今却满目疮痍的牝母宫,心中泛起混杂着酸楚的激动。
呜——噗!
一道炁风刮过,院中的冰棱碎片突如雨后的春笋一般纷纷化成尖锐的利剑,猛地刺进海妖们的脚掌,瞬间从头顶穿出!
泽渊脸色微变,侧了侧身,身后的散仙儿们便蜂蛹上前,纷纷释出水炁冲向地面的冰凌碎片。但冰棱碎片不仅纹丝未动还将没过来的水炁一层一层冰冻,转眼就把被穿透的海妖封了起来。散仙儿们见状,连忙收回水炁,退回到泽渊身侧。
突然,牝母宫的气温骤然降低,空气中的水炁瞬间凝结成凌空的冰花刺向泽渊。泽渊的手掌上插着银梭子不能用炁反击,只能轻点脚尖左右闪避。护着泽渊的散仙儿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怕释出炁运会被冰冻成武器误伤泽渊,只能用拳脚硬生生地扛着。
眼看着泽渊就要被逼出牝母宫,忽然一阵热浪从天而降,打透寒气逼人的冰花,冰花“噗呲”一声,化成股股水汽重新散在空气中。热浪渐渐把院中的冰棱全部融化。被穿透的海妖尸体也在高温水汽的蒸烤下,散发出阵阵腥臭。
只见毕方身着橘黄色的长裙从天而降,摊开的手掌上燃着两团火焰,过腰的长发在热炁的烘托下飘荡在身后。
卿月神情严肃地望着慢慢悬停在半空中的毕方,默默退回到伊母的卧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卿月没有说话,伊母也没有问话。玄风看了看卿月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结果是他们一直等待的,却又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
玄风的身份特殊不敢奢求母爱,如今却为了保护伊母拼尽所有;泽渊是伊母最宠爱的儿子,如今却兵戎相向;锦玉是伊母最得力的帮手,如今却失了炁场与常人无异;而这个最小的妹妹毕方,存在感属实低了些,如今却在危难时刻火上浇油……
“哼!”仙茗依着门框瞄了瞄,冷笑道,“这就是你养在心尖上的好闺女!”
伊母瞟着仙茗,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突然,桌上茶盏里的茶水微微一晃,一道星光闪过伊母的视线。
玄风急切地上前一步,紧盯茶盏,虽然他强压着激动的情绪,但是眼神里却抑制不住翻涌出无限的期待和兴奋。
伊母瞥了瞥玄风,又扫了一眼同样激动的卿月,扶着桂月的手臂缓缓走向房门,拨开了满脸不屑的仙茗,悠悠说道,“时候到了!”
房门慢慢打开,卷着热浪的炁场扑面而来,吹散了伊母鬓角的碎发。
伊母松开了桂月的手臂,仰起头迈入滚滚热浪,厚重的裙摆在热气中浮荡在腥臭的尸泥之上,而她的鞋子却深深陷在泥泞里。
伊母看了看退到宫门的泽渊,又抬头看了看毕方,心中止不住拧劲的疼。
“泽渊,毕方,”伊母开口缓缓说道,“你们去把天神地仙们请到天一殿,一来庆祝有道天君后继有人,二来……本宫有要事宣布!”
泽渊看着许久未见、如今已沧桑满面的伊母,阵阵酸涩涌上眼眶。一阵黑气泛过眼眸,眼中的潮湿一闪即过,他微微侧身,低声回道,“是!”
毕方则轻轻落下,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伊母,“母……母亲?”
伊母微笑着缓步走到毕方身前,伸出布满褶皱的双手,握住了毕方的掌心,说道,“毕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一缕炙烤的气味从伊母的手上飘出,同时,牝母宫内的热气也慢慢褪去,毕方瞪大双眼看着面不改色的伊母,“母……母亲!”
……
通往天一殿的路上,伊母拖着厚重的裙摆扫过潮湿的青砖,她望着曾经恢宏的宫墙、仙气缭绕的天池、迎香而来的花坛,现在全都附着着层层墨绿,腥气扑鼻。
“诶!”伊母止不住的叹了一声,“是该换换喽!”
天一殿内,早已站满了各路不知名的散仙儿。伊母一路走过,眼神轻扫,心中便有了决断。
她不慌不忙地落座,等着桂月为她整理好衣衫,这才抬眼看向殿中。
以往,是潮汐、瑞鑫、赤焰带领孩子们和各族人阵列殿中,如今却是泽渊、锦玉、毕方这三个孩子带头逼宫……
伊母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玄风,心里又开始有些发酸。她苦笑了一下,看向脸色仍有些惨白的锦玉,“锦玉,你身体可好些?”
锦玉看着眼前的伊母,红着眼圈微微屈膝,轻声回道,“母亲,女儿的身体已无大碍。多谢母亲记挂。只是……女儿无能,不能承接无极之母之位……”
“锦玉,你的身体刚刚好,不要操心其他事。”伊母漠然地打断了锦玉的话。
锦玉低着头,捻着袖口,突然双膝跪地,俯身说道,“母亲!苏予瑶要逼宫造反,扬言肃清天宫,还请母亲早做打算!”
“哦?苏予瑶要肃清天宫,逼宫造反?”伊母冷笑了几声,沉着脸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在天宫与玄风厮杀的,是你们?现在这里质问本宫的,还是你们?到底是谁要肃杀?谁在逼宫?”
锦玉晃了晃眼神,撇头瞄向泽渊。
“母亲!您这是怪罪我们了?!”泽渊昂着头,高声辩解道,“大哥把您软禁在牝母宫……”
“是你们!”伊母声音柔韧却富有炁力地说道,“是你们趁着本宫虚弱之时在天宫起兵造反!”
泽渊愣了一下,虽然伊母的气势如常,但这衰老的容颜、空空如也的炁场已然证实了一件事——伊母失势了!
他翘起嘴角,得意地回道,“孩儿没有起兵造反,而是要帮助母亲排除异己,巩固天宫根基!”
伊母强压怒火,瞪着泽渊,“排除异己?!你认为天宫之内谁是异己?”
泽渊不屑地望向站在宝座旁的玄风,刚要张嘴说话,就听殿门处传来红珠的声音。
“违抗天道的!就是异己!”
伊母难掩满脸的厌烦瞟向殿门,眼看着一抹红色妖娆地飘到泽渊身后,“玄风大人阻碍锦玉公主承接无极之母之位,难道不是违抗天道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伊母不耐烦地回怼道,“你只不过一个女娥而已,无极之母之位就算是锦玉接不上也轮不到你这个狐媚兔子精!”
泽渊又是一愣,从前的伊母就算是再生气也从未说过这么粗鄙的话语。
红珠却不以为然,微微笑道,“就是因为与小奴无关,小奴说的话才是客观之言,而不是因私心想陷害于谁!锦玉公主本是下一任无极之母,但却在玄风大人秘密进宫之后炁场尽失!您也从那时起鲜少露面!苏予瑶趁机毁了瑞鑫君四座北城!现在又带领不知哪里的诡异人士攻向天宫,扬言要肃清天宫!泽渊大人挂念娘娘安危和天宫稳固,这才不得不动手反击!”
“哼!好一通歪理邪说!”伊母怒目喝道,“本宫只知道,锦玉资质平平,恐怕接不住无极之母之责,便召玄风秘密进宫护我们娘俩安全!没想到,有人在这个时候起了歪心思,而你们也不分是非盲目跟从!至于苏予瑶,以她的脾气秉性,你们若不惹她,她又怎会惹到你们头上?”
红珠听了,掩着鼻尖大笑了几声,拧着腰肢走到大殿正中,提起眼皮瞟向伊母,“牝母宫里的事,除了您之外,又有几个人能知晓全貌?还不是您说什么是什么!至于苏予瑶的为人,我们可不瞎!”
话音刚落,一股阴冷的水炁霎时充满大殿,如刺骨的浪潮一般层层叠叠地蔓延开来。
玄风瞬移到伊母身前,猛地释出炁运抵挡。泽渊无法用双手运炁,便将体内的炁场直接从炁海攻出,只见黑泥般的水炁腾空汇聚,拧成一股黑鞭劈向伊母。
玄风微皱眉头,一缕青色炁运迅速展开化成护盾,直冲黑鞭,将黑鞭震碎。
红珠瞟了一眼竭尽全力保护伊母的玄风,冷笑道,“玄风大人真是个不计前嫌的大孝子!您只知道伊母娘娘派了清道夫壬申去保护苏予瑶,但您不知道的是,壬申在苏予瑶身边待了没多久,苏予瑶就有了身孕,不久前还产下一子……萨!玉!尘!”
红珠挑衅地看向玄风,“玄风大人,您,还要做大孝子吗?”
玄风眼神一闪,回想起蒲公英传回来的话,平稳的炁场荡漾起一小缕波纹。
“您不会也天真的以为萨玉尘是萨寒一夫妇的二胎吧?”
波纹再次荡漾!
红珠看准时机猛地释出一团火红的兔尾,混杂着黑炁聚成一条长满尖刺的炁鞭抽向玄风波动的炁场。
嗡——!玄风的炁场微微颤动起来。
泽渊踏步跃起,炁海喷射出厚重的水雾罩向玄风和宝座上的伊母。
玄风回过神来,凝神聚炁化成护盾护住身后的伊母和桂月,又展开掌心,蝉翎剑嗡鸣现身!玄风握紧蝉翎剑瞪着眼睛劈了过去……
水炁刺骨,剑影阴寒。
锦玉柔弱的身体受不了如此之大的冲击,被一阵炁浪掀翻身体,狠狠撞在伊母的护盾上!
“母亲……”锦玉无力的扶着护盾缓缓跪下,劝道,“您好好看看眼前的局势吧!在这天宫之内,兄长就算是能耐再大,还能坚持多久?”
伊母看着眼前曾经最宠爱的女儿,如今却做了别人的说客,顿时红了眼圈,“锦玉,你是本宫最疼爱的女儿,为何要与本宫为敌?”
“母亲!女儿何曾与您为敌,只是……”锦玉慢慢闭紧双眸,两行泪水划过惨白的脸蛋儿,滴在褶皱的袖口上,“身不由己……”
伊母看着如此悲伤的锦玉,心中略有疑虑,“锦玉,你有何身不由己?难道……你不想与你的父亲分得天下吗?”
“母亲……”锦玉俯在自己的袖口上,抽噎地哭道,“泽渊说,父亲潜入仙山偷袭,被人引入万植空谷,耗尽了炁力不得回还……只有他们能够帮女儿救出父亲!如若女儿不听他们的,他们就……就弃掉父亲!”
“你糊涂哇!”伊母心疼地骂道,“仙山是玄风的地界!你直接同玄风讲,留你父亲一条性命不比你被泽渊威胁强?!”
锦玉的眼睛闪过一层黑雾,她用袖口擦了擦眼泪,说,“母亲,仙山早已落在了苏予瑶的手中,兄长恐怕也做不了决断!所以,我们才会想着压制住苏予瑶,让您……”
“让本宫开口将所有的权利交给你们,是吗?”伊母说完,竟掩面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子,她才重新抬头,看向毕方,“毕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锦玉抬起袖口拭着眼角,遮着眼神瞟向身后的毕方。
毕方看着伊母,回想着伊母刚刚对锦玉说的话,缓缓开口,“母亲,锦玉姐姐是您最疼爱的女儿,那我呢?我也是您的女儿,却在您的身边活成可有可无的透明人……您给了玄风哥哥仙山,给了泽渊哥哥无极道中,给了锦玉姐姐无极之母之位,您给过我什么?”
毕方的眼眶逐渐泛红,哽咽着问道,“现在,我要一样属于我的东西,不可以吗?”
伊母渐渐皱起眉头,在她的眼中,毕方是最听话、最乖巧的孩子,正是因为毕方如此省心,才让自己忽略了她的感受。
她转眼望向在殿中辗转腾挪、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个儿子,又看了看俯身跪地、心思不正的锦玉,心中顿时空了。她说不出这是怎样一种感受,没有纠结、没有坚持、没有了保护谁的欲望,更没有想被谁保护的渴求。她回想着自己万年的光景,只有在果园做伊果仙子的那几百年最为开心!那时候,百妍还是自己的好姐妹,自己总是甩了青金这个“小跟屁虫”约着百妍偷偷溜出去玩儿……呵呵,也许不应该偷偷溜出去……
现在,一切都变了!
伊母渐渐从回忆中走出来,轻声说道,“停手吧。”
玄风微微侧目,手腕用力,一道剑炁劈向泽渊的丹田,泽渊连忙跃起,俯身落地。剑炁并未伤及泽渊的炁海,却震开了他的发髻。
玄风收了炁力纵身跃回宝座,立在伊母身旁。而泽渊则披散着头发站在殿中,他身后的散仙儿们早已退到殿外,与赶来的天神地仙们、各界各域的统领们、各宫掌事者们共同目睹了玄风欺压胞弟,伊母偏心遭反噬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