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秘境与池骛以往去过的任何一个都不相同,甚至没有类似的地方。踏入此地的那刻他能感受到的只是寂寥,一望无际的荒野与血色夕阳结合,透露出迟暮而困顿的气息。每往前走一步便能看到插在途中的剑,何知愚或许没有仔细打量,有些土壤中还有着破损的琴或者生锈的刀,它们被猎猎的寒风吹过,发出类似于悲鸣的震动。
霜寒的剑鸣在进入此地时便从未停止,池骛缓步朝荒原的中央走去,泥土中一把长剑只剩剑柄,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他朝四周环视,却并没有发现单幽兰所说的那把通体青色的剑。
当他伸手试图握住剑柄时,狂风暴起。
尘土卷席着各种类型武器的碎片朝着池骛吹拂而来,霜寒第一次脱离主人的掌控,架在他面前撑开灵力屏障,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几乎过去百年那么久,风声才渐渐平息,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池骛盯着插在土中纹丝不动的剑,心中涌起一种异样感。正如他第一次见到天道九九九时的情形,殷红的太阳投下猛烈光辉,光束尽头站着类似于人的轮廓,与此同时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之上,祂说:“初次见面,我是天道一。”
早在天道任务中闻过数次的气息此刻如同水葫芦泛滥般成灾难,周围的武器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仿若对祂夹道欢迎。池骛深深呼吸,狂风几乎将他的头发吹散,几缕轻盈地落在额头,有些发痒。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将霜寒握在手中,抬起头凝视着那轮不同寻常的太阳。
“这不是个普通秘境。”池骛并没有对他介绍自己的名字或者礼貌性地问好,冷冷地直入主题。
天道一并没有对他的语气有什么反应,只是人形轮廓微动,手掌下压,同时池骛感受到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挤压感,仿佛内脏朝着同一个方向蜷缩,喉头腥甜,液体顺着嘴角滚落,但窒息感尚未消失。
很快,嘴角的血液越来越多,他不得不低头吐出口中所有溢出的猩红色液体,身体的哪个部位在抽搐,池骛分不清,但意识正在逐渐模糊是真的,他感受到自己的身躯不停变得轻盈,甚至他的视线上移,仿若旁观者在欣赏自己的痛苦。
霜寒在身边不断发出剑鸣,但除了让池骛听见以外也没有其他作用。“咳咳咳——”喉管开始发痒,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他想要停止,却无法控制指尖的颤抖。很快,鲜艳的血液中掺杂着内脏,铺在荒原砂石地上一瞬间便没了踪影。原本泛青的石头吸收了艳丽的红色,变得如同红宝石般亮眼。
四肢的力量逐渐抽离,眼前景色一阵阵地发黑,这时天上的‘人’似乎才觉满意,收回手臂,压迫感渐渐散去。对于池骛来说,也不过是内脏似乎回到原位,身体上的疼痛如同将皮肤贴到滚烫的烙铁之上,黏腻而灼热。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天道一似乎带了点笑意,祂作为人的形状顺着光芒往下几分,又在池骛身上轻轻点了一下,“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救世主。”
随着祂的手指触摸池骛的皮肤,磨人的疼痛感远离了他的身体,池骛半跪在地上,月白色衣角沾染上石块表面的血液,昭示着刚才发生的并非幻觉。
原来这就是天道一与天道九百九十九的差别。池骛的手指抵住地面,额头沁出细密冷汗,他嘴角一扯,笑容浮现在脸上,“是吗?特别在哪里?”
此时他脑海中飞速掠过九九九对他说过的话,命定函在身他不会死,但是否在这个显然不对劲的秘境中也依然有效呢?池骛沉吟片刻,面前插在土中的剑在刚才的飓风中不为所动,或许它就是离开这里的关键。
“你的天赋并不是九九九世界最好的,”天道一似乎真的开始认真思索和回答起池骛的问题,“但当时我在挑选救世主的时候九九九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从裂缝中跑到我的世界偷看。”
天道一的语气提及九九九时流露出明显的讥讽之意,继续说着:“或许被祂不小心发现了,挑选救世主最重要的是决心。”
“哈哈。”池骛突然笑起来,他抹掉嘴角残留的血液,站起身仰头望着金色光芒的尽头,那悬浊的日光与灰尘共舞,将其中的人影衬托得仿若神明。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但并非畏惧,“我看上去很有拯救世界的决心吗?”他眼角的因疼痛而泛起的泪水尚未风干,现出几分潋滟的色彩。
天道一停顿片刻,语气中带上几分真切的期待,“如果你不想,又为什么要接受命定函?”
“九九九开了不错的条件。”池骛站定,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土中那把散发浅色光芒的剑,似乎随着他的目光,它也在谨慎期待着离开桎梏的那一刻。
“我也可以做到那些,”天道一又靠近了些,此时祂的身影已经十分接近池骛,但依旧看不清脸庞,又或许天道是注定不能拥有清晰的五官,因为祂们外形再像人类,也终究不是人类,祂继续说着,“甚至不用你成为救世主,只要你点头,现在我就可以将你带去我的世界。”
“然后呢?”池骛终于来了点兴趣,看来一和九百九十九的区别真是有如天堑,对方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九九九竟然要将其作为最终条件。他在心底默默叹气,真是生不逢时。
“我承诺给你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以天道的资格为誓。”见池骛有意,天道一的音调上扬些许,又迫不及待地说:“怎么样?我能给你的比九九九要优渥得多。”
池骛往前两步,在那把剑旁站定,他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他浅淡眼眸中倒映着橘红色的光晕,仿若温和至极,“听上去很不错。”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天道一更是得意,祂迅速说:“当然,我的世界存在的时间比九九九多上几百倍,能量不是祂一个新生天道可比的。”
“你的救世主也需要进行天道任务?”池骛刻意放缓语气,显得格外循循善诱。
“只是一些日常节点的维护。”但天道一也并非寻常之辈,祂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正在往外吐露细节,反而重新问道:“你同意我之前的条件么?”
池骛双手背在身后,空气中的压迫感重新缓缓挤压而来,他沉吟片刻,“我想知道你在九九九的世界还有多少人。”
“你在耍我?”天道一的语气转变得太快,祂轻抬手指,池骛的胸膛便似乎被千斤大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奢侈。
“没有诚意的话,我想也不会有交易。”池骛表面上却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胸膛起伏的频率快了些,他攫取着稀薄的空气,一字一句道。
“那你的诚意在哪里?”见他沉着冷静,天道一的心中又不自觉带上几分欣赏,虽然祂向来拒绝承认,但此刻池骛从祂的语气中品尝出了微妙的转变,因此他说道:“我人就在这里,身上的灵力还被封印,难道不算诚意?”
周遭空气一轻,天道一收回手指,祂显然对自己的能力与池骛现在的状态进行比较,选择了相信事实。祂嗤笑道:“我也不知道了,毕竟九九九的世界要渗入实在是太容易。我只能告诉你祝天霁就在灵凝山。”
“他的能力是夺舍他人?”池骛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追问,“还是说只是占据别人的身体?”
“后者。”天道一提到祝天霁时似乎也有些不耐,“他只是能将魂体转移到尸体中,除非有移魂丹。”而移魂丹的药方现在流落于世界的哪个角落?就连九九九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对于祝天霁,天道一将他比作鸡肋,弃之可惜而食之无味。
“原本祝天霁是我选定的救世主,谁想到他感受过九九九的力量后便心生畏惧,弃了命定函便从裂缝逃走,”或许对祝天霁的怨怼让天道一多说了几句,祂不满着,“好在或许是发现什么良机了吧,又联系上我想要将功赎过。我正好在找一个人选扰乱九九九的时间线,便顺水推舟地选了他。”
“他的能力似乎配不上救世主这个称号啊。”池骛也从祂的字里行间琢磨出天道一的态度,顺势说。
“那是因为......”天道一突然截断话头,反应过来,但池骛没给祂再次施压的机会。
他将为数不多的灵力转移到手臂上,猛然握住土中剑的剑柄,用尽全身力气往上一拔——诡异的是刚才还纹丝不动的长剑此刻如同拈起溪流中的水草一般顺畅。出土的瞬间池骛看清剑身,通体如玉般散发着莹莹光辉,而它带着池骛的手往前狠狠刺去。
天道一的形体瞬间从光束中消失,火红的太阳在剑光之下都趋于暗淡,转瞬间秘境地动天摇,他抬起头,顶上竟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不愧是你啊.......”天道一全然没有被蒙蔽的恼怒,祂只是收回拿刀连通世界与祂的金色光芒,“现在点头的话,还有转圜的余地。”
池骛虎口发麻,仰望对方逐渐透明的躯体,眼尾的微红尚未褪去,那张如同谪仙般的脸庞此刻被一种称得上森冷的笑意占据,“余地是留给失败者的。”
周遭的荒原碎裂成片片尘埃,浅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轻易地洒落,他手中的剑主动脱离他的掌控,回到一边的剑鞘中。而池骛无法控制地弯下腰,朝地上吐出深红血液来,他在心中自嘲地想,今天流的血比前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但等不到脑海中九九九开口询问,眼前骤然一黑,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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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洲听从单幽兰的建议,与任道生一同下了山,同行的还有纪连识和隋昼,薛怜蕴,五人心中各怀鬼胎,不算友好地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出发了。
到达盛产药草的鹿鸣镇后,纪连识主动提出分开行动。段洲与任道生对视一眼,便也听之任之。
“替我找还没有长出第三片叶子的浑天草。”任道生掏出自己储物袋中浑天草植株的画像,段洲粗粗扫过,便点头承接下了这个任务。
“有没有恢复灵力的丹药?”迈步在泥地里时段洲突然提起,他今日身着墨绿色翠竹纹长袍,腰间挂着的木雕吊坠呈现一支桂花的形状,隐藏在茂盛的草丛中几乎完美地伪装。任道生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找半天才将视线锁定在段洲身上。
“你今天怎么穿得跟一棵草似的。”任道生随口道,“有是有,但你开口的话就没有了。”
段洲蹙眉,他从草堆里抬起头,白皙的肤色却是显眼得很,“好啊,你真是看人下菜碟。”
“我就是。”任道生朝段洲的方向挪动几步,巧妙地避开地上开得正灿烂的浅蓝花朵,“我知道你见过好的,但我刚刚得了一味无敌好的药方。”
“从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段洲一挑眉,显然不信。
“还真是!我从一本古书中看到的。”见段洲有些漫不经心的眼角,任道生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指着其中两味药材,“你看,葬魂草与天山雪莲一同炼制!”
“什么野药方?”饶是段洲对药理只是略懂皮毛,也清晰地明白这两种药材相生相克,天山雪莲能解葬魂草之毒性,但雪莲又需要生长在毒草泛滥的地区,如今要将它们融入到一起?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野药方,但是你看这里,”任道生顺着宣纸的纹路往下,他停在最后一行小字之上,缓慢念出:“需用冷火调制,取葬魂草根叶,雪莲花蕊,阴阳调和,方能得取灵力不衰。”
段洲抬头看向任道生面上得意的微笑,对方指尖轻搓,蹦出一缕山矾色火苗,散发出淡淡的雾气。任道生努力压制住语气中的快意,却又从眉眼中透出狡黠,“你猜猜这世间唯一的冷火在谁手上?”
面对他跃跃欲试的心情,段洲的嘴角一抽,“你在山上点火是生怕死得不够快?”
“你干嘛这么扫兴!”任道生作势要拍他的肩膀,被段洲轻巧躲过,“你想要的话,就帮我找雪莲和葬魂草。”
“这也不是天山啊。”他扫视周围,一片郁郁葱葱,“去哪找天山雪莲?”
“我猜测普通的雪莲或许效果更好。”任道生摩挲自己的下巴,思索道:“葬魂草本就属阴,若加上天山雪莲怕是过于寒凉伤身。”
段洲张嘴想要劝解他按照药方来,忽然他凝视前方,在原地站定。
这座山上蕨类偏多,锯齿状的树叶层层叠叠,看不清前方,但从人高的植被中央,一只长角梅花鹿踩着地上的青苔而出,这都不是引起段洲注意的关键。特殊的是梅花鹿双眼泛白,正直勾勾地盯着段洲,仿佛在诉说什么无法言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