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没出膛的子弹,顿在枪管里,枪口却直直指向她的心脏。
郁言喉咙很涩,觉得胸闷气短,堵的让人发疼。
班里人仿佛也被陈思恪的话震惊到了,呆在原地半晌,直到英语老师进来后,才匆匆忙忙捡书的捡书,回座位的回座位。
英语书被前桌传了回来。
那张素描纸,却不知道被丢在了哪儿。
泪水啪嗒一声,悄无声息地掉在了书页上。
水迹扩散出不规则的边缘,像一团晕湿的,被揉的模糊了轮廓的月亮。
月亮上覆来一张小纸条。
「别哭。」
「林旭就是个狗比。」
「陈思恪也是。」
……
那张纸条被收走,转而又递来一张印了樱花的纸巾。
郁言慢慢捏起那张纸巾,擦眼泪时,看到了前座女生旋身轻摆的发梢。
下学后。
郁言乘公交回了家。
家里没人,微波炉里有留的饭,桌上贴了张纸条,街上有大爷被抢劫,姜知非的单位紧急加班巡逻,郁厘同学聚会,化了个淡妆匆匆忙忙走了。
只剩下郁言一个人。
她没胃口吃饭,心情急需发泄,便直接换下校服,套了身普通的短袖牛仔裤,下楼去街上漫无目的乱逛。
郁言想去找郁厘。
每到这时候,妈妈总是能给予她温柔的安慰,和合适的建议。
她拿出手机,给郁厘发了条短信,问她多会儿回家,回复很快弹过来,「还得一个小时。」
郁言有点儿心闷。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从街边转悠到十字路口,还去便利店买了根冰棍,一看时间,才刚过了十分钟。
算了。
还是去找妈吧。
她耍泼问郁厘要了定位,聚会的包厢离得不远,不到一千米,郁言便没坐公交,直接循着定位,步行朝着包厢走去。
路上,却被偶然碰到的石田恰好拦住,他急急打了个「跟我走」的手势,便拉着郁言,直直奔向街边的一家琴行。
石叔叔是妈妈年轻时的朋友,经常来家里找郁厘聊天,有时候郁言也在,走的时候会和他打个招呼,一来一回,两人便也算熟悉了。
因此,郁言没有抗拒,顺从的走向那家名为“I hear your voice”的乐器店。
一进店,打眼就是十分温和的木质调风格,店里布置的很有格调,门口放置了一盆生长的绿油油的藤蔓,角落搁着颇具摇滚气息的架子鼓,两侧的墙上挂着一排排颜色迥异的吉他,一个青年正坐在单人布艺沙发上,拨手调着琴弦。
他面孔温和而洁净,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导致郁言看到石叔叔大喊一声「老顾」时,还稍微有点儿迷茫。
老顾?
郁言若有所思地看向青年,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
妈妈的高中毕业照里,有个人也姓顾,小时候的郁言指着他的脸,朝郁厘打手语:「他是你们学校的校草吗?」
郁厘抹了下围裙,走到她身边辨认了会儿,笑道:「是,他叫顾叙白。」
「那会儿很多女生喜欢他,但是他呀,只暗恋你妈一个人。」
说着说着,郁厘还有些羞涩了起来,「他还给我写过情书,但当时你爸追我追的很紧,我就没搭理他,选择了你爸。」
沙发上的姜知非听到后,立马开始拨乱反正,「你妈在骗你,明明是你妈先追的我,她毕业后亲了我,我才和她在一起的。」
「而且,当时我才是南城一中的校草吧!怎么成他顾叙白是校草了!」
……
两人霎时开始小孩子气拌起嘴来,郁言有些无奈地看着爸妈,第一次觉得听不见声音,还是有些好处的。
两人争执不下,时不时冒出一些「校草」「校花」的词汇,最终吵累了,盖棺定论,南城一中当年是双校草,双校花。
一个校花是妈,另一个校花是妈的死对头,沈思嘉。
提到沈思嘉,郁厘又气不打一处来,开始指责死对头「脾气差」「爱欺负人」「除了脸一无是处」。
郁言闻言,看向毕业照上对应的面孔。
女孩大剌剌站在毕业照的c位,一身白t不挡明丽容色,她扬着白净的下巴,眼眸大方张扬,正正看向照片外的郁言。
如果说,郁厘是清冷的月亮,那沈思嘉大概就是明媚的太阳,并称双校花倒也说得过去。
……
郁言的回忆被石叔叔打断,恍惚一下,才回过神来。
石叔叔口形微动,示意她给顾叙白做翻译。
郁言点了点头,开始充当两人的中介,朝布艺沙发上的人打手语:「你怎么没去同学聚会?大家还在等你。」
青年男人放下手里的吉他,慢慢朝郁言回应:「人太多了,我不喜欢,而且,估计很无聊。」
「这倒确实,无聊透了,一群人全在吹嘘自己过的有多么好,做大了公司的生意,游轮货运发了一大笔财……」
「我听到半途就跑出来了,留郁厘在那替我应付,倒还怪不好意思的。」
郁言听到这儿,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扬起脸,用眼神谴责他。
石叔叔赶忙道歉:「郁厘擅长跟人聊天,我不擅长啊,我怕说错话,好不容易一次同学聚会,我还是不在那儿当讨厌鬼了,对吧?」
一句落下,又开始絮叨:「说起讨厌鬼,沈思嘉那个大小姐可比我厉害多了,一照面就趾高气昂的,嘴上净挑郁厘的刺。」
郁言听到这儿,对沈思嘉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一分,默默又给顾叙白加了一句:「美丽坏女人。」
顾叙白看见她的手势,愣了一下,没自觉笑了,「是的,很坏。」
「对你妈妈坏,对我……」
青年顿了一下,将话补充完:「也坏。」
……
三人的对话就此结束,因为石叔叔匆忙接了个电话后,就和两人连连告别,表示得回公司处理合作伙伴的突发情况。
郁言看着他急急离开,突然就有点儿无聊了。
石叔叔待在这里,还能听一点爸妈年轻时的八卦,他走了,就只剩和郁言不太熟的顾叙白了。
但郁言向来是个自来熟。
她看了眼时间,和郁厘约定的一小时早已过去,这会儿估计已经回了家,一回家就能见到妈了。
想到这儿,郁言也没那么急着找郁厘了,地板看上去很干净,她干脆就地蹲坐下来,仰头打量顾叙白。
刚才没仔细看,现在一瞧,顾叙白确实担得起校草的名号,明明和姜知非差不多大,看上去却比他要年轻个五六岁,一双眼睛温和而润,皮肤洁白,像一块安静沉默的美玉。
郁言忽然有点儿好奇。
她从郁厘那知道,顾叙白也听不见,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听不见。
当然郁言也不会傻到如此冒犯,而且,比起听力,她更好奇顾叙白为什么要开一家乐器店。
于是她提出了这个问题:「你为什么开乐器店?」
顾叙白缓缓打手势:「因为小时候的梦想。」
「我初中的时候因为一场车祸,听力受损,一开始只是听不清远处的人说话,后来,即使是有人趴在我耳边大喊,也听不见了,我只能放弃喜欢的声乐,去普通学校学习。」
郁言没有问他听力的事,但顾叙白却全部和盘托出了。
她想了想,安慰道:「你听见过声音,已经很幸运了,我从生下来,世界就是安静的。」
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顾叙白笑了笑,「是的,我很幸运,曾经听见过声音。」
两人像同样的小可怜,抱团取暖了一阵,便依依不舍地告别。
郁言回家午休,下午还要去学校。
她回到家,姜知非还没回来,奇怪的是,郁厘也没回来。
饿劲儿已经过去了,郁言就没动微波炉里的饭,抓紧时间躺到床上,开始入眠。
一片黑暗中,她又不由想到了早上的事。
“我讨厌哑巴。”
其实,郁言不是哑巴。
她声带没问题,只是从小没听到过声音,导致不会正确发音。
郁言摸了下嗓子,心不在焉地想。
陈思恪是高高在上的企业家独子,是南城一中的校草,会弹她碰都没碰过的钢琴,众星捧月,遥不可及,她却是个听力障碍到,连声音也不会发的聋哑少女。
他们之间,有不可跨越的鸿沟,这鸿沟大到,郁言站在谷底,都仰望不到他的身影。
她只能日复一日的,期盼他会朝自己望来一眼。
暗恋如此卑微,又如此酸涩。
或许早知道尝不到甜的橘子,就不应该一瓣一瓣吞咽。
陈思恪是她暗恋的人,却不是她的全部,她的生命中,还有更重要的人存在,譬如郁厘,譬如姜知非。
郁言开解了一顿自己,却还是觉得有点儿难过。
她蒙上被子,又不争气地掉开眼泪,如果…如果能听到声音,就算是像顾叙白一样,只有短暂的一段时间。
郁言也愿意。
她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却仿佛看到顾叙白手里的吉他竟然开口说话,拨片在琴弦上噼里啪啦的跳动,像合不上的嘴巴。
郁言听不到,却能理解它的意思,「你想体验一段有声音的旅程吗?」
她慢慢道:「想。」
很想很想,即使只是一段时间。
吉他拨片满意的笑了,看上去十分欢快的上窜下跳了起来:「那就做好准备。」
「属于你的异世界之旅即将开启——」
「欢迎来到,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