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花连日飞,雪屋默紧随。
章彩灵哭到没力气了,却也睡不着。华清在啜泣声的包围中掰下一小块面饼,丢给了章彩灵,兀自转回了身,闭目养神。
小小孩似是心寒了,没再说话,拿起面饼一点一点地咬着。两个小孩就这样僵坐着,连倚靠都不愿有。直到门棂的花纹从脚下和身上移到墙上,最终消失不见。
夜幕降临,风雪未停。孩提眠去,不自觉相拥一起。
待到第二日再醒来,在无言中,两人默契地没有再分离。
如此以往,又绵延了三个日夜。等到面饼堪堪完成它的使命之时,风正好小了,不再暴躁地拍打门窗。
若是早些吃完面饼,风雪是不是就会早些停息。
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这般想法,华清甩了甩脑袋,将荒谬的无端的思绪抛之脑后。她低头,紧了紧身上的草绳,钻出大袄后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章彩灵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问道:“你要干嘛去?”
华清回头瞥了章彩灵一眼,淡淡道:“找吃的。”而后,她哗的一声拉开大门,然后就——
“噗”的一声被雪埋住。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章彩灵废了好半天力,才刨开雪顶将华清拔出。
华清虽然被冻的浑身冰紫,脸上却仍带着些许燥红。
她用语速代替了支支吾吾,“谢谢。”
说罢,她寻了个雪浅的区域快步离去。
“好好呆着,关好门,我找到食物就回来。”
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从远方飘回,传入庙内,传入耳内。章彩灵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华清的背影。
......
城市虽然被风雪衬的嘈杂,但生灵已经沉寂了太久。
吆喝叫卖声、祈祷声、乞讨声、交谈声、脚步声......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脑地在长安街头拥挤。
华清把头藏在破布里,让人看不见样貌也看不见表情。
“吃馎饦嘞,好吃又暖和的面片儿汤~两文钱一碗,三文钱两......”
不行。
她微微摇了摇头,虽然闻着很香,但这种液体的食物是最难带回的。
“菜肉包子!黄面馒头!好吃实惠,快来......”
包子馒头可以。
华清抬头,却见那吆喝的伙计死死地盯着自己,眼里透着一股狠劲,于是她装作不经意地把头看向另外一边。
“看点着道,小叫花子。”
声音和碰撞一同炸开,华清踉踉跄跄了几步,站稳了身体。冷峻被压抑着从眼眸中一闪而过,华清抬起头,露出脏到看不出男女的脸,夹着嗓子,谄媚地笑道:
“是,是!爷,对不起,我挡着您的道了。祝您福和安康,不知您,您是否可以赏小的一文钱,让我买个饼子饱饱肚子......”
“嘿,你这小叫花子居然还懂些福禄话,今个爷心情好,那便赏你一赏,但这里人多眼杂,你且随爷来......”
华清没有丝毫犹豫,趁其不注意,转头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那汉字忙伸手去捉,却扑了个空,他不恼也不追,看了眼跑远的华清便收回视线,重新开始物色起新的人选。很快,他便直直地朝着下一个乞丐走去。
这年头什么都缺,什么都涨,唯独不缺的就是这流民。
华清见对方没追来,停下了脚步,长舒一口气。
如果能乞来一些铜币,她自是不愿去偷去抢,前者虽有被其他乞丐夺了去的风险,却不至于像后者一样,被逮住一顿毒打。
这种冰天雪地里,倘若伤了骨头或是破了脏腑,大抵是活不过去了。
她四处望了望,挑了一个面容和善的妇女,走上前去:
“大娘,祝您......”
“去去去,我可受不起......”她忙挥手,不给华清说下去的机会,快步直接离去。
熹光偏转人流涌,如此以往三十回。
嗓子干哑到微微发烫,华清站定,从身旁的屋檐下拽断了一节冰锥,而后放进嘴里慢慢啃咀。她感到疲惫了,她已经讨了一整天了,却连半块剩饼都没有讨到。
难道,又要去那里了吗......
华清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咬紧了牙关。
自从前几次去那被别人看见后,那地方就愈加危险了。
想必”朱门宴“已经在叫花子圈传开了声名,每一次前去,都会见着比前一次更加多的流乞。
她抬头看了一眼身旁冒着氤氲热气的包子铺,又想了想那恍若”盛宴“的残羹剩饭,在徘徊不定之际,两个被咬了小半口,明显刚刚出笼,还冒着缕缕热气的包子被丢到了华清的脚边。
华清一愣,身体本能地捡起了包子,迅速地塞进了衣襟里。她抬头,见包子铺的大姨正佯装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没有言语,华清看着她,露出了感激的神情。俩秒之后,也不管大姨是否收到心意,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就小步走进身边的巷子里,而后快步奔跑起来。
开口感激只会平白给大姨制造麻烦。常人尚且会得寸进尺,况且这些几乎活不下去的流民?恐怕知晓其有此善心的那一刻,源源不断地乞丐就会接踵而至,从此断了生意。
她虽没瞧见是否有人看见她捡着了包子,但突然的异常行为肯定会引来怀疑,多呆下去哪怕一秒都是平白增加风险,华清很聪明,所以她马上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呼呼呼...“
”吱吱吱...“
压抑的呼吸声和踏雪的吱呀声如涟漪一样,在寂静的小巷里不停荡漾。
明亮的天光就在前方,华清的脸上跃然上欣喜。
”哒,噗。“
下一秒,她不知被什么绊到,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摔进雪中。
华清本能地双手撑地,回头看去。
一个胡髭须髯绕了满头满脸的叫花子正收回他伸出的脚。
”喂,小鬼,跑那么快干什么?着急投胎?“
他边说边活动了一下筋骨,华清没有理会,她强压下慌张,爬起身又向前跑去,却被一只大手捉住脖颈。
胡须发髯的酸腐味飘进了华清的鼻里,华清剧烈挣扎,却依旧被他捉上半空。
乞丐的脸庞靠近,无神的鱼目透过杂毛直视华清的眼睛:
”还是说,你讨到了什么好东西?!“
华清被其头发和口中散发的恶臭一呛,不受控制地慌了神,双手护向了衣襟。
!!!
见面前乞丐的目光随自己的双手移动,华清猛然回过神,她强行变换手型,将左手捏在右手的袖口,眼神慌乱地大喊:
”你要干什么?!杀人了!!杀呜呜呜...”
她的嘴巴被粗暴地捂住,叫喊声被五岁孩提所不能抵挡分毫的脏手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