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埋首在沟渠里,双手双脚撑住两边的管壁,马不停蹄地往深处奔。
但她绝不承认自己是在逃跑,她不过是暂时避一避风头而已,毕竟她刚刚才确定了遇到的那个老婆婆,很可能是秦厌的奶奶辈儿的亲戚,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恋战断掉了线索。
初月的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不稳,而身后,碎砖块如追着她下雨的乌云一般,在身后穷追不舍。
“扑通”、“扑通”的水声一声高过一声,溅起的水光一点一点湿透了她的后背。
越来越近了,初月没空扭头确认对方的位置,但仅凭声音便可知道,对方的长枪几乎快要扎到她的头顶了。
得想个办法避开何黎黎的追赶,回到老婆婆那里去。
长枪越扎越快,力度越来越大,初月有几次都听到了她用力过猛却扎空了的声音,长枪没入沟渠中好几尺都不见扎到底。
甚至有一次何黎黎长枪脱了手,长枪一端几乎要没顶,何黎黎眼疾手快才俯身捞住。
初月听着身后的动静,脑子里转得飞快,这样跑下去,只会越离越远,自己在沟渠下的动作只会越来越吃力,速度也只会越来越慢,早晚要被在地面上狂奔的她追到。
突然间,初月看到,前方五米处,涓涓的水流从Y字形的岔路口分开,朝着一高一矮的两条通道分流而去。
“天助我也!”她看着前面出现了岔路口,心中大喜。
初月粗粗一抉择,哪一条路都是活命的路,可哪一条路都不知道会通向何方。
但好在,贾沐晨已经倒下,何黎黎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兵分两路追上即将不知所踪的初月。
于是,她稍一犹豫便下了决定,纵身一跃,消失在沟渠的分叉口。
何黎黎怎么可能没看见不远处的管道分流点,她一下子就意识到,若是此刻没截住初月,等她钻进支流里,自己想要再追到她就难了。
若是找对了初月逃的那条支流还好说,若是找错了,这几乎快要圆满完成的任务就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她又暗暗埋怨那个不争气的队友,要是贾沐晨没有惹她生气,她也没有一气之下把他踢进水渠里,这样他也不会被这不纯的午夜沥青冻伤了双腿,若是能帮上点忙是最好不过了。
何黎黎无暇多想,将两手中的长枪一支扎进脚下的水渠里,然后快跑几步跃到管道分岔口,握着另一只长枪,猛地向下扎去。
一时间,砖块横飞,碎屑飘扬,何黎黎分秒不敢耽搁,两手紧抓长枪,猛地下压,“刺拉拉”一连串的断裂声,顿时将分叉口处的砖砾掀了个干净。
何黎黎这一招真是妙极。
在敌人在暗我在明的情况下,先是一枪扎在原管道正中央堵住了来时路,这样初月想要四脚并用再往后逃是不可能的了,然后立即放弃了总是差一步的穷追不舍,一跃到分叉口撬开地砖打开天窗,将初月在管道里所有的动静都暴露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这样,无论她选那条叉路,何黎黎都能一击命中她。
可是,管道里,初月并没有如何黎黎所预想的,狼狈地暴露在她的眼前,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何黎黎等在岔路口很久也没有见她冒头。
她疯了一般接连撬开了沿路的所有管道砖,可那初月就是不见人影。
不可能啊!
何黎黎反复回忆刚才的经过,明明她在地面上追杀初月的时候,那人就离她不过半米距离,她的长枪几乎快要划破她的衣衫。
可当她一跃而上到分叉口,撬开所有地砖,却不见初月身影?难道是那人动作更快,先她一步已经沿岔道逃走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出两秒何黎黎就否定了这个推论,初月在管道里的速度绝不可能快得过她在地面上的速度。
那初月躲到哪里去了?
正当何黎黎苦思冥想不得正解的时候,一阵水流从管道上游滚滚而来,几乎淹没了她立在管道中央用来堵住初月折返的长枪。
雪崩一般的寒意袭来,在管道里里急急流淌的,似乎不是汇聚梦世界人间恐惧的午夜沥青,而是一条看不见尽头、分不清源头,永不止息的冰川水流。
长枪屹立在其中摇摆不定,突然一个闪念滑过何黎黎的心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与闪念同时滑过的,是何黎黎下意识的否定:初月绝不可能潜入管道液体里,利用这水流的掩盖,逃出她的视线范围。
她太清楚沉入“午夜沥青”的后果是什么了,就算初月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她也不是没见过贾沐晨的样子,堂堂一个大男人,下半身没入午夜沥青里不过一小会儿,就已经被里面绝望的恐惧寒意冻得动弹不得了。
初月若是整个人钻进午夜沥青里,只怕活不过十秒……
何黎黎恐惧地抬头望天,又低头看地,还好,天地未动,万物安详,就连白天中了邪一样的建筑们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还好,何黎黎心安了下来,初月还活着,要是梦主死了,这世界早就随着她一起崩塌了……
不对!何黎黎转念又一想,若是这个初月真如自己所推测的那般,不是这个梦世界真正的主人怎么办?那她的死当然不会拖累梦世界的存亡。
这样的话,自己没能把她活着捉回去,那何黎黎自己和贾沐晨的存亡可就板上钉钉了……
“该死!”
她暗骂一句,抽出长枪不认命地在沟渠里猛扎,似乎想碰运气从这里扎上来一条名为“初月”的鱼。
初月蜷缩着身体,逆着水流,在沟渠底部沉浮。
墨色的水流湍急,再加上上游源源不断的浓浆汇入,初月整个人被周身的寒意漫漫渗入,几乎要被腐蚀个干净了。
她在距离岔道口五米处纵身一跃之时,哪里没想过择一条支流继续奔劳,可哪一条路,不都是重复自己已走过的路罢了,而这每一条路,都逃不过何黎黎在身后的紧逼。
沟渠里是永远跑不过陆地上的速度的,初月不用想都明白了这一点,再加上头顶砖缝投下来的光栅突然迅速变暗又迅速亮起,何黎黎在上面是个什么样的动静,已经不言自明。
初月当即明白,这两条支流,哪一条都是死路。
于是她腾空而起的脚稍一旁移,便落在了岔道中间的格挡上,接着她借力反向一跳,如鱼入水一般,没入了湍急的墨色急流里。
初月刚一入水,便知道贾沐晨被冻住的下半身不是因为羸弱,而是这水流太过于诡异。
翻涌的水流里,无数的气泡一齐迸发,如万千利剑,直插入初月的七窍里。
霎那间,气泡碎落,里面封存着的人类最深层的恐惧形态以尖叫、嘶吼、战栗、空洞、绝望朝着初月的每一处身体围绕,玻璃纤维一样牢牢扒在她的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
几声尖锐的尖叫气泡冲着她的耳膜钻去,一瞬间,无数牙齿打颤的声音,因恐惧而几近鸦声的求饶哀嚎,兵分两路从左右耳直奔初月的大脑而去。
初月承受不住着直炸脑心的恐惧,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这千万人的惊惧情绪,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她双手双脚拼命的扑腾,试图抓住任何一个着力点,将自己的送出这深渊般的沟渠……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扑腾着的双脚终于触到了沟渠底,于是她用尽自己已消耗殆尽的氧气,双脚全力一蹬,将自己往水面上送……
可迎接她的,不是大吸一口的新鲜空气,而是一层密不透风的油膜,紧紧包裹着已经探出头去的初月。
初月哪里知道自己其实已经露出了水面,密不透风的油膜像一张织在水面上的巨网一样,没入水面的东西,便不再有从里面突破的道理。
突然一声刺耳的水流声贴着初月的耳朵滑过,一支直上直下的长枪贯穿水面,直刺向初月的肩头……
那是何黎黎无计可施之后在沟渠里胡扎乱刺的动静。
长枪锋利无比,仅一瞬便刺穿了初月的肩臂,鲜红的血液瞬间混入庞大的墨色液体里,异色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此时的初月早已耗尽了肺里的最后一丝氧气,陷入了昏厥,浑身无力的她,任凭长□□身也毫无知觉,软绵绵的身体随着长枪的力道在水流里绕了个圈,赤色的血液便也跟着,在浓黑的水流里留下了短短的尾迹。
整个水流都在瑟瑟发抖,惊惧的寒意化作一个个惊声尖叫的脸孔钻进初月新生的伤口里,在她的身体里纵横穿行。
它们直捣黄龙,寻着这具身体最原始的恐惧而去,试图将它们的同伴唤醒,虏了它们将入自己庞大的恐惧群体,一起葬身于这永生不息的午夜沥青里。
恍惚间,她的小猫漫漫身裹妖火、没身于水池中的恐惧如瓦斯泄露一般,急速充填了初月本就不甚清晰的大脑。
紧接着,白蒙蒙的窗外突然伸出来一支血淋淋的手,一下子掐住了初月的脖子,窒息感随即而至。
猛烈的狂风呼呼地扇在脸上,刻进皮肤,初月落入深不见底的冰窖,内壁光滑不可攀,于是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另一张自己的脸,将窖口合上。
绝望从四周蔓延而来,将初月席卷其中,它裹住她的双手双脚,初月被迫如婴儿般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