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一共九位长老，每个几乎都因为大小事打骂过魅初，原因无它，只因为这小姑娘实在是太能闹腾了。

    大长老资历最长，活了百万年，就有点爱做饭的小乐子。结果魅初这丫头不知从哪学得了三昧真火，一把火给大长老的厨房给烧了个彻底，所有珍稀食材都变成了一团死灰，给他气得差点没直接归墟。

    二长老是个名响六界的大美人，全身上下最爱惜的就是她那张脸。结果魅初趁她睡觉时在她脸上画大乌龟，还是洗不干净那种。二长老一觉醒来去照镜子，看到自己脸上的黑乌龟，天都塌了。

    三长老为人清心寡欲，因修的是无情道，对男女欢爱之事很是深恶痛绝。而魅初这副风流的性子在少时就已经有所端倪，她在魔界小摊贩那儿买了几本春宫图，因怕被发现就藏在了三长老屋里。隔天四长老来找三长老，随便在架上一摸就翻到了那几本春宫图，兴致勃勃地去拿去调戏三长老，给三长老气得好几个月没回府。

    ……

    如此种种，可见魅初这孩子实在是作天作地的一把好手。

    魅初小时候常跟着二长老去怡红楼，长大了之后就经常一个人去了。怡红楼的幻烟是个实打实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追到手。奈何天下美人太多，而她的心太大，能装得下好几位美人，于是常常被好几位美人追杀，男女皆有。

    不知怎的，她原本好好地躺在美貌的男狐狸身上休息，下一秒就变成了紧张刺激的追杀现场。吓得她瞬间脚一抽，登时弹了起来。然后她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她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地上。

    一道有些沙哑但音色很亮的声音传来，“炎明，她醒了。”

    是殷大王的声音，魅初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殷舟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着她。青天白日的，他居然没有带上他的帷帽，脸色好像还比之前好了不少，见她看过来后头向左微微一偏，“昨晚你去哪儿了？”

    一提这事魅初就感觉后脑一抽一抽地发疼，她摇了摇头，捂着后脑勺坑坑洼洼地说道：“我昨晚去找你们，就…看到很多人往城墙那处赶，人太多了，我不知道被挤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山就突然彻底塌了，我被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头砸到了头，后面…后面我记不清了，一醒来就这样了。”

    炎明走了过来，“我们回到了昨晚掉下来的地方，奇怪的是，这地方从来没有塌陷过。”

    魅初拍拍屁股站起来，随口来了句：“这不会是一个梦吧？”

    炎明微微皱眉，仔细琢磨了一会儿，随后他点点头，“倒能说得过去，不过梦境之地，能容纳这么多魂魄，非人力所为。走，我们下山查探查探。”

    殷舟看向自己的手，怪不得他的血息又回来了，原来都是一场梦。

    魅初若是不作妖就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姑娘，她那口三寸不烂之舌常常能哄得旁人找不了北。

    炎明虽时常面带微笑，可架不住他周身都萦绕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息，而殷舟这个常年面无表情的大鬼又不肯好好与人交谈。这查探消息的重大任务自然就落在了魅初身上。

    他们三位商量着，最后决定扮作外来国的使者，此番前来是意与离城交好，炎明是使臣，殷舟和魅初是他的护卫。

    城镇一如昨晚看到的模样，除却进城时的高大城墙是用石头所沏，其余一切屋舍皆是木头所造。像是为避免潮气，大部分的房屋都建在高高的阶梯之上，底下悬空着，有些屋子下摆着几口盛满水的大缸。虽只是木头所造，但做工十分之精细，有些窗户栏杆上甚至还有镂空的雕花图案。

    屋外房梁上挂着由鸟类羽毛做成的风铃，微微一阵风起，无数的风铃哗哗作响，在繁杂的人声中增添了几许清灵。

    在城中走得不久，殷舟便说累了，炎明无奈之下只好和他在一处街边的小茶馆歇息。而魅初兴致正高，根本闲不下来，向炎明讨要了几两银子之后，就跑去了另一边和小摊贩热络地闲聊起来。

    街巷是人间的城池都有的样子，小贩成群，百姓来来往往，谈论些芝麻碎谷子的小事。只不过与其他城池不同的是，这里的每户人家门上都有昨晚所见的凤凰图腾，就连商铺的门上也是。

    炎明从进城后就一直觉得不对劲，连看了街边好长一会儿，才想明白他奇怪的地方在哪。

    昨晚的红灯笼消失了。

    不一会儿魅初就回来了，她眉梢都带着笑，得意洋洋地微微抬起下巴，“你们猜我问到了什么？”

    炎明见她这副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什么？”

    魅初倒了一大杯茶在碗里，一口干掉之后用手背擦了擦嘴，“大祭司的成婚日子定在一个月后。”

    炎明微转眼眸，摩擦了两下茶杯，“昨晚是一个月后的今晚。”

    魅初对上炎明的眼睛，乖巧地眯着眼笑了笑，“神君威武。”

    只有殷舟一脸迷茫，“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回到了昨晚大婚前的一个月，一个月后的今晚就是大婚的日子，也就是昨晚。”

    殷舟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然后…”魅初挠了挠头，“然后我们怎么办？神君。”

    炎明抿下一口茶，看向殷舟，“你有感觉到生魂吗？”

    殷舟点点头，“嗯，这里的都是。”

    “把魂魄困在梦境里的情况之前也出现过，但数量从未像这次这么庞大，几乎城里所有的生魂都在里面，甚至不知因为什么，连我们的魂魄都被吸了进来。”

    魅初认真地听着，在炎明停住后追问道：“所以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常人做梦，都是自然清醒。若是有心造梦，要么梦主清醒之后主动破梦，要么梦主魂魄消散，梦不攻自破。”

    “梦主造梦，他还能不清醒？”

    炎明点了点头，“能造成梦是因为执念太深，这种执念下，鲜少有梦主是清醒的。再加上梦主打造完梦境之后，因消耗法力过多会神情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每当这个时候，他们的选择往往都是沉没在里面。”

    “不过这么大的梦境，就算是修仙之人也很难维持这么长时间，一定有其它族的助力。昨晚在高台之上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大祭司，就是最上方的身穿羽衣的女人，一个穿着白衣，他负责解读卦辞，最后还有一人，他一身玄衣，按照我的猜测，他应该就是这座城的君主。”

    炎明盛着琥珀光影的眸子忽然一转，皱着眉朝殷舟问道：“除了人的生魂，还有其它生魂吗？”

    殷舟闭上眼，血息无声无息地飞散出去，片刻后他睁开眼，“所有生灵的生魂都在这。”

    “范围有多大？”

    “大概方圆三十里。”

    炎明攥着杯子点点头，“应该就是当时塌陷的范围。”

    魅初双手托着头，看了看殷舟，又看了看炎明，“神君，我们不能直接冲出梦境吗？”

    “我们的真身都在外面，只有魂魄进入了梦境，现在我们不清楚梦主造这个梦究竟使用了多少禁术。梦境由梦主主导，他的实力还尚未摸透，要是真打起来，就算是殷舟，也不敢保证一定占上风，严重一点损失了修为就得不偿失了。”

    魅初睁着她那双大眼睛转了转，“所以咱们接下来就去找梦主？”

    炎明点点头，“寻常人若是有此修为，断不会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能创造这个梦境的人一定就在宫里。魅初，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宫里是不是有什么奇人异士。”

    闻言魅初立马支愣起来，喝完碗里的茶后就马不停蹄地去了。

    殷舟半躺在长凳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打赢？”

    “且不说能不能打赢，要是让这些生魂灰飞烟灭了，你会遭反噬的。”

    殷舟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这个后果，但下一秒却回了一句：“我还是觉得我能打赢。”

    炎明瞧了他一眼，眼眸动了动，眼底泛起一丝涟漪，“在鬼界你或许可以这样，但这是在人界，他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殷舟转过头去，“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

    炎明顿了顿，随即无奈地说道：“就是他们没有鬼族的血息，魔族的魔力，神族的灵力，也没有妖兽的妖力。”

    “那为什么我会遭反噬？”

    “凡人魂魄上有特定的符号，是一种魂魄的自我保护标记，对他们使用术法会触动那个标记。”

    殷舟转过头去，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后才吐出一句，“好麻烦。”

    听此话，炎明轻笑出声，“六界内的麻烦事可比这多多了。”

    不过一刻魅初就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两三份吃食，边走过来边说：“殷大王，神君，咱们现在就去宫里吧，听说再过不久宫门就要关了。”

    时近傍晚，夕阳西下，殷舟拿着魅初硬塞给他的煎饼，面无表情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宫门，最后实在受不了煎饼的油气了，随手扔在了街边的垃圾堆里。

    不过一会儿，宫门就近在眼前，昨晚夜里人实在太多，而离城实在太大，殷舟和炎明并未见到宫殿。现在近距离一看，殷舟觉得这儿的宫殿倒是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去过的地方不多，见过的宫殿也就鬼界那几座，建得板板正正，从里到外都充斥着一股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

    而这儿的宫殿全由木头所造，墙被染成红黄两色，经年的风雨冲刷，让原本的颜色变得暗尘了许多。而房顶和大门则多是青黑二色，少部分中间的宫殿则是黄色。房檐微微上翘，立柱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凤凰图像，威严中透露出几分生动。天色渐黑，宫殿里开始点起烛火，黄色的烛光为这座严肃的行宫添了许多暖意。

    宫墙很高，殷舟估计自己得用四分的力气才能飞身上去，主门很大，环扣上刻着凤凰的图案，大约十几个守卫在门边守着。见到他们三个靠近，一个身穿黑白相间服饰的人走向前来，许是这支队伍的头头，他的服饰比起其它人的要更为精致一些。

    炎明快走几步直面迎上那名首领，魅初则凑到了殷舟旁边，小声问道：“殷大王，怎么样，煎饼好吃吗？”

    殷舟瞥了她一眼，“难吃。”

    魅初一脸狐疑，“怎么会？神君都说好吃，你是不是没吃？”

    殷舟面不改色，“吃了。”

    “你肯定没吃！”

    “吃了。”

    “没吃！”

    “吃了。”

    “你张开嘴给我看看。”

    “……”

    炎明与守卫首领交涉了一会儿，想起还没有介绍他的二位护卫，微笑着回过头去，就见不远处的那二位正吵着什么吃没吃的问题。

    “你们两个过来。”

    殷舟和魅初吵得非常投入，完全没注意炎明那边的情况，继续自顾自地吵着。炎明见此状，嘴边的笑意不改，只是加大了音量，“殷舟，魅初，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这两位一个俯视一个仰视，明明看起来吵得正水火不容，但听到炎明的声音后竟默契地同时转过了头，然后就对上了一脸和善的炎明。

    明明满脸笑意，但不知为何，他俩都感觉到了一阵冷风飘过。

    殷舟本能地感觉到一股不适，他右后腿微微后移，随后直直看向炎明的眼睛，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你打不过我。”

    炎明无奈扶额，“我没想和你打。”

    首领眼睛微眯，随后偏头跟一旁的人低语了几句，那人就赶忙跑进了身后的大殿，而他则走向前来，“炎使臣，我已知会下人去通报君上，还请在此等候一会儿。”

    魅初默默挪动步子靠近殷舟，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殷大王，你这样别人会怀疑我们的。”

    殷舟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想到了这层，他看着炎明眨了眨眼，随后立即走到他面前，“请大人责罚”。

    他恍惚记得他手底下那些鬼差办错事时就是这么说话的。

    炎明松了一口气，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无碍。”

    随后又带着抱歉的笑意朝守卫首领解释道：“我这护卫从小被我们君上惯坏了，这次也是费了好大劲才让他前来，脾气是爆了些，但胜在武力高强，让大人看笑话了。”

    首领闻言只是笑了几声，没作回话。

    魅初也走向前来，“是啊，他从小就这脾气，但凡语气重点，他就以为别人要跟他打架。”

    魅初话音刚落，宫门里就突然冲出来一波人，把他们几位围在了中间，炎明笑意微敛，“大人这是何意？”

    首领的胡子微微一动，一抹令人不适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使臣见谅，只是我从未听说过‘北渊’这个小国，在我查明真相前，还请三位先在我府上待上一段时日。”

    没等炎明开口，魅初就跑到了炎明面前，冷眼看着首领，语气也冷了下来，“大人，这次可不是我们挑的事。”

    殷舟背着他俩默默打量着围着他们的几十个人，眼眸里隐隐闪过红光。

    炎明轻轻按住魅初的肩头，随后挡在她身前，“大人，我们的文牒上有你们君上的亲笔和北渊的印章，这还不能证明‘北渊’的存在吗？”

    “随便拿笔写写的东西，可没有什么用。我离城身处深山，鲜少有他国知晓我们的存在，万年来，除却我们亲自邀请，并未有他国往来。”

    魅初从炎明的肩后冒出来，“我们正是在不远处的国邦听说了这里，才会前来的，还特地托那儿的君王请示了你们君上，不然我们怎会有他的亲笔。”

    首领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是哪个国邦？”

    “离镜。”殷舟突然开口道。他昨日看地图时，不经意间瞟到了这个地方，许是和离城的名字太过相像，他竟还记了下来。

    首领眉间闪过犹豫的神色，但是仍然没有放过他们，他神情严肃，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们身上，就差临门一脚，他或许就能勉强相信这个说辞。

    正在这时，宫门后传来风吹过羽毛沙沙作响的声音，接着是一道声音较为低沉的女声，“赫吉鲁，不可对贵客无理。”

    突然周围的一众守卫全都跪了下来，“大祭司圣安。”

    没了守卫的阻挡，殷舟一转身就看到了来人，一身五彩羽衣，正是昨晚高台上的那个女人。

    炎明微微低头以示礼节，“大祭司圣安。”

    魅初和殷舟站在炎明身后，皆沉默着。殷舟是不懂要做什么，于是只好默默呆着，而魅初则是被大祭司的气质惊住了，两眼放光地盯着她不放。虽然这位大祭司脸上戴着面纱，只留下一双眼睛，但那双眼睛实在生得太过漂亮，睫毛又长又翘，眼尾微微上扬，带着点勾人的意味，让人看一眼就想深深陷进去。

    “我等未得正式邀约便远道而来，望大祭司见谅。”说着炎明把文牒递给大祭司，脸上笑意不减。

    大祭司打开看了一眼后便还给了他，“是君上的亲笔不错，赫吉鲁，还不快带着你的人退下。”

    “是。”赫吉鲁狠狠盯了他们好几眼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他们三个顺其自然地被大祭司领回了宫里，魅初在路上一直致力于接近大祭司，但奈何她身边一直有人守着，她根本近不了身。

    宫殿并不是很大，反正殷舟觉得比起鬼界的那几座，并不算大。没走几步，大祭司就让她宫人把他们带去了今晚住的地方，说是君上白日过于劳累，已经歇下了，明日再接见他们。

    大祭司的人走后，炎明才开口，“魅初，你之前说你能改变人的记忆？”

    魅初点点头，“只要能找到那个人就行。”

    “人间君主的寝殿一般在正中央稍后一点的位置，你试着找找他，按照我们刚才的说法修改他的记忆。”

    魅初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睁开了，她眼睛亮亮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君王也是个美人胚子啊。”

    炎明差点没被刚喝下去的水噎到，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边并不存在的水啧，“事办得怎么样了？”

    “简直就是天衣无缝。”魅初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她左右看了看，又问道：“殷大王呢？”

    炎明抬手指了指里屋，“睡着了。”

    魅初微微挑眉，调侃道：“是到该歇息的时辰了啊。”

    炎明轻笑了一声，没作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