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铃?”魅初疑惑道。
炎明眼睛一亮,语调都上扬了几许,“你知道?”
“之前听四长老提起过,说是在修炼走火入魔之时摇动此铃,可使恢复神智,没想到它还可以破梦?”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梦主造梦多是执念过深,心智受损,从而致使走火入魔。如若能清心养气,自会回归清醒,而陷入梦境的这些生魂也会想起前尘旧事。”
“可我们从哪找清心铃?我们可是在梦里面啊神君。”魅初提醒道。
“听闻魔界是个魔都会制清心铃,以防修炼走火入魔,你难道……”
魅初尴尬一笑,“我那功力,还没到要走火入魔的地步。”
接着,她一个大喘气,“不过,我知道怎么做。”
殷舟向下瞥了她一眼,“怎么做?”
魅初抬起右手,伸出了食指,看了看炎明和殷舟,一脸严肃道:“首先,咱们需要找到一个铃。”
“……”
“……”
魅初见他俩脸上都若有若无地表现出了无语,也不在意,继续煞有其事地说道:“然后,让它变成清心铃。”
“……”
“……”
炎明嘴角一抽,憋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只有殷舟眼神中带着三分迷茫,他微微偏头,“怎么变?”
魅初在原地走着打转,磨磨唧唧嗯了大半天,最后来了句,“这个.......这个我还得再想想。”
炎明无奈扶额,给她递了个台阶,“夜深了,先回屋吧。”
魅初迅速接过,“走走走,这大冷天的,冻死我了。”
隔日一大早,太阳还没升起,炎明就起床了,他没有每日休息的习惯,只是这几日待惯了人间,养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他在院子里站了没多一会儿,殷舟就慢悠悠地来到他身边,往日这鬼可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今日这么早?”炎明察觉到殷舟的靠近,没有移开望向院中古树的视线,只是开口问道。
“没有睡意。”
炎明嘴边忽地露出一抹笑意,殷舟瞥了他一眼,“笑什么?”
炎明摇摇头,“没什么。”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魅初呢?”
“还在睡。”
炎明眉毛一挑,“你与她是做了什么交换吗?先前是你一直不愿起,现在是她睡不醒。”
“我身上的血息恢复了不少。”
“看来是外面的日头变小了。”炎明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感叹,“这梦境,做得还真是与外面别无二致啊。”
殷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边红得发亮,有颗星的光芒很是耀眼,丝毫不逊即将露面的太阳。
魅初醒来时炎明与殷舟已经去找索乌去了,她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老是犯困,但是身上的魔息又没有丝毫受损。许是在梦境里面待太久了,她有些水土不服。
想到清心铃,魅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她之前是有听四长老说过清心铃,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再者她当时也无心听讲,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不过倒是可以使用老法子,就是有点费时间和修为,但她话都放出去了,事已至此,也不好不给做一个。
魅初的老法子很简单,就是通过术法回溯记忆,像他们这种能活几十万年,甚至上千万年的鬼神魔,经历过的事简直多如牛毛,脑子记不过来,但魂魄里的阴阳之息却都能帮他们记住,只要这件事情真实发生过。
不过她之前只回溯到几个月前过,耗费时间很短,不过半刻钟就能醒来。这次回溯不知道要到几百甚至几千年前去,那可不是一刻两刻钟就能醒来的事,可能要花上五六日。还得要有魔帮她护法,不过现在这个梦境里面只有炎明和殷舟,炎明的灵力被压制,那就只能让殷舟给她护法了。
她是在花园里找到他们两个的,同行的还有索乌和一些宫人,当然,是索乌和炎明在前面,殷舟和宫人们在后面,也不知炎明是怎么说服殷舟在后面跟着的。
魅初偷偷摸到殷舟身后,不过殷舟这大鬼耳朵灵得很,没等魅初近身,他就转过了头来。魅初一不想打扰索乌与炎明,二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商量护法一事,干脆就想拉上殷舟直接离开。
谁知殷舟半带狐疑地看着她,还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魅初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紧接着小声道:“殷大王,有事有事。”
“什么事?”他俩走到了无人的宫道,殷舟才问道。
“我需要回溯一下做清心铃的记忆,需要你帮我护法。”
殷舟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怎么做?”
“回溯记忆的时候我会以魂魄为体,魔息入体,到时如果有外息进入我体内,我会走火入魔,所以需要你给我身体外加一层保护罩。如果我魔息迅速变少,那就是我的魔息不足以维持我回溯记忆,需要及时把我叫醒,不过一般来说,我的魔息不至于不够用。”
“怎么叫醒你?”
魅初从眉间挑出一缕魔息,把它放在殷舟手中,“就把这个放进我眉心。”
“好。”
魅初的脸纠结地扭在一起,“就是殷大王,你到时候可不能留我一个在那儿啊,要是我出什么意外了你可得救我。”
殷舟点点头。
“真的啊!真的不要留我一个在那儿啊,我可不想死在这。”
殷舟点点头。
“你倒是说句话啊。”
“不会留你一个在那儿。”
“那我就放心了。”魅初紧绷的心瞬间放松了下来,但她不知抽什么风,忽地大力拍向殷舟的后背。殷舟一时没有防备硬生生挨下了这一掌,虽然于他来说不过轻轻一拍。
“干什么?”
魅初瞬间反应过来她干了些什么,连忙解释道:“殷大王恕罪,把你当成我的一个朋友了,抱歉抱歉。”
殷舟不是个爱计较的鬼,听她这么说也没再继续询问,只是伸手到后背拍了拍,似是在扫灰。
这边魅初和殷舟商量着回溯记忆,那边炎明在深挖索乌的内心,不过这边倒是进行得如火如荼,那边真是愚公移山,半天看不见一点实效。
索乌其人,温柔有加,威严也不少。少年君主身上,没有一点傲慢与对他人的蔑视,多是谦卑有礼的姿态。可越是这样的人,城府便也越深,心中之事也更愈加让人猜不透,除非他故意让你知道。
在一些看起来不怎么重要的话点,或许再聊一句就可能会触及到他的底线,他都会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到他认为安全的范围。
炎明起先并未察觉到,一是他没往这方面想,二是索乌的反应实在太过于正常。一般不论鬼神还是人妖,对于心中所藏之事总是谨慎有余,因而稍微触及到一点,身体上便会有些不正常的反应,虽然有些反应很小。但索乌不一样,他每时每刻的反应都显得那么的合理与正常,就算是故意换了一个话题也像是在不经意之间。
若不是索乌身上没有丝毫天界的气息,炎明真怀疑是哪个上神特请历劫来了,可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索乌心中,风娅确实是特别的,每每谈到风娅的事,索乌的神情都会放松很多。炎明清楚地知道,这是只有对亲近之人才会露出的表情,他在很多凡人的脸上见到过。
“君上可有心仪的女子?”
索乌有些惊讶地看着炎明,似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坦诚道:“没有。”
索乌清明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谎言的痕迹,这下轮到炎明疑惑了,他不自觉眉头微微皱起,难道之前的推论都是错的?
索乌似是看出来他的不解与苦思,看着他轻笑了两声,“使臣难道以为孤心悦大祭司吗?”
不等炎明张口,索乌又继续说道:“孤与大祭司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度过很多磨难,也一起经历过很多美好,她是孤的知己,也是孤的左膀右臂。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许孤会对她产生男女之情也在情理之中。”索乌的眼睛里露出几分狡黠,一时让炎明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心里话。
“不过她遇到了谢大人。”
“没错,上天送来了清安,一切就都变了。”
“君上喜欢这样的改变吗?”炎明不加掩饰地脱口而出。
索乌瞧了炎明一眼,眼中玩笑的情绪已然褪去,而这次他并未把话题绕过去,“大祭司与清安能结成良缘,孤很开心。”
“即使大祭司根本不允许有男女之情?”
索乌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使臣是怎么知道的?”
炎明神情有些严肃,但不至于让人感觉威严,“自我们见面起,大祭司一直头带面纱,从未摘下,就算是重伤在床,面纱也依然戴着,这说明她不能在人前露面。大祭司主掌占卜问卦,受万民敬仰,城中无一句诋毁她的话,遇之即拜。如此神女,若有婚嫁,何人受得起。自是千般供着,唯恐她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弃离城于不顾。”
闻言索乌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大人此言重了些,离城虽地处深山,但也不是蛮荒之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只指着规矩过日子,未免也太死气沉沉了些。”
“君上所言在理。”
“孤少时先大祭司还在世,她一生不曾动过情,很理智很清醒,可孤总觉得她身上总少了点人气,与这凡世格格不入。风娅和她不一样,她很活泼爱动,一身使不完的精力,孤不愿她变成那样。”
“明明只是一介凡人,为何拥有了仙者手中的一点点灵力,就要被高高架起,仿佛不那么做,就是千古罪人,永世不得超生。”
炎明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也是自小被要求斩断情根,稀薄七情六欲,断事力求公平公正,不留一点私心。他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作为神,而且作为以后要掌管整个天界的神,他理应这样做。
可是如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只拥有百年岁月的凡人呢?
他还会觉得这样的要求是正确的吗?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想。
索乌适时地打破了这份沉默,他话语中夹带着几分叹息,“使臣是仙者,没有经历过,自然感觉不到这份悲哀。凡人一边索求无上法力,一边又想要自己跟普通人一般逍遥快活。鱼与熊掌,不可皆得。”
“此事在孤看来,无解。”
“凡人奢求法力长生,神者却妄求七情六欲,真是...”余下的话炎明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必要再说,他与索乌都清楚地的知道他的未竟之言。
梦境里的秋季不知是何缘由,总隐隐约约有股潮湿的凉意,或许是梦主的心境太过悲凉,这股冷意能直钻进人的骨子里,冻得人关节发疼。
风里传来树叶的哗哗作响,一片寂静之下,炎明继续开了口,“君上可知,神者曾经也是凡人。”
“孤早年间在藏书阁里看过几本奇人异士写的古书,里面写满了凡人飞升的种种经历,当时只觉得惊奇,一拿上便陷了进去,好几个时辰没抬起头。第二日先生考孤功课,孤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先生气得罚孤抄了好几日的字。”
索乌说起这段经历时眉眼间都带着笑意,眼底泛起一片温柔的波澜,尚未开蒙的少年时光,不论是斥责还是嘉奖,总是让人怀念的。
“君上没有想过飞升成神吗?”炎明发自内心地问道。
索乌笑了笑,“不瞒使臣,孤年少时还是想过的,不过孤后来认真想了想,飞升成神所要承受的寂寥和孤独,以及这条路上数不清的磨难与痛苦实在太多了。书上所记载的,不过寥寥几笔,可翻开来细细看去,却是几十代人的一生。”
“使臣太高看孤,孤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忍受不了万年的孤寂,对那些数不清的苦难更是望而却步。”
炎明摇摇头,“君上之心境,多少人望尘莫及。”
“毕竟,孤好歹也是一国之君。”
“……”炎明愣了一下,而后像是顿悟了什么一般,轻笑了几声,笑声里满是轻松畅爽之意,“君上说的是。”
宫人们守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一个宫人忽地走到索乌旁边,贴耳对他说了几句话,索乌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太阳已经落下,而它的余晖仍然照着整个大地,一朵一朵云卷在一起,红蓝交映,流光溢彩,宛若一层层堆叠起来的画卷。
索乌看向天空,“今日的晚霞真是绚烂啊,使臣再与孤赏一赏这景色吧。”
风里传来炎明的应答的声音,但索乌已无暇再去仔细倾听,如此稀有的景色,一年能见到两三次已是天公作美。今年却尤其的多,但却是见一次,便少一次了。
夜半时刻,炎明离开索乌的寝宫,往自己所住的小院走去,他冷静地分析着索乌的一言一行。不知为何,他总感觉索乌不是梦主,他心里的执念不足以造就这么大一个梦境,但确实索乌身上的伤口能自行复原。
难道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是假象,索乌只是故作洒脱,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如果真是如此,他装得也太像了。
今日唯一索乌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他们谈论到大祭司的婚嫁之事时,他没有忽略索乌脸上瞬间露出的紧张与听到他解释时又放松的神情。难道真相并不是他猜测的那样?可如果不是因为人情世故,那还会因为什么?
他回到小院时,魅初屋里的灯还亮着,他本想去问问她清心铃有没有头绪,谁知一进门就看见魅初躺在床上,外面罩着一个血红色的罩子,跟之前殷舟给自己弄的那个一模一样。而殷舟则躺在一旁的摇椅上睡着了,右手小指用血息连着那罩子。
殷舟浅睡时很容易被吵醒,没等炎明准备离开,他就睁开了眼。炎明双眉微微皱起,似是被什么事情难住了,殷舟一对上炎明的眼睛,就听见他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回溯记忆。”
炎明瞬间了然,他点了点头,“确实是个办法。”
他看向那保护罩,血色的罩子里面,魅初毫无意识地躺着,只是嘴唇无端地有些发白。他脸色一变,赶忙叫殷舟撤回那罩子。
罩子一被收走,魅初的脸色看起来就更不对劲了,“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回溯的?”
“三个时辰前。”
“不对,她的魔息不至于不够用,她有说怎么才能让她醒来吗?”
殷舟从怀里掏出那丝魔息,“把这个放进她眉心。”
“放进去。”
殷舟摊开那丝魔息,伸到魅初额头前,那缕魔息仿佛有意识一般,一个挺身起来钻进了魅初的眉心。
一刻钟,两刻钟过去,魅初还是不见醒来,只是脸色好看了一些。
“她身上的魔息怎么越来越少了?”
炎明的眉头紧锁,嘴巴严肃地抿起,他看着脸色惨白的魅初,语重心长地说道:“恐怕我们猜错梦主是谁,还低估了这位梦主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