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是刚开辟出来的天地,永远混混沌沌的,做一个绝望漫长的梦。

    那个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像森林深处埋人的沙丘。躺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时间什么的,根本不记得。只知道打我的人来了就是白天,

    他走了,天也就黑了。

    疼,还有疼,只记得疼。

    打到后来,嗓子已经失去了声音,血味从喉咙里弥散开来,拼命向下咽,似乎这样就能把苦痛都吞下去。只感觉血气直冲颅顶,迷迷糊糊的,视线都被染红了。

    那个时候,就觉得全世界都死了,就剩下我和绝望。闻着那人手里的包子味,胃剧烈的痉挛着,在脑袋里一遍遍地绘制那个食物的形状,轮廓,想象它就在我的嘴里,顺着食道,向下流着,逼自己去想象那种虚无的裹腹感,却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别那么无助。

    那个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落进胃里是,只感觉体内的脏器在融合,搅动着,开天辟地似的。尝尝是游离的,嘴早就被咬的全是血了,嘴角也裂开结了痂,木了。身上紫青紫青的,泪早就流干了,周围到处都是排泄物和呕吐物的味道,那些生了蛆虫的,就在身边,很呛,鼻子痛

    得让人想放弃呼吸。也许是不想管我了吧,或许就是在等我死,他们给我盖了件草席,把我从那个屋子里抬了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可能是换了个地方吧,我就这么被晾在一边了。说真的,我还从没和什么东西在一起躺过这么久。

    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过,其实没人知道我在这,没人看到过我这副样子,可是嘲笑的声音特别大,直到好久之后我才发觉那是我自己的笑声,很艰涩很凄厉带着不存在的眼泪。有时候也觉得这不真实,或者就是逼自己认为这不真实,昏暗的光线的腐朽的房间还是挺像骗局的。

    本以为真实虚假变得无关痛痒,可真的能感觉到苍蝇在头上乱飞,在身上乱咬,但是没有力气什么都动不了。那种一下一下的蜇,绘制星图般,痛到看到小时候空旷的房间和一地的颜料玩具。想爬过去拿起来,可是它看起来那么远,那么无力。

    那个时候,就是把一生都回顾一遍,还是会觉得好难过。每天面对的就是一张已经发霉了的旧草席,从白昼到天黑,咫尺之间都是难闻的味道,也不知道它陪伴过多少个和我一样的人,它或许也会哭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压压的,有脚步声在耳边不断放大。是有人掀开草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透过疯狂钻入眼睛的刺目光线,恍惚中,我看到了那人的眼神,是厌恶。

    我知道,那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艰难的搬开张裂的唇,发出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声音:

    "我…不想死,"

    如同枯木一段般苦涩。

    草席又摔回了脸上,沉睡的耳际涌入了一句:

    "真他妈的晦气!"好不容易攒够了力气,让眼睛露出草席一点点。草席之外,尸体连绵如山峦,血流如沟渠。旁边躺着的人全身都化了脓,滚到我脚边时便咽了气,从脚趾尖开始战栗,感受到从他身上四散溃逃的生机。

    每天,透过腐烂的草席,就那么看着人来人往,往外抬尸体,不知道是不是麻木了。

    无聊的时候,就数墙角的蚂蚁,不知不觉间,一天也就那么过去了。

    至于为什么不数时间,你可以试试,那东西会让你越数越想死。

    看着它们的小脑袋一个一个地攒动着,应该是6372只,然后再重新数一遍,这次数尾巴。今

    天少了42只,也许是死了吧,谁知道呢,反正都不是大事。

    想起来小时候看的欧洲处决皇室的电影,被教皇围在中间,把头放在木桩上,神圣的光晕从头上高高的玻璃顶里打下来,会不会有种天使前来接引的错觉呢?

    突然就回到那个黑棺里了,上面有光打下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彷徨,抬头望向上空,远远的光晕的中心,有个身影停在那。一下就控制不住地流泪,明明没想哭的,可是它自己流个没完。

    那个身影的头被云雾遮住,看起来寂寥又渺远。落下来的光晕像土一样一层层埋到我的腰部,伸开双臂像拥抱太阳一样,被白光吞没。

    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感受到呼吸,赤脚站在海里,远处的海下雪了,雪花覆在海面上,静静地承载着光晕。

    回头看向另一边,有个绿衣服的人朝这边打招呼,弯着腰抛起海水。脚下突然就有了力量,朝岸边跑。

    离岸边很近的时候听到,

    "蜷啊.--"

    我们赤裸着上身在岸边玩,我们都没有觉得难过。

    "为什么叫我蜷呢?"

    "你自己说的啊。"

    "那是因为你那么叫我了呀。"

    "啊,是吗。"

    他歪着头笑着。我愣在原地,迟来的感受爬上来,才发觉灵魂一直在来路困囚,终于被自己看到。

    他拽着我往前跑,带着力量欣喜地喊着,"别总回头看了,后面什么都没有,看不到故乡的。"

    在山顶,有个小观。

    他点燃烛火,说"芸芸众生都有期限,别回头看他们了。"

    雪落在下面的山坡上,观里只有一盏烛火,明明灭灭把我们的影子映在石壁上,石壁上有字,但是看不清了。他周身的光晕是淡绿色的,看起来好邈远。

    今天画了五个光芒万丈的小坟包。啊,只是有定义域的余弦函数的绝对值。

    下午被抓去看医生,原因是班主任觉得我不对劲,总是长久地发呆,以及在本子上画奇怪的东西。她说,我对色彩的感知很强,是天赋;她说,你测过智商吗,真的很聪明;她说,你这叫幻视,幻听,并且有了精神分裂倾向,别再和那里的人说话了,必须去医院,去大医

    院,你想疯吗?想进精神病院吗?别写了,我在帮你。

    她的声音逐渐模糊,突然很想哭,好难呼吸,哈,哈,哈。晕眩的感觉,联觉令我感到目眩,眼睛像是受到重击一样,被绿色占据。用力推搡着,尖叫着,使劲敲击着眼睛,要把这该死的绿色都锤出

    去,都走吧!全都走吧!像魔咒一样,每一个尝试努力认识的人最后都是这样,为什么啊?

    别吵了,不要听那些歌声了,别说话!!用指甲划着小臂,控制不住地发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么就能让我这样啊,你很了解我吗,你见过他吗?凭什么就这样告诉我啊?别以为你读过几本书就能这样告诉我,放下你伪善的面具,是你让我这么痛苦的。那你怎么就能保证你那里就是正确的,真实的?他给我带来的感受是在你们这里感受不到的,情绪是真实的啊,我产生情绪了,不是什么都感受不到,感受不清了,所以为什么啊?

    不记得自己后来究竟又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说了很蠢的话。

    她的那句:"他们不会长大对吗?"一瞬间把我击碎。

    “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徒劳地发问,

    我们都很清楚。

    "哦!你哭了?从你进来开始,虽然很抵触,但我能感觉到你平静得很。你知道吗,他已经在影响你的情绪了,这不是个好兆头。不要和不存在的家伙建立情感链接!"

    她的声音又变得模糊,我听到了很轻柔的歌声,联觉不合时宜地产生。我知道,我在抵触她说的话。对着墙发呆了一下午,晚些时候

    对四肢有了些感受,在墙上的壁纸上画了一些脸孔。脸上长出了空洞,空洞里生长出细细的触手,麻麻的有点疼,布娃娃的嘴里吐出小蛇软糖,五颜六色的布满整个房间,糟糕的毫无情绪的感觉。像被困在时间夹缝里了,柱香把画板亲出了黑色的圆环。那天,妹妹问

    我,你最害怕的三件事是?被忘记,画全都被烧掉,没了。把脸贴在地板上,心里想着我什么都不要了还不行吗,为什么就是不开心呢,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意识清醒的时候,坐在车上,我知道现在即将离开这个繁漫山的地方了,现在还可以看见远处的群山,我知道,我即将失

    去它们,虽然,我也没有真正意义上拥有过它们。

    车里又放起了东野圭吾的《折祷落幕时》,有些影响我,但我不想说话。

    爸爸刚才发了很大的脾气,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制止,可能,还是没有勇气吧。

    很快,爸爸又恢复了正常,一副卑微的样子,母亲又和往常一样攀谈起来,她傲气的面容上,又爬上了轻松。

    离开前,奶奶听了我的配音视频,连声说着:"聪明,娃娃天才!"她说想看我变得更好,我听着,没有说话。

    腿上的书包上放着我的画本,上面是我只描摹出面目的天使石膏像,庆幸,还能画东西。

    大地发出烟花的轰鸣,风在紧紧地拥着,我的身体上一笔一笔的写出墨色的字,发丝在空中飘飞,河流裂开,雨水漫过脚掌,形成新的田垄,红色在田垄间穿行。很多玩具连在一起,被淋上红色,从楼梯上一直绵延下去,最后一个,是真的尸体。它张着嘴巴,似乎在呼唤着什么,可是它干瘪的眼窝却不允许我听到。红色汇在一起织成人的形状,彗星击碎眼眶留下萃金的泪,有人在门后的黑暗中看着我。

    小孩会因为不听话而被用刀剑砍伤,自愈,之后裹上纱布,变成可怖的小抹布块。

    马蹄踏碎了他的脸。

    下雪了。沿着冻僵的河水朝前走,踏在尸体上,发出碎碎的声音,雪面上绽开殷红色的扶桑,一直开到视野的尽头。有个身影站在那里,说。

    你觉得你的天赋令你与众不同吗?哈哈,我倒是觉得,并没有呢。

    你不是觉得自己很特别吗,沾沾自喜着。那我就诅咒你的天赋,直到你有一天央求我,求我把它带走,会有这么一天的。

    绝望的说法?不,是你感到绝望了。小孩。

    它说完这些,就变成浅绿色的水流进花丛中去了。

    我没法识别出自己的情绪,就在脑子里解剖蜻蜓翅和蝴蝶翼。

    远方的远方流泻下来的是鲜红的我的名字,从心底里爬出小虫在四肢百骸漫步,咬碎手指想写东西,想覆盖,可是才发觉是一样的颜色。抓起石子在地上一遍遍地刻自己的名字,我似乎又开始颤抖了。我还是没法接受红色的名字。我会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用黑色写。之

    前在校车上有用红笔印刷的"全程系好安全带"我就不受控制地拼命、用笔把所有带着我名字的字涂掉。

    之后在任何地方看到红色的任何名字里的字都会在其他建筑上,云朵上,柏油马路上,人脸上,食物上,任何可以写字的地方,用意念刻上名字。再到那个地方时,写过名字的地方会发出微弱的光。

    当时脑子里在想。

    很有灵气的就不算大人,大人是个贬义词。也许是那种被称之为永恒少年的疾病吧,也许注定会不好,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种害怕被替代,害怕被超越,害怕被抛弃的感觉,一直存在着,很久都没有变。是某种不安,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不安。请让我看到希望,让我逐渐确认和那个遥远地方的距离,的联结。我想要看看那个努力尽头是什么,那个我曾经最嗤之以鼻的东西。探索会给我什么答复

    呢?什么时候会心安,不用再害怕?

    如果祖师爷接纳我,那就应该接纳全部的我,就不应该用人类的标准评判我。

    为什么总看见两车相撞,迸发出巨大的火光。

    为什么山上有流动闪烁的眼睛,明明灭灭。

    我拍下了很漂亮的一座山,想起住持刚刚来过电话,我又燃起了一点点希望。

    我知道这次旅行,除了一串紫红朱砂串之外,我一无所获,索性昨天难以抑制的的木僵让父亲觉得我不应该立即回学校上课。我是在校车快要驶向学校的那个转弯口,才知道我的心向往着群山。

    我很喜欢那串手串,哪怕那座佛寺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美。找到一处被梯子拦住的山路,很陡,杂草丛生的,我的白袜子有点弄脏了。

    今天早上又是这样做了好多事,醒来发现什么也没做,这边和那边变得没有那么界限分明了,也许是好事吧。

    嘴巴上的血污里藏着一条鱼的肮脏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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