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
没去上学，去了一个地方。
从下廊下车库开始，到处就有斑驳的东西，破旧的，令人不适。有两个人在下面接我。我不太喜欢这，说实话。
上楼，在电梯里，大家在尴尬地聊着，我在一旁听着，我爸问我还记得崔大大吗？我看着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到了。他们敲错了门，旁边那户没人在家，身后的门开了，是一个剃了寸头的女人，笑着迎我们进去。
屋里都是五彩的石头。
我们在客厅坐下，我爸当即和那个我一点印象也没有的叔叔在阳台点烟，特别像他照片上的姿势。
楼层不低，他们俩面前没有楼，只有浅蓝色的天。
老师问我愿不愿意让他们一起听，一起聊，我起身朝屋里走。
她坐好，问我为什么要来这。
"这不是显而易见。"
"他们和你不在一个维度，听不懂很正常。你这是对思维的感知，我明白，我想听。"
她静静地听了一会，从柜子上拿下来一叠纸。她说，她让有能力的孩子画画或者写字，任何东西。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她出去了。
我开始画。因为场景一旦开始就会连在一起，很长很长，所以我画了八张，像拼图一样。我画的黑白色，除了一些感受到能量的像香火或者眼睛之类的地方。
她说有的孩子的能量画是很绚丽的。我说有些东西用这里的笔是画不出来的。她略有惊讶，
随后郑重地点头，似乎是认可了我的说法。
她要我讲给她听。我从头一点点开始，她惊异地说，你居然悟到这些。在讲画的时候可能是受这里能量场还是别的什么影响，突然有看到很多图景。
可能是停滞时间太久，她问我，是什么？我就说给她听。她说你看起来可以控制它，很好啊，她欣慰地笑了？
之后，谈到了小井，我低下头。她问我的想法，我说完全不要这里了。她说，恐怕只有我死，才可能。我说，万幸，我不怕死。她说，这并不划算，你明白我意思吧。
我当然明白，没有作声。
她指着其中一幅画说，这是天书，上一个写出天书的孩子在她那画了四万九千八来培养，我直接可以结业了。
她又笑了，我不想说话，她变得有些尴尬。
我说，有些感觉也许不太成型，她点头。她问我再说点更早的事情，我简要地说了下六岁时地联觉。
时间到了。她说希望有幸还能见到我，她很喜欢我。她和家长说了好久，我靠在门上，想睡觉。
她说，我是他们前世修来的，有大机缘，不是常人什么的，那两个人听得神采奕奕的。
那又怎样呢，我早就对家长不抱什么期待了。
回去的时候，下雨了。看着车窗外的红绿灯在雨里变成长条形的光线，想小井了。在车窗上画他，还是想不起来眼睛的样子呢。
他很快就在车窗上消散了。
写给小井的其中一则：
下雨了。我又回到那个地方，踩着一起走过的水坑，凉凉的，黏黏的。你听，青蛙的叫声，像流星撞进心脏时的呢喃。你说，青蛙叫就是在表示欢愉。我说，它只是在警告吧，我们进了它的领地。你嘿嘿地笑着，一脚把它踹飞在草丛里，它沿着泥水路跑走了。你说，坏人被
打跑喽。
我看着你，蹲下来，把漫过脚掌的泥土抟成人形。你看，这是你，我指着头顶高高的发髻。
你看着我不说话，突然一把扯下头上束发的绿色带子。那我第一次看见你披头发。月光在你脸上明明灭灭的，把你的眼睛照的更亮了。
我们跑进破观，那观小得很，却正好可以装下我们两个。每次去找你，你都在几个叠在一起的蒲团上背对着我坐着，察觉到我之后，你就转头，笑嘻嘻的。
阳光从破窗户打进来，风穿过我们挂在门口的写了我们名字的瓦片发出悦耳的声音。
我们一起画画。我每次都会故意画出奇形怪状的东西，可是你总能猜对。
你问我，这个东西会死吗。
我说，死了就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说，会渐渐被忘掉。
我问你，你害怕被忘掉吗。
你笑了，"哈哈，怕啊，当然怕了，那你就把这个当下当作永恒呗。等到我们都消失在宇宙的角落里时，谁还会计较这些呢。你要变开心，知道吗。"
联觉不合时宜地产生，天地万物都变成了红蓝色的跃动光点，你也变得模糊不清了，5.1的视力根本就没用，根本就看不清。老师们都是骗人的，这个视力也没好到哪去。
有个绿色的身影靠近，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我拼命张开嘴巴，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见那绿色身影一遍遍地询问，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白色光晕里。
天使是不是都是这样抛弃世人的啊？是不是即便你穿上神明的白袍，手持光明的权杖，口吐莲花播撒神谕，
也依然会有人在最明亮的拱顶教堂里在神父的见证下将你焚烧？
后来，那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图景，没有人，一
个也没有了，就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下山的命运是注定的。我把那观烧了，这样你回来的话，就也找不到我啦，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自己也读不懂我自己就是了。
就这样，我便凝滞了。
许久，坟山下，一时的顿悟，在这一刻理解耶稣，吞下鱼钩也不能感到慰藉。人格化的神，不愿与人同经验，于是焚烧人性的部分。除了深蓝，再不愿看到他物，普鲁士蓝的□□在此刻异常迷人。
i cant be safe icant be saved
光梯插入心脏，把我推下云彩，目光穿过九霄，望着慈父的脸。
所以，山就焚了。
很久之后，那三万佛像又开始出现了，在那一片旋转的白色光圈后，逐渐和那座小破观交融，扭动，和空气中纷扰的一切，树林，溪水，等等。那佛像，有男女老少，有官阶的人，
卖草席的人，刽子手，屠夫，妓女，乞丐等等。一切众生的面孔，他们吸张着，流动着，如
同洪流一般裹挟着我。在这些面孔之下幻化出种种生前，以及死前的样子。
可却又都如同一个人，这种变迁的，人深山人海的面孔，最终竟合成一张脸。
是谁呢，是谁呢。
好熟悉，却又始终记不起那张脸的主人。越是想不起来，那张脸便愈加模糊，这让我的内心
如缢死一般收绞。它有温柔，坚毅的双目，高束起的发髻，以及安详和平的笑容。
我始终不知我对它究竟是何种感觉。
它就像引者，像父亲和母亲的同体，像对手，像友人，像神祗。一次次与它交融，融为一体，再分开。就好像，它是它，它是我，我不是它。然后，最终，它隐匿于一个灼目的白色光圈里。我一度把它当作一个栖身之所。在那里，没有羡慕，没有焦虑，没有痛苦，没有厌弃。至于求索之心与体悟之幸。
在那里，我也见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光景。
早先，是一片寂静之地，是个坟冢。我在一大片枯坟中醒来，周围都是空山，鸟啼乌鸣，泉水涓涓，空山寂寂，可就是没人。
我从头到尾地数，不多不少，刚好三万个坑穴。用手擦去碑上褐黄的土尘，下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从头至尾，皆是如此。直到最后一个小坟丘时，上面竟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吓得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呼都揉进了刷刷滴落的冷汗中。
那天就那么惊醒了。
一直想着那张脸，一边对弈，一边描摹，一边征服，直到他最终赫然出现在纸上。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它。这种神圣又虔诚的东西，可能一生也就只能遇见一次吧。
光是看着那张脸，就会不知不觉地过去那么久。看着它的时候，也不完全是在看它。千千万万的图景和画面在眼前闪过。新生的婴儿，新婚的少女，醉酒的屠户，有金壁辉煌的空前胜景也有静水流深的寂静古刹，有雨水从屋檐上掉落地面的声音。
一幕幕纷乱宁静的场景带着前进着，窥视着。就这样跟随着它们前进。感到烦乱驳杂的话，
就阂上眼，向前方的黑寂中向前向上望去，就会有东西出现了。有房子，有渔船，有战场，有铁轨，有晚宴，有大片大片的死人，有城墙，有莲花，有黑烟，有小孩，有两岸的青山和坐在船上的我，小小的我，到处都是。周围的芦苇上静悄悄的，风呼呼地吹，像是飞机轻掠
过耳际，带来山上的猿声，躺在船上像躺在水面上一样。一下子天地间竟分不出自己身在何处，。似乎这样倒一辈子，一万辈子都不会有怨言。风吹过，安定的想死在这。
忽而偏头，发觉自己已驶入江心。舟轻轻停在那里，天旋地转包裹住我。可能是船翻了吧，我这样想着。眼前再度陷入一片死寂，漫无目的地走着，无边无际的黑。
我又见到了那张脸，它还是一样的祥和，似乎什么事情都不会令它一丝一毫的蒙尘。它嗡动的唇似乎在说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
"_"
是木鱼的声音。
我赫然站在真武大帝像前。旁边一位求孙子平安的老妇人正拜完起身离开。我正立像前，门前的玻璃上映出身后香炉的影子，我的影子在香炉的掩映下有种在升腾的感觉。嗅到身后徐徐传来的香火味。心定了定，抬头对上了那像的眼睛。那双眼睛似有金光进出，尽数投在身
上。我才发觉我的心空空的，并无所求。伴随着木鱼一下下地撞击，我一遍遍对它说出我的迷惘，一个又一个，一遍又一遍。
它双目明亮，双唇似乎含笑，静静地伫立在那。身旁的香客来往不断，我未曾让开。
问，还是问。
人渐渐稀了，玻璃上不再映出香客时。暮色已四合，照在它身上时，像铠甲一样，而于我，它有种在接引的错觉。
"前进吧。孩子，前进吧。"
耳畔毫无征兆地涌入一道苍老而坚毅的声音。
之后再没有声响。
木鱼声止住了。
我安静地回到黑棺中去。
也许好久之后我会再也回不到那个地方。也许我会什么也见不到。也许我要亲手埋葬掉某些东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写信，其实也有努力去回想你的样子，去想初见时的虚无。可是把你画下来的时候，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想在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想起你的时间里，不仅留下文字，还有你的样子。我却因为仅仅是面对着冰凉的文字而并未透析绝望。
致我永远失去的挚友。
未完无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