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七号,20:25。
图书馆还有五分钟闭馆,白相羊坐在桐木长条桌边看一本地理杂志。
她的瞳孔,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瞳孔了,正在逐渐拆解异化成一个符号,很像甲骨文的“回”字。
璕在书架间穿梭,将有破损的书籍一一修复。
转过书架,看到白相羊,腰间悬着一个象牙制的鬼工球挂坠,尾端系着红绦,走动间转动自如,图像交错隐现。
“你能看到我?”
白相羊行礼,“深夜拜访,多有打搅,还请您担待。”
闭馆时间到了,还书的人把书放回原处,他们从璕和白相羊之间路过,却看不到他们。璕长相干净清冽,在人影交错中保持着平易宁和,显出国风古韵。
白相羊:“您认识阿昭吗?”
“她怎么了?”
“半人半鬼,您不会不知道。”
一只只白白胖胖的书虫从书里爬出来,眼睛圆溜溜的,像是面团上安了两粒黑豆,晚上8:30到第二天早上7:30是它们的阅读时间。
五六只书虫叠罗汉一样垒在一起,想把一本大部头的书取出来,没站稳差点摔倒,璕伸手扶了一把,帮它们把书翻开。又抬脚错过一堆在《聊斋志异》边围了一圈,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书虫。
“知道,项链是我给她的。”
“您的项链又是从哪儿来的?”
“故人所赠。”
书桌上有书虫在排演话剧——是生存,还是毁灭?
书虫:“037,2458。”
白相羊跟着璕上楼,一步一移间景象变换。楼上依然摆着一列列的书架,却不再是图书馆的样子。那一本本珍稀的拓本古卷来自四海八方,被璕收容在这里不时翻阅。
墙壁变得透明,外面也不再是城市的霓虹街道、大厦高楼,而是一片绵延不绝的竹海,月色清明,落落寂静。
“阿昭是什么时候死的?”
“不满七岁。”
“我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白相羊品着一杯竹叶茶,味道平淡青涩,“项链必须收回来,我担心她用项链私下里做了一些你不清楚的事。即便初心是好的,积少成多也会有损阴德,对她不好。”
“她受损的阴德记在我身上,我会保她这一生平安顺遂。等她慢慢遗忘做鬼时候的事情,状态稳定了,我自会把东西拿回来。”
“阿昭好像并不知道您的存在。”
“她不记得最好。”我跟她,缘分已经尽了。
十二月二十一号,10:13。
曹攸宁进学生会后每天都很忙,今天去给宣传部送东西路过音乐教室,听到有人弹奏马克西姆·姆尔维察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牧野出教室门去取快递,看到曹攸宁。
曹攸宁:“刚才是你在弹钢琴吗?”
“是啊。”
牧野扬起嘴角笑,笑得意味深长,从身后把门带上。
21:57。
夏柒柒边上晚自习边嚼葡萄干,吃多了觉得气血旺、好上头。点兵点将不知道第三节晚自习要学哪科,临幸谁好呢?纠结,不如三根火柴把课本都烧了。但夏柒柒只是想一想,知道自己现在不适合学习,明智地发呆去了。
发了半小时的呆,还有十五分钟下自习,她开始犯困,一直打哈欠。用手揉眼睛结果揉掉了一根眼睫毛,夏柒柒如获至宝,从文具袋里翻出尺子,开始量眼睫毛的长度……
22:50。
晚自习结束,王献丧眉耷眼垂着头从办公室出来,他因为谈恋爱的事被老班拉去训了。
夏柒柒看着王献脚尖蹭着地面走,一副魂儿都被训没了的样子。
“兄弟没事啊,情场上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王献转头看她,“你很懂?”
夏柒柒正气凛然,“我懂理论啊,女人如衣服,兄弟是手足。走,请你吃宵夜去。”
王献粲然一笑,“老班说,明天要找你谈话哦~”
“……你今晚哪凉快哪待着吧!”
十二月二十二,2:18
今夜梦中世界,所在位置编号014。
夏柒柒站在四楼的走廊能看到那片操场,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因为现实中土星不会悬浮在那么近的天上,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夏柒柒知道这颗行星每时每刻都在坠落,可无论她多少次梦到这个地方,星球与地面总是隔着相同的距离。
远方一栋融化了的高楼,夏柒柒之前在梦里一层层走过、数过,一共有83层。今天弯曲的弧度比往常还要大些,天空悬下来一根绳子拉着它,不让它塌在地上。
校门口那家小店,最开始是租书的,后来开始卖碟片和游戏机,最近改成了超市,里面清一色卖的闹钟。
今天它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杂货铺子,铺子门口树下展开的折叠桌上,放着一个黑壳子的收音机,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在五楼都能听得到,这杂音夏柒柒早习以为常。
往前走了两步,原本是正午的天立马就黑了。
夏柒柒回头,走廊一侧平整的墙壁上呈现出一排教室,不过教室的门有大半开在地下,窗户都被封死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间教室里亮着灯。夏柒柒蹲在地上,通过敞开的门往教室里看去,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给几个低着头的学生讲课,挑眉看到夏柒柒,走到门边,仰着头看她。
这条走廊尽头的墙后面,与四楼齐平的地上是一片沼泽,沼泽中央有一棵枯死的树,再晚一点,就会有小人从沼泽里爬出来举着火把,绕着树跳舞。
夏柒柒直觉今天晚上待在走廊比教室里危险,不管还站在门口微笑的历史老师,半趴着从门上露出的窄缝里翻进教室。
脚一沾地,教室里的环境就变了,黑暗中夏柒柒仔细辨认,认出这是本应出现在006区的人类陈列馆。看来梦里的地方又错位了,今晚睡个觉也不太平。
夏柒柒拧开手里的手电筒,手电筒亮起的瞬间有些晃眼睛。
窗子上贴着的那些黑色人影先是静止,然后张牙舞爪地蠕动在一起,叫嚣着如海浪一般撞击着玻璃。夏柒柒并不害怕,因为那些鬼影从来没有进来过。
窗外的世界是蛇山蛇海,瓢泼着血雨,天昏地暗,充斥着魅影和雾气,只在天际线的地方有一座金山,山上金子搭建的阶梯直通到山顶,远在这里都能看到,美好得就像海市蜃楼的假象。
手电筒的光暗淡下去,变成了灰色,夏柒柒拿着它走过一个个玻璃展柜,展柜里的东西,眼睛不紧紧贴着玻璃看是看不清的。
陈列馆的中央,屈膝半跪坐着个人,他双手捧着一把匕首,刀尖朝着自己的喉咙,低下头抬眼瞅着你,嘴里再含着一绺头发,头发垂下来,垂到胸前,垂到地上,蔓延开铺满了整个房间。
今天他脸上搁着一个手骨面具,就像一双手扒在上面,挤压地脸部都变了形。
这双手夏柒柒记得,之前有一次梦里它从寝室床底下爬出来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被她一口咬断了,满嘴都是塑胶的味道。
夏柒柒弯下腰去与他平视,突然,陈列馆外一声轰隆巨响……夏柒柒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寝室里的人还在睡觉——014区那栋楼竟然坍塌了。
7:28。
冬至清晨,酒店2811号房。
两个人洗完澡,牧野把人带到床上压着,锁住她的腰身,撩起她的下巴,“待会儿别哭哦。”
高慈轻笑,“看你本事。”
“你置疑我?”
高慈把人拉近了,耳鬓厮磨,温柔缱绻,“我哪敢啊~”
一个吻封住高慈的唇,高慈轻启牙关,两人的舌尖勾在一起,贪婪地互相掠夺着对方的呼吸……
满室迤逦,一日风流。
12:23。
下雨了气温骤降,弄得夏柒柒很想把太阳从南回归线一脚踹回来。幸好天降鸿福,胡豆子给她送了一碗撒着紫菜、芝麻跟小虾米的热混沌,夏柒柒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一首歌的名字《爱的供养》。
17:04。
下雨路滑,邵木兰陪安婆婆去北门菜市场买菜,路过丁玉山家。怕安婆婆摔倒,邵木兰专心留意着安婆婆脚下,头也不抬地走过。
齐安舟来找丁玉山过周末,见他站在阳台那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哟,瞧姑娘呢!是谁家小娘子啊?”
“别那么大声,她听得到。”
“你逗我呢?”走那么远了还听得到?
“是真的,以前在福利院,我们偷偷干什么事,总是她先听到巡查人员的动静。”
“你们以前很熟啊。”齐安舟笑着看丁玉山。
“……不熟。”就半夜进过厨房找吃的,一起从图书室里偷了几本书而已。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各在一个地方坐着,不乱动,也不说话。
“你说不熟就不熟吧。”
齐安舟不跟丁玉山在这件事上计较,转而询问另一件事。
“你是打算正式从我这里辞职了?‘振荡时钟’也有你的心血,你就舍得离开?”
福利院依法取缔后,丁玉山自学考上H大,结识了齐安舟。两人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在配音上的天赋,白手起家合伙创立了“振荡时钟”。而明面上,丁玉山只是“振荡时钟”一个资历比较老的成员。
“我想更专心地做游戏设计。”
齐安舟看丁玉山的样子,知道他这次是铁了心要走,劝不回来了。
“有空多来看看方疏络他们,指点指点。”
“嗯,我会记得的。”
19:29。
“你最近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的?”
裴世玉问阿昭,他刚才来屋本屋自习室找她,想跟她谈一卷古画拍卖的事。谈了没一会儿,阿昭突然开始咳嗽,咳得直不起腰来,桌上的青瓷花瓶被她碰翻在地,碎作一堆。
裴世玉扶住阿昭,把碎瓷片踢到一边,让阿昭在旁边沙发上坐下,转身去找水,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阿昭抓住裴世玉的衣袖,肺部吸进呼出空气的感觉都觉得陌生,嗓子痛到像是被人撕碎了,
“不用……它自己会好。”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来。
咳嗽开始平息,裴世玉给阿昭泡了杯洋甘菊茶。
阿昭:“你回去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我……”留下来陪陪你,“那你早点睡。”
“嗯。”
裴世玉走了,阿昭也不管一桌一地的狼藉,坐在沙发上,拿手机给白相羊发消息:一月一,晚十三,将军桥隧道。
21:34。
课间十分钟,班上有人用门夹核桃,当然也有拿椅子砸的。
夏柒柒手上抱一堆复习资料走进教室,脚后跟一带把后门关了,免得更多的冷风吹进来。冬天学校不给关窗户,说是要通风透气,预防流感。
转头喊王献的名字,“把这些资料发一下。”
“你要去办公室喝茶了?”
“对啊,如你所愿。”
21:42。
夏柒柒笑着轻车熟路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老班正在用电炉子烤年糕粑。
“来,先吃一块。”
夏柒柒接过烫呼呼的年糕,边吹边吃,可惜没有辣椒面。
先礼后兵,等夏柒柒吃得差不多了,老班开口。
“你以后有什么想法吗?”
没想法,现在也得给班主任扯一个出来。
“H大吧,离家近。”
“你有实力去更好的大学,比如A大和Z大。心思多放在学习上,就还有机会。”
夏柒柒适当地保持了沉默。
老班以为夏柒柒听进去了,继续往下讲,“我知道高三的复习很枯燥无味,但要坚持啊,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把目标定得再高些,努力努力,会有回报的。”
实际上整个高中三年都很无趣,要不是有那帮逗人的同学,学校里真的是没什么意思。
夏柒柒很少跟老师对视,此时抬眼看着老班,问她,“你为什么希望我考得更好?”是因为你真心有这样的期许,还是出于老师自古以来的习惯。
老班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夏柒柒会这么问,她组织着语言,这样对夏柒柒说道,“可能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们一起相处了快三年,我知道你人很好,其他同学也很喜欢你。所以看到你拥有更好的东西,会觉得开心和知足。”
这就像是树木和树叶的关系,树叶被风吹走了,只要还在树木目之所及的地方,就会被俯望到。虽然相望不相即,但记得彼此曾经那点联系,也会感到这世间的羁绊,差着或远或近的距离,即便不曾深刻地感知,它依然会以它独有的方式,留存在印象里。
“柒柒,我、你的朋友、你的家人都需要你考个好成绩。让自己过得更好,是你对我们的责任。”
“行吧……我尽力。”
又跟老班东拉西扯了半个钟头,还有十来分钟就下自习了。想着从二楼爬到五楼,坐下没几分钟就又要下来,夏柒柒决定直接回寝室,今晚回去第一个洗澡。
从树荫下的小路往寝室走,免得被老师发现。等到了寝室楼,下课铃声响了,教学楼传来喧哗声。夏柒柒等了一下,伪装成自己是一路狂奔回来的样子,跑过一楼宿管老师值班室,几步迈上楼梯到了二楼。
学校的寝室门上开了一个小窗,刚好可以把手伸进去开门锁,这样就不用担心钥匙忘带了或者丢了的问题,也方便宿管阿姨晚上查寝。
寝室里没开灯,走廊上的灯倒是亮着,光从窗口打进去,只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夏柒柒把手伸进去开门,入手不是门锁冰凉的触感,温热粗糙的指节分明,更像是一个活人的手。夏柒柒打了个寒战,在被那手抓住之前立马把手收回来,深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压住自己颈项后头倒竖起来的汗毛。从窗口往里看,没有光的地方什么也看不到,那人也没有开门出来。
夏柒柒转身下楼到宿管值班室,宿管阿姨把抖音暂停,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估摸着那人应该逃走了,夏柒柒并不指望一个学生加一个女老师能来得及抓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万一激怒了那人,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就不是能控制得住的了。
“老师,我寝室里钱丢了,你能帮我调下监控,看是谁进过寝室吗?”
“钱丢了?”宿管老师吓一跳,忙去看监控,几个回寝的学生好奇地围在旁边。然后她们一同看到,差不多三十分钟前,一个男人从二楼走廊尽头的窗口通过一棵树的枝桠爬到走廊里,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开门进去,过了一会儿又出来。
在场的人义愤填膺,竟然有人摸进寝室偷东西!说着就要上楼抓贼。
夏柒柒想着果然人多就是胆子大,宿管老师喊住她们,给保安室打电话。监控继续倍速往后播放,出现了第一个回寝的夏柒柒,她下楼后,那人从寝室里出来,在楼梯口站了会儿,又从原路返回离开了。
“你怎么不进去抓住他?”
夏柒柒听到这话差点笑了,“你现在追出去,没准他还在等你。”
接下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派出所的也来了。
同学们清点损失,夏柒柒找个空子快速洗了个澡,然后去录口供,谁让她是唯一一个接触了小偷的人呢?
又是一个不宁之夜。
十二月二十四,9:34。
偷东西的事有了消息,那人叫林三升,一直藏在学校附近的居民区。那里鱼龙混杂,林三升又不知逃哪里去了。
天气仍旧寒冷晴朗,课间操时学校下发了关于元旦晚会的通知文件。主席台上校长还在讲话,两个同学伸着脖子从王献身后去瞧那通知。老班走过来,“猴急什么?上课都不见你们这么积极。”
夏柒柒站在队列中间,闻到附近山上随风飘来的烧干草味——这是在高中过的最后一个元旦了。
14:10。
体育课学习元旦篝火晚会要跳的兔子舞,章含站在夏柒柒前面,个子又高,抓肩膀不方便,夏柒柒只好去抓她腰间的衣服。章含是跳爵士舞的——夏柒柒真的是没忍住才挠了一下她的腰。
“你是流氓兔吗?!”
“呵呵,”夏柒柒笑,“班长大人别生气,我给你摸回来行吗?不过你轻点,我怕痒。”
十二月三十,14:48。
夏柒柒和班上生活委员出校采购彩灯、气球之类的装饰品,走路的时候盯着街上一个外卖小哥派送玫瑰花,回头差点撞电线杆上。
回校时看到一幕奇景——实际证明,只要功夫到家,一个人也是可以同时骑两辆电瓶车的。
17:53。
班上同学写对联。
章含:春回大地自然山河锦绣,福满人间自是岁月无忧。
王献:降龙十八掌掌掌生风风生水起,剑掌五连环环环相扣扣人心弦。
温迁:异军突击,猩球崛起。
其它同学……画风渐趋诡异。
夏柒柒坐在一旁指尖转笔,低眉浅笑——一群活宝。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18:14。
“撒开,撒开,你再不撒开我喊人了!”
胡豆子课前来找她,让她元旦晚会的时候穿裙子,衣服都给她买好了。
“你答应我的,这就是我今年的生日愿望。”
夏柒柒悔不当初,眼睛一转想着怎么敷衍过去。
“你别想再拿明信片搪塞我,我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你写明信片套用的模板我都找到了。”
可你都被忽悠两年了,再来一年又何妨?
人长大都变机灵了,夏柒柒打算明晚随机应变,实在不行就翻墙出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