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号，17：30。

    窗户上贴着红窗花，班上男生踩着桌子挂彩灯。夏柒柒和奚云带着化妆包溜出教室，奚云要给一个穿女装的男生化妆。

    奚云：“要不我给你也画一个？”

    夏柒柒：“别了。”

    “你化过妆吗？”

    “化过一次，”夏柒柒想了想，“就小学文艺汇演，老师下手可重了，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奚云耐人寻味地一笑。

    21：07。

    班级活动一弄完，夏柒柒就飞速从五楼窜下来躲到小树林，她才不会傻到躲进厕所里。找了个长椅躺下，夏柒柒打算一觉睡到学校组织的篝火晚会结束，或者中途找个理由回寝室。虽然很想借学校的篝火偷偷烤个玉米什么的，但今晚见到胡豆子就是大忌中的大忌。

    21：11。

    H大，元旦晚会。

    牧野弹古筝，曹攸宁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打架子鼓的高慈，一身白裙，扎着高马尾，“&”形状的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晃动。一首歌加上戏腔、唢呐，混着鼓点、吉他，杂乐的交响和鸣，高雅的落入凡尘，唱得千回百转，如火烈烈，喧嚣出原始野蛮中的浪荡无拘，不羁放纵。

    23：59。

    学校放烟花，所有人倒计时。

    夏柒柒躺在寝室床上，想象操场上的情形。

    烟花落下了，或许它的美丽就在于那一地的碎屑，残缺，不圆满……得不偿所愿。

    穿一次裙子这件事只能以后再说了，学校里感觉会很不自在，找时间得跟胡豆子解释一下。

    至于奚云……竟敢跟胡豆子私下勾结，在她衣服外套里放追踪器，幸好发现得早。夏柒柒把追踪器丢进了男厕所，有本事奚云就进厕所里去找她。

    一月二号，0：16。

    千乘广场，元旦漫展第一天结束了，人们陆陆续续地回家去。

    0：18。

    将军桥隧道。

    白相羊走进去，这是一段废弃了很久的铁路隧道，里面有很多梦析石——一种植物，长得像石头，晚上的时候会从“石缝”里吐出一根根纤细的紫色丝线，最高可到三米。

    隧道里有浓雾，有风吹进来也吹不散。它的长度比文献记载的长了许多，石壁上出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洞窟。

    前方铁轨上出现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随之是第二个，第三个……她们站在梦析丛里，雾气朦胧在她们的周围，身上的白裙子沾染了不同程度的红色。那么多孩子一起，斑驳成一副旧画。

    眨眼间，她们又全都消失了，白相羊走进其中一个石洞。

    一个石洞里藏着一个梦，它们彼此分割又藕断丝连。

    0：32。

    穿过浓雾，有一片小松林，松林里一棵树上几十年前吊死过一个人，那根绳子现在还挂在那里。

    0：43。

    白相羊停在一扇敞开的大门前，就是那种农村老式的堂屋，正前头供着黑色牌位，堆着黄纸、红烛、金元宝。左侧墙上一个挂钟，指向7：15，白相羊进门，知道必须在7：30之前离开这间屋子。右侧墙上一扇门锁着打不开，她走入堂屋后面的那一间，里面放着一张木床，被子皱成一团。

    7：24，白相羊离开堂屋，站在院子里，锁着的门后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白相羊又进屋走到门前查看，一转身时间瞬间跳到7：29：59。

    那扇门开了，门后什么也没有。

    出了院子，外面是光秃秃的田地，地里只连排种着几株半人高的核桃树苗。一个小孩跟在她身后，她的半张脸被疯狗咬烂了，裸露出牙床，口水和血水一起淌下来，滴在衣服上——她并不嫉恨别人完整的身体。

    “你也是去参加聚会的吗？”

    她指向远处山坡上的一栋别墅。

    0：54。

    走到山坡下天就黑了，石板路旁，红白双色的人脸玫瑰笑嘻嘻的，伸出枝叶去跟白相羊招手。石板路另一侧就是半壁悬崖，崖下江河里长了数十米高的榕树，树与树之间连着很多气生根。

    那个小孩走进别墅，白相羊绕到窗边，从窗户往里看去。

    窗户的窗帘是拉开的，里面的小孩在聚餐，长桌主座上坐着一开始出现的那个全身红衣的小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红苹果，不吃，只是发呆一般地看着。

    1：06。

    盘山公路旁有一个家常菜馆，老板和老板娘有一个小孩——她几乎从能走路开始就总是躲在饭桌下，把自己藏起来，藏起来尽量不弄出声，就像自己早已是个死人。

    后来有一天，天上下起了刀子雨，吹起的大风把所有人卷起来摔砸在对面的山坡上，那些人就像浆果一样爆裂开。

    1：28。

    石洞里拐了一个弯还是一个弯，你永远也不知道转角会遇到什么。

    1：29。

    康定区松花巷，爬满红色三角梅的公寓楼四楼，正对着楼梯的房间里，床上有一个穿红裙子的背影。白相羊从门缝里看到她，她的前方是一扇窗户，能看到远方一所高中，学校里时常有鸽子飞翔。

    梦境随即转到一辆拥挤的公交车上，穿红裙子的她站在附近，她身后一个男人将手贴在她屁股上，见她没反应，撩起她的裙子下摆就摸了进去。少顷，她笑了，男人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逃也似的跑下了公交车。

    在人群里，她对着白相羊脱光身上的衣服。她是一对连体婴，一个骑在另一个人身上，她们生下来就被丢进了城市的下水道里。

    1：36。

    白相羊极速地穿行在一个个梦境里，阿昭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你明白了吗？这些人……曾经存在过。”

    而如今，他们以这样抽象的方式出现在别人的梦境中，给那些还活着的人预警危险的到来。鬼能影响到现实的渠道有限，除了梦，还有幻觉、镜子、水影、像。人们有时对那些突然来临的诡异感选择漠视，项链可以使他们对此刻骨铭心，至于他们是否把这当真，全看造化。

    “想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吗？关于项链。”

    雾气消散，隧道退到远处的树林后。白相羊面前的是一栋二层木楼，只不过因为被雷击，起火烧毁许多年了。

    ［番外］

    若干年前，这地方起了一场瘟疫。

    一户人家在这个木楼里避难，瘟疫结束，临走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上起了红疹，误以为她感染了瘟疫，留了些吃的就把她丢下了，只带了小儿子走。

    “我们过几天就回来接你。”

    真的吗？

    “好，我会乖乖在这等。”

    下雨了，一个过路人敲响房门。

    何东来： “雨好大，我能进来避个雨吗？”

    一个人端端立在房门口，漆黑的脸上透着两个白眼珠，满满的全是红血丝，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头钻出来的恶鬼。

    ……

    吴阿双被砍碎了，她的灵魂守在家门口，时间一长，那里长出了一蓬茂盛的绣球花，没日没夜地开着。

    又过了数十年，一个人贩子带着一个小男孩路过这里，也停留在木楼中避雨。

    木楼墙上，花梨木镜框里镶嵌了一幅画，画中一个女人穿着白色旗袍，坐在椅子上，角落里写着她的名字：不二。

    深夜，他们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重温了一遍吴阿双被砍死那天的情景。

    何东来杀完人，拖着斧子下楼，脚底踩着一样东西滚下了楼梯。

    红浓的血顺着白森森的骨头往下滴，他也死在了这里。

    那个东西，是吴阿双自己缝制的扫晴娘。

    ［番外］

    数百年前，一日凌晨，天还未亮尽，一队人骑着马举着火把，奔驰到余村外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他们用面罩遮着口鼻。领头的人漠然看着这个寂静的村子，手一扬，捎带着燃油的箭矢齐发，村子转瞬便淹没在一片张扬的火海里。

    干旱引起饥荒，饥荒引发瘟疫，人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身上裹着的只是几片破布，饿起来连自己都吃。为了避免周边的瘟疫影响城中的达官贵人，那些官僚就把可能感染了瘟疫的村子一把火统统烧掉。

    何东来从火海里逃出来的那天，终于下雨了。

    他记得往年这个时候，村外的拐枣林里会结满拐枣，拐枣香飘进村里，浓得像是要甜出蜜来。

    他双颊深陷，胸口肋骨突出，嶙峋的双肩向前弯着，倒在一片泥潭里。

    艾[yì]拉着艾[ài]从远处走近，他们头上顶着荷叶当做伞来遮雨。

    “这人是谁呀？”白脸黑腮的艾[yì]问。

    “他会是个好人吗？”面色苍白憔悴的艾[ài]问。

    2：27。

    “数百年前余村的何东来，到了一百年前爆发了同一场瘟疫的百里，杀了吴阿双。两人的魂魄都被困在木楼里，直到人贩子和那个小男孩走后，天降雷火，才回归阴界。”

    “那个人贩子被抓捕后，男孩找不着自己的亲生父母，被送进了百里市的一所福利院。”

    2：31。

    百里一夜飞雪。

    将军桥隧道外连接的有一座断桥，阿昭站在桥上，红衣广袖，戴着笑面狐狸的面具，她刚从漫展回来。

    桥下的曲江，江水五彩斑斓，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投影出各种各样的梦境。

    “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帮我恢复被遗忘的记忆，我就把项链给你。”

    白相羊并不需要项链，璕也答应了会把项链收回，用不着她出手。但现在阿昭手里的项链，已经不完全是当初璕给她的那一条了。

    “好。”

    6：47。。

    元旦第二天放假，夏柒柒早起差点没找着袜子。百里几乎不下雪，现在已经停了。

    夏柒柒出寝室，学校里的路灯还没熄，一只鸟在用爪子刨枯叶堆找虫子吃，估计它是饿醒的。

    水池子里的假山上栽了棵招财树，树洞里安了盏照树灯，几根杂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有还没睡的飞虫绕着灯盏飞。水里的金鱼阿叭阿叭地咂着嘴巴，鱼傻是福，夏柒柒念叨着：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

    8：28。

    夏柒柒一个人玩密室逃脱，真的只有她一个人，题材：逃出精神病院。玩完才过去一个小时，去老街书店里卖了本《一禅小和尚》，拐进另一条街，又买了些米棒，走着走着看到有摆摊卖花的，挑了绿的、白的玫瑰用报纸包了带回学校。

    路上有人遛狗，“二哈，来，走一个。”

    漫展第二天，有人cos龙右，也有人cos苹果嘉儿。他们从夏柒柒身边走过，夏柒柒回头看龙右。

    有时你喜欢一个反派，并不是因为他的恶行，而是因为他对事对人有着自己的决断，并能够高效地执行自己的想法，而这样的能力是你十分欣赏的。

    15：29。

    邵木兰跟安婆婆学习织东西，赵南星在平城收到了她寄来的毛衣、围巾、帽子和手套，简直受宠若惊。

    许嘉名和李家村村小的学生给邵木兰发来了一个新年快乐的剪辑视频。

    一月七号，17：36。

    明天要考英语听力，下午搬考场调座位，夏柒柒在桌箱里发现一张贴纸，是只扁着嘴的长颈鹿。

    吃完晚饭回教室，路上遇到三只鸽子咕咕叫，学校里的鸽子都是老校长养的。

    18：21。

    夏柒柒靠在后门框上，教室里只有温迁一个人。

    “好看吗？”

    温迁霍然起身，一把把稿笺纸收进抽屉里，椅子推回去想装作无事发生。

    “慌什么？”

    夏柒柒走过去，把抽屉里的稿笺纸拿出来一一理整齐。日记本写完了，只能拿这个纸凑合。

    “也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