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我问的小心翼翼。
他笑的露出整排牙齿,“你应该见过我小姑了吧?”
小姑???
“她是李玳工作室的合伙人,我是赵滢荧的侄子——沈凇泺。”
“你姓沈,她姓赵,你们?”
老赵看样子二十七八,面前这哥们儿也就二十四五,还有相差这么“大”的大侄子?真新鲜。
“我们是远方亲戚。”见我眼中仍有疑惑,他继续解释:“昨天李玳给我看,你们合照了。”
“原来如此。”我算是放下防备。
“你喜欢这杯咖啡?我送你?”
“不了,谢谢。”
(⊙_⊙)干啥玩意???我跟你熟吗,就送咖啡?咱们俩来来回回,叭叭上十句话了吗?别怪我心里蛐蛐,你也太自来熟了,老弟?
正当我找好离开理由,要叭叭出来时,这哥们直接对我上手了。他一手端起咖啡,另一手拽住我手腕,朝一处刚空出来的位子走去坐下。
老弟是人太热情,还是太没边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好像我们本就是能做此种行为的关系。
沈凇泺将咖啡朝我推了推:“拍吧。”
“已经拍过了,谢谢你。”我努力保持应有礼貌,这哥们好赖话听不出来?
“我买咖啡也是为拍照。”他拎起挂身上的带子,一支印满王八图案的保温杯,凭空出现了.......
我懂,他是想以此表示,点咖啡真不是为了喝。他可真是又自来熟,又铺张浪费。我瞟了眼水杯,真实王八图案,且形态各异,真够显眼的。
“重新拍嘛,拍好看些,也发给我。”
“......好吧......”
“咔-咔——”对着无语佛图案,我连拍两张。单凭这速度,就知道拍的极为敷衍。我心里盘算赶紧拍完,赶紧走人。他和李玳沾亲带故的,我总不好把烦表现过于明显。
我把手机往他面前一伸,“行吗?”
沈凇泺凑近,审视须臾:“第一眼看到的是无语,第二眼意会到的也是无语。”他歪嘴一笑,似被自己逗乐了,顺便漏出单排牙。
“这张照片拍的很有趣味,可谓是形神合一。看似拍的随意,实则难掩巧思。你将咖啡杯放在这里,利用桌角构图法,使画面层次丰富,视觉上立体感更盛......”
沈凇泺嘴皮子像打快板,“叭-叭-叭”上下翻飞。他还在说些什么,其实我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第一句话是不是内涵我?可后面的话,我又能确定是真诚称赞,不是表面客套。
他这张嘴,可太会叭叭了!
这事还真不好办了......
我甚至觉得自己真有摄影这方面天赋......
“冷莱?”
“嗯?”
沈凇泺唤回神游中的我。
“现在咖啡不烫了,喝吧。”
“哦好。”
......等等......我看着手里的空杯.....
我说了不喝,怎么一口闷了?这小子是不是偷摸给我下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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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朝奇怪方向发展,我和沈凇泺逛上了。
我们边看展,他边科普陶瓷知识:
大多数古代陶瓷,都来源于政府拨款,生产自官窑,主供皇宫使用。“陶瓷”虽然放在一起说,但其实是两种概念。
“陶”主要材料是陶土,“瓷”主要材料是高岭土。从顺序上来讲,先有“陶”后有“瓷”。
“陶”至少出现在6、7千年前,“瓷”一般认定在东汉。
中国古陶瓷主要成型方法,有拉坯成型、捏塑成型、印坯成型、泥片或泥板成型、泥条盘筑......
说实话,我平时自己看展,往往随心所欲走马观花。从未想过带脑子去认知它们。顶多是这个颜色比那个艳丽,或者这个图比那个图好看。
而现在,有“讲解员”讲解,看展体验立马不同。不仅了解了展品历史背景,还知道了工艺方式。
-_—他这种吊郎当气质的人,被专业知识加持后,我竟看出一丝书卷气。
沈凇泺仍在传道授业:“这件青花,用的便是透明釉。你在看...”他突然停住,从衣兜掏出同款王八壳手机,看了眼后说道:“李玳让去三层简餐区吃饭,他们在窑工饭窗口。”
我面上点头,但心里忍不住嘀咕,他到底多喜欢王八?
沈凇泺撂下一句“跟紧我”,便进入暴走模式。咱也不知道他们这帮人,来陶瓷博物馆到底多少趟了。如果不来很多次,肯定无头苍蝇般乱撞。
而他目光坚定,脚步毫不迟疑。我紧随其后,跟沈凇泺穿过长廊,又下层楼梯,简餐区就水灵灵的出现了。
原来沈凇泺能叭叭,不是个例。
以李玳为首,他们工作室每个成员都很爱聊。这和我刻板印象中,沉默寡言的艺术从业者不太一样。
他们围坐在一起,有时自言自语、有时两两相交、有时三五成群。我置身其中,便是时而单声道、时而双声道、时而立体环绕。
李玳:“老赵,你前段时间交往的男朋友,最近怎么不了找你了?”
赵滢荧:“分了。”
山曜:“为什么?”
赵滢荧:“他带我跟他朋友聚会,他朋友当我面说‘这位不如上一个。’”
山曜:“不至于吧?就因为这?”
沈凇泺:“你打我时,可没这么窝囊。”
赵滢荧上去一个爆栗:“你对我还算了解,我自然两个都不会放过。”
李玳:“你咋整的?”
赵滢荧:“我对他朋友说‘你怎么比他还惦记上一位?’,说完我又看了他一眼。”
卧槽,杀人诛心。老赵前任和他朋友,从此必然离心离德了。我下意识点头,妙啊!实在是妙极!
似乎我的行为引起了赵滢荧注意,她放下要夹菜的筷子,颇有兴致地问:“莱莱呢?有没有男朋友?”
“她志不在此。”李玳抢我前面,告诉她答案。
“现阶段,我还是以赚钱为主要目的。”还要和她们相处好几天,我不想给人特立独行的印象,显得自己多清高。
我之所以如此,是因有切身体验。新疆棉花事件时,关系不错的同事,告诉我她买到限量板鞋。我想也没想,直接说该品牌涉嫌辱华,自己早不买了。
从此,她没在搭理我。
我后知后觉,这何尝不是一种隐形贬损?好像自己人格高尚,我真是够讨厌的。
即便初衷并非如此,但别人听来也会刺耳。她本来开开心心,我给人泼盆冷水,辱华源头又不是她。本来上班够烦了,还遇上我种爱批判的同事。
赵滢荧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好工作不好找,男人的确多的是。”
餐盘里为数不多几根粉,李玳扒进嘴,她加速咀嚼后咽下,起身道:“我去下卫生间。”
赵滢荧叫住她,“我也去。”
她们离开后,餐桌气氛归于平静。
沈凇泺不知是没吃饱,还是见不得浪费。他端过赵滢荧的餐盘,将剩余拌年糕一片片夹进嘴里。我打开小绿书,准备查查景德镇旅游攻略。
“冷莱。”
“嗯?”
听见有人叫我,我下意识抬头望去。是山曜,他面无表情盯着我,这种眼神让人很不舒服,他有什么事?
山曜清了清嗓子,眼镜推向鼻梁,似以此彰显问题严重性:“我说话比较直,你别介意。”
我微笑,并没有表示介意或者不介意。按道理讲,如果你觉得别人会介意,就应该闭嘴。不知道李玳工作室中,他担任什么角色,忍一下吧。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男朋友该找还是要找的,女人年轻就那几年。看你是李玳朋友,我才跟你说。”
“精力有限。”
暂时分辨不出他这句话用意,且当作是好言相劝,我先简单敷衍下。
“你精力有限,才该放在更有价值的地方。你现在还年轻不懂,等你懂就晚了。”
“每个人价值实现方式不一样。”
爹味真冲,他也是工作室合伙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我面色冷下来,决定不在搭理他。
山曜则继续说教,“生孩子,传宗接代,就是女人最大价值。我虽然不重男轻女,但你一定要给你老公生个儿子。这是根,是传承。”
见我不语,他掏出手机,从相册中翻找到一张男孩子照片:“你看这是我儿子,头胎。”他有些沾沾自喜,“我和老婆在备胎生老二了,正好凑个‘好’字。”
你去上吊吧,刚好凑个“屌”字。我夸人时可能虚情假意,但骂人时绝对真诚无比。李玳她们在不回来,我就要“积德”了。
“我们家有习俗,头胎必须是男孩。”
“所以呢?”
我盯着他,用他刚才看我的眼神。
“多亏是头胎男孩,要是女孩我父母就让打掉了。”
“呵。”我忍不住冷笑,“跟人沾边的事,是一点不做啊。”
山曜愣了几秒,似未曾想到我拐弯骂他不是人。他目光瞬间狠戾“说话那么冲,活不到明天了吗?”
“别对我大呼小叫,我从小就怕狗。”轻视生命毫无人性,说你是狗我都抬举你了。
“你说谁是——”山曜话没说完,他猛地起身,嘴里痛苦嚷着“啊——烫死了!烫死我了!”
事情发展太过突然,等我反应过来,沈凇泺已经在帮他,用餐巾纸擦裤_裆了。
沈凇泺边擦,边道歉:“山哥,对不起。山哥,我没拿住,手滑了。”
餐桌上,印满王八的保温杯,倒在一边。
壶里,是离开咖啡厅时接的开水。
他,那个地方可能会掉层皮吧。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