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S艾萨克牛顿×西弗勒斯斯内普
那些燃烧一样活过的人,最终成为了比白天的光芒更明亮的星辰,他们永远不会死去,也从未离开——薇诺拉《濒死之绿》
-公元2117年全球范围内基因污染爆发,发病表现为肌肉萎缩、僵化,溶骨。标记零号病人确诊“基因被污染”为新公元零年。
新公元162年,与(前17世纪)物理学家、数学家、哲学家艾萨克牛顿同名矿物、生物学家发现抑制病情扩散的有效途径为“摄入前世纪(ex-century)生成未被污染物质”。后补充“矿石受污染程度最轻、开采得当情况下成本低廉、疗效价比高”一系列观点,形成较为完备的“矿物论”。-
“这是我们新开采的,爵士。酒红色,宝石级,147kg红榴石。”采矿组组长捧出矿石。
随行科学家——艾萨克点了点头。
前世纪最后几十年矿石就有失去分布规律先例、大体积宝石开采也屡上新闻,宝石市场变得极为混乱。
到了新公元宝石重量计量单位更是直接抛弃了“克拉”。
直接改用千克。
”铁铝榴石生成在云母片岩和角闪片麻岩变质岩及砂矿之中,产地有斯里兰卡、巴西、马达加斯加、印度等国。“旧世纪的教科书已经沦为废纸,不再适用。
他低头看着沾满黄泥的棉线手套。泥巴在织线上晕染开大片污渍。在过去,用这样的手套——它甚至糊了砂砾——去触碰宝石级的矿石,那不是一场灾难,那是一个笑话。然而这块本应昂贵的酒红色石榴石表面疤痕累累。
祂还没有被打磨,也不可能被打磨,棱角粗犷。酒红、玫红、浅粉,各面各色。
心脏突然猛地一抽搐。若有所感,艾萨克他抬头,越过一叠叠黄白配色的嘈杂的头盔,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
那人瘦,又一身黑衣;黑色的头发留到肩上。突兀就像手滑留在多巴胺画布上的一溜黑。
或许是盯太久了,陪同的红色安全帽监理皱了皱眉,放下手中工程计划书往那个方向看一眼,问了句:
“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nothing)”他说。
“没有人。(nobody)”他重复说。
艾萨克带着那人回了家。
或者说,那人被迫跟着艾萨克回了家。毕竟他只能被艾萨克能看见。
“你有名字吗?”
黑衣的灵魂——姑且这样称呼——愣了一下,有些茫然,不自觉开始四处打量。目光定在一处,他想了想,说:“斯......内普。我叫斯内普。”
艾萨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块碧玉雕的小蛇环玦。
snake
Snape
好吧,他想,反正名字只是一个具有指代性的称呼名词。
尴尬、生硬、滴雨屋檐下试探的靠近,颤抖纤长的胡须和炸毛、收缩的瞳孔。
还有大量的红茶和黄油饼干。虽然斯内普只过个眼瘾。
艾萨克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大理石基座上,每天有人踩着豆梗来到他身边,砸碎金蛋,拿流淌的黄金涂满他的身体。人们把他嘴角雕刻出微笑的弧度。天际是模糊的蓝白,云层在天幕涂抹非常粘稠。
双手捧着摊开一本书,铁书,镀金。他有些害怕镀层剥落书本就会锈蚀,但梦里没法开口。
他有一颗铅做的心脏。
有天肩膀上落了一只燕子,大声啼鸣,歌声滚落砸在胸膛,玫瑰生长破碎掉铅心。
然后艾萨克就醒了。
睡前窗帘没有拉太严实,月色偷溜进只有一个人清浅呼吸声的屋子。艾萨克翻身想要继续睡。突然他想到:幽灵也会困吗?
睡不着了。
悄悄起身摸去隔壁房间。没开灯,挨着门沿看见斯内普也隔着窗子在看月亮。
“......?”
“起床喝水。”
幽灵先生嘴角抽了抽,大概是个笑。艾萨克自己也觉得尴尬又好笑:厨房在屋子那顶头。
”......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矮了一点?“
斯内普偏头看了看,说:“大概是矮了一点。”
“大前天的时候走过木门,头顶刚好到这个结眼花纹。”他并掌以手刀的姿势平着划了划。
“你还关注这个?”
一双惊异的黑眼睛对上安静的:“我以为你应该清楚我算不上是真正......活着。”
“我只是一团微弱的、甚至不够引起机械反应的能量体。除了观察,我还能做什么呢?”
艾萨克突然有点愧疚了。
就目前来看,斯内普会“苏醒”跟他是脱不了关系的。活着,但并不算真正活着。他将痛苦带给了不相干者。
但绝不会把自己的歉疚表现表达出来,英国人总是在内敛上一骑绝尘。
有些时候艾萨克提早回到家,就看见斯内普站在窗前看风景。
不知道是太入神没听见还是干脆不在乎,斯内普他很少回头。他就安安静静立在那里看云、看天、看树,看斜着翅膀滑翔飞过的鸟。斯内普立在那里,就像一棵高大沉默的黑木樟树。
“这是我最后一次呼唤你的名字。大雪落在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说吧:”
“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我想象我们的相遇,在一场隆重的死亡背面”
艾萨克微合上书本,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斯内普。
“还埋在地下的时候,隔壁是块红宝石。祂喜欢这首诗,英语带着很重的弹舌音。”
”所以你还记得?出土前的事。“
斯内普并没有立即回答,他慢慢吞吞地扭头去看窗子外。他看着窗,艾萨克眼中他侧脸的轮廓被阳光模糊了边沿,很淡的金色,就像洗旧衬衫那样毛茸茸。
绿荫浓密,天空澄朗。
“我正在慢慢记起。"他回答。窗外没有飞鸟。
“你在变矮。”
“......再清楚不过。”
所有的数据、线索、明示或者暗示都指向斯内普被放置在政府物资库那块”本体“。矿石日复一日被切割、食用,斯内普身高缩水、艾萨克在他身上看到了倒流的时间。
他突然有些痛恨起十年前因“矿物论”名利双收的艾萨克牛顿。
他痛恨斯内普死去的必然,惊惧地发现自己满手鲜血罪孽滔天。但他更清楚如果自己从未提出过“矿石论”,那么他以及太多太多的人早已入土,榴石只能沉睡在更深的地下千年又千年。
可带他入世又杀了他,在杀生,是诱杀。
杀生者是个懦夫,没敢对被害者开口坦白或者辩解。
98kg,14天。突然很烦闷为什么自己不是历史上那个艾萨克牛顿;明明共享了这个名字,却并不擅长数学。
如何才能踩到漏洞的尾巴?
如何才能从有限的14里拆出正无穷?
如何......
“艾萨克·牛顿。”
思绪被打断,地质学家拿着正在擦拭的放大镜转身:“嗯?”
“不是你。我是说......”十四岁的男孩有些迟疑,吞吞吐吐,“历史上那个。我们上课学到过。”
“我想起来一些事了。在我死前、在我变成石头之前。”
”Pardon me?“
“我死于1998年,死在我的三十八岁。”
放大镜的碎片压住一只蚂蚁。米粒大小,膜翅目昆虫在使不上力的瓷砖地板上费劲扒拉,那一点碎片下挣扎的丑态放大、扭曲、一览无余。艾萨克呆呆愣看着斯内普没有言语,某一双黑眼睛就像柳林风声在呼啸。
艾萨克很痛苦,他与这个世界、这样的格格不入;他活在疫病爆发前那个世界,翻开历史书,尽管那也是一个存在贫富差距、存在饥饿、战争不断的时代。
但那时大部分的灾难都是人类自身造成的,没有这来路不明的倒计时悬挂在每个人头顶:有没有谁在物流链上中饱私囊?
如果有一天我们挖尽了宝石呢?
谁会获得最后一批货源?
所有的所有都像是万顷海水、沉甸甸压下来。失温,缺氧窒息,无法抗压、肺部被压缩到橘子大小。
他本来可以闭上眼睛,说,牺牲无机质的矿石、拯救千万万人类。
但现在你告诉他一块矿石里囚禁着一个无辜的灵魂。
那我们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这跟吃人有什么区别。
“我可以研究出来的,教授!相信我,我能做到,我一定、一定能够拯救那些病中痛苦的人们。”
当时导师是怎样回答的呢?
导师年纪很大了,蓄长的白须白发让这幅东方面孔显得仙风道骨。皮肤就像树皮一样起皱、棕色的,那双茶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在光线并不太好的贮藏室里闪闪发光一样。然后他低下头。
“你心怀人类,很好的,很好,很好。历史需要那些慈悲为怀的人来推动。正是无数个微小时刻构成了人类群星闪耀时,是仁慈、关怀与爱,炬火一样点亮了周遭夜色。”导师胡子太细太密、说话时嘴唇的蠕动被遮掩,只能看到胡须的末梢颤颤抖抖。
他眼睛一直是下看的,艾萨克只能透过霜白睫毛去窥探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青年学者终于看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睛像是在发光:老师眼中蓄满了泪水。“但是我......无比自私地希望着你能为了其他的事奋斗。其他事,其他原因。起码不能是这个原因,孩子。”
然后导师转身打开了窗子。
一格一格,光被铁栏杆划破,照进这中世纪地牢一般的房间;积覆矿石上那些灰尘被大幅度动作搅起,光柱里飘飘摇摇。光微、浮尘颇多。
导师回转身看他。背光,只有轮廓边沿勾了一边金。艾萨克不清楚那一汪泪是借机擦去了还是滚落在地。
导师留下过一个笔记本,艾萨克为他整理遗物时从《百年孤独》和《海底两万里》之间抽出它。说实话,那个笔记本给他灵感颇多,二十八岁功成名就与笔记本脱不了干系。没有笔记本,”矿物论“的提出还要晚个十来年。
笔记本里都是未发表内容。
写书时艾萨克在序言提到笔记本,标注了引用内容,多次称赞他的老师。
大多数人认为是牛顿想要与历史上的“牛顿”形成对比、成全自己的名声,划了大部分成果给到导师名下。
艾萨克无从反驳,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导师不去发表。
明明是这样造福众生的事。
笔记本写得满满当当,中间有边沿毛刺刺的撕拉痕迹,最后几页被粗暴地扯去,缝线鼓囊囊探出头来。底壳内拿钢笔写了“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福寿又延年。”
入木三分的中文,一连几行。
二十岁或者更年轻那一年,他在路上捡到一只真枪。英国禁枪令刚颁布,青年理所当然认为这是空包弹,拆开检查,也确实如此。
十九二十来岁那年的夏天青年在路上捡到一只真枪,因为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无事发生,没有人受伤或者死亡。后来他三十二岁,走在路上,听见背后有隐隐约约的风声;后来他一次次推杯换盏里生了老茧麻了木的人类之心被回旋镖击中、对上十一岁男孩与其年纪不符的黑眼睛,艾萨克流下了久违的鲜血。
伦敦还剩多少常驻人口?
七万。
西弗勒斯还能活多久?
至多七天。
无解的题目。
艾萨克尝试过省下自己的每天0.1g来拯救他的朋友,但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时间一长,时间就短了。学者选择当个鸵鸟活在当下。
他尝试着给出一个拥抱,新朋友没有拒绝。
最后的时间里塞满了姜饼人、红茶、低声谈论和翻页的轻声,书房和厨房变成两点一线,大门上书“闭门谢客。”
他们很默契地没有去谈论未来,而是把每分每秒攥紧在手中。
停电,艾萨克取来火柴蜡烛。
问就是打火机昨天光荣报废,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利落的摩擦音。嚓,朝下的火柴头焰火上飘,摇摇曵曵。火光倒映在他们虹膜,橙红色,同样摇曳。
”我是不是就快死了?“男孩声音稚嫩。他并不抬头去看艾萨克,只是笑笑,说:”你最近很沉闷。蹲下来和我说话,又避开我的眼睛。“
艾萨克惊讶愣神的功夫火柴悄然熄灭,月色入户,亮了男孩颧骨和一边安静垂眸的眼。
他再划一根火柴,暖色调焰火染了一小圈,点光源并不明亮牢靠;手掌半拢、靠近烛芯。烛火燃起,甩灭火柴。
“其实也没关系。生前我骂名满身”他顿了一顿,“死后,能做出些实事也是好的。”
蜡烛还只点了一根,算不上什么亮堂;堪堪照了两张脸,一点笑,连身形轮廓都融在夜色里。
没有去问诸如"那你是要做吃力不讨好的无名英雄吗"之类的傻话,艾萨克突然意识到斯内普就像燃烧自我的蜡烛,拿血肉膏脂去照明人间。又或者是一划而过,留不住、亮不久的火柴,硫磺味来不及扩散焰火就凉了下去。
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为什么我要对你们沉默?
当华尔兹舞曲奏起的时候,我在谢幕。
后来的某天艾萨克翻到导师那本《苏菲的世界》,随手一翻掉落笔记本的残片。
“你还看到了其他人吗?”——回答,“我想是的?我从前的朋友,他也埋葬在这里。(海蓝宝石)”
......
“难以想象。你的意思是,这些矿石,很有可能是你们灵魂的载体?”——回答“这么说好像太魔幻了一点,不是吗?不过,哈哈,我们的存在好像本来就不太科学(海蓝宝石)”
“我,我该怎么理解......你说你是1881年生,1997年死。你的朋友呢?是年龄问题吗?还是说经历?在特定时段”(这里被划掉了)
......许多长段对话。有的被涂掉了。
“对不起,我总归是个自私懦弱的人。”
海蓝宝石、祖母绿、黄玉、欧泊、紫水晶、尖晶石、碧玺、绿松石......
都是导师的收藏。后来充公了。
因为今夜,你是旋转,我是迷失。
当你转换舞伴的时候,我将在世界的留言册上
抹去我的名字。
-新公元172年7月,知名学者宣称“人就是石头,石头就是人”造成社会恐慌,影响极其恶劣,遂转入伦敦市立精神健康中心。
新公元218年,艾萨克牛顿郁郁而终,享年84。
新公元261年,“矿物论”被完善为“人类矿物论”,舆论两极分化严重、冷战爆发。
新公元279年,“人类矿物论”一词首次编入教科书,标志着冷战结束。艾萨克牛顿爵士封号恢复,遗体据本人生前意愿移入普兰特墓园而非威斯敏斯特教堂。
......
“矿的质量与品质与死亡年份、遗体捐赠者生前贡献、意志力等诸多因素呈正相关,难以定下自变量等级划分统一、明确标准,且自变量间影响尚不明确......”
......
新公元707年,第一个基因不受污染的人类诞生。
新公元733年,艾萨克牛顿爵士遗体矿被挖出,经鉴定为榴石,重169kg,现存于大英博物馆。-
玛琳娜,国境线的舞会
停止,大雪落向我们各自孤单的命运。
我歌唱了这寒冷的春天,我歌唱了我们的废墟
……然后我又将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