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son X SS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海子《夏天的太阳》
杰森是怎么活回来的?
很简单。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哥谭有一眼地下拉萨路,渗进棺材里把人泡活了。
分外神经又格外DC吧?就像杰森的狗屎人生——所以等他把自己从地下六英尺刨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
拟人化地说,就是哥谭治好了他的伤,又作为代价取走了他的年少、父亲与兄长,除了哥谭的满城荒芜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哦,或许除了浸了半棺材、混了土壤小动物和陈年血垢的拉萨路泥浆。
但杰森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这个,他只是莫名其妙死去又莫名其妙活了过来,磕磕绊绊跨上他偷来——鉴于它的主人大概是死了,没办法做到告而取之——的大摩托,成了美国或许是最后一个神父也是第一个双枪神父,带上他捡来的嗜睡症黑猫,一路跨过木林繁茂的落基山脉,向着西海岸前进。
多么像,或者就是一部烂番茄低分的三流公路片。
杰森已经有整整二十一天没有看见一个活人了。
疫病是何时爆发的,已经无从知晓。救下来的人有说是“上个月”、有的又紧跟着反驳“放你娘的屁!”一口咬定是半年前;更有神棍神经兮兮重复“神罚降临在你活着的每一天。”
杰森对此比了个中指并拒绝让自己刚活回来的脑子接受污染。
反正自从他把自己从哥谭公墓里刨出来、世界就已经是乱糟糟这模样。
而且没有布鲁斯。
跑去布鲁德海文看了,也没有夜翼;再说了蝙蝠要真还活着,他不会让蝙蝠灯在哥谭厚重的云层亮三天不管,夜翼还活着也绝对忍不住父辞子孝爽一把蝙蝠车。
他只能安慰自己哥谭空荡荡不用见着小丑那张丑脸。
呸,那晦气玩意儿。
至于为什么做了神父呢?杰森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是被布鲁斯养在身边耳濡目染上那点“救世主情结”。
反正回过神来的时候,汆了汤、脑子薛定谔好使的杰森已经戴上了基督教的十字架全副武装天主教的神父袍。他甚至有闲心跑去俄罗斯□□(都有罗马人了你让让欧洲怎么了)顺了一本东正教的圣经。虽然从来没有翻开过。
愿南无加特林大慈大悲超度众生菩萨保佑他。阿门。
杰森给双枪满匣。
但是救下的每一个人都会死去。
发病最初是吃不下东西,呕吐,消瘦,随后开始咳黑色的血。皮肤溃烂。内脏功能衰竭。骨头发黑。
他们埋了很多很多人,后来杰森埋他们。
然后杰森捡到了斯内普。
他不记得过往。不幸中的万幸他并不缺乏生活常识,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西弗勒斯斯内普”。关于自身的记忆抹得干净近乎刻意,不过神父不在乎,神父问:“你有什么遗愿吗?鉴于——”他上下打量一番,“你看着就是个快病死的样。”
戴着朋克风露指手套抽着烟的失职神父提议去找找斯内普的故乡,或许这样他就能想起来点什么。
斯内普本人倒是显得兴致缺缺。
“你记得些什么?”
“......海风?”
“除此之外呢?关于你故乡所在州的名字、风景名胜、标志性建筑——”
“我很抱歉。”斯内普面露难色。
“但我能肯定不在这一带。”他补充说。
这就是随神父一声认栽了的“shit”开篇、从新泽西州出发、横跨整个美国的三流公路片。
路上杰森随机挑选了一辆幸运哈雷Road Glide Ultra,加满油、把装备扔了扔、换新,减轻负重。食物只带了罐头和水,剩下的可以去附近城市就地取材;只有帐篷没有枕头和被子。顶级巡航车驾驶舱宽敞舒适、行李容量出色。
南下之旅的终末,太阳刚偏西去,就不那么的明显了。
弗吉尼亚州的地与天空混作一谈,在这逃离摩天大楼的荒野,太阳似乎一并逃离。
只有闷热的风搅起公路上薄一层黄沙还在耀武扬威,人只觉着昏睡气短。
一整个下午,太阳就这样要死不活地缒在前方,像一枚边缘模糊的硬币。直到他们摘下头盔。没了茶色墨镜遮挡的半轮血色残阳压上丘陵起伏的地平线,他们,罩了薄土的他们的车和死气沉沉的弗吉尼亚州都被拢进这一片辉煌。
再次醒来的斯内普对上神父那张审视的脸。
神父抬腕看一眼表,伸手比个3。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连一片绯红的火烧云都没能留下;月亮正从那边浮现。“你可是无论如何都喊不醒。”语气不大好,但是摩托侧斗那件棕色皮夹克正披在某人身上。
斯内普有些自暴自弃,开口:“是嗜睡症。”毕竟他也不在乎是否会被丢下。
“嗜睡症?”杰森挑眉,“那种不受控制的猝睡的病症?你做梦吗?”
“你信我?得病前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一个故事。”
“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杰森含糊其辞,“你的症状和那几乎是一模一样。死人都能复活的世界,这样一点事称不上魔幻。”
“神父神父,你能不能陪我看场电影啊?”小孩可怜巴巴凑上来。
一见杰森想要开口,又颇具心机地连声咳嗽,没成想真的咳到喉咙发痒根本停不下来,好半天才大口吸气红着张脸补充说:“就当是临终祷告。”
杰森默许了。
但当他看到小孩有条不紊地从背包里翻出了巴掌大的MP5、用小幅自印海报包好的内存卡,甚至于翻出一袋家庭分享装番茄味薯条——神父总算是知道上次去采集物资小鬼失联干嘛去了——他才意识到所谓“临终祷告”是一场“早有预谋”。
所以等他看清那张皱皱巴巴的海报展开后是黑白调、两个男人笑着相拥的画面,杰森已经心如止水了。
好极了,他想,十四岁带着二十一岁神父看同志片,以后谁再说亚洲人内向胆小我提着双枪第一个揍他。看在老头子的份上用枪托。
电影开场不到一分钟,听着“Don't worry,everything is gonna be all right”,(并不虔诚的)神职人员:捏紧了拳头,入戏很深。
看到篝火告白,暴躁、硬汉、双枪神父:发出重重的吸鼻声。
“Have a nice day”
短短一句话宣告了故事的终结,巴掌大的MP5黑屏。小小屏幕上映着杰森托德怅然若失的脸。同行的被庇护者在温暖密闭的帐篷里睡得很香,他们在帐篷外吹着冷风,风声在寂静的无人的城市回荡。
薯条一大半是他吃的。
小孩长叹一句:“我的凤凰河与山谷风啊”
这句话说的是中文,杰森听清了,但是听不懂:“什么意思?”
“他们的名字啊,中文直译,River Phoenix和Keanu Reeves”
“河水流着流着就干涸了,只有穿过山谷的清风吹到了下一个世纪。”
小孩抬头,努力伸长了手、张开五指。杰森顺着看过去,纽约夜空再次明亮的星星漏光进来,有点晃:
“可风扬得再高也吹不到天上啊,高层大气那么稀薄,还没等上了天堂——嗯,还是很怪”小孩突然又从那副”我细腻我敏感我是文青“模样回归往日嬉皮笑脸,“哎你说,科学、宗教的混搭是否有点客观唯心主义。不会有谁拿着朗基努斯加特林来轰我吧?“
杰森搓了搓手上的调味粉,让它们聚成小块落地。果然还是更喜欢黄油爆米花,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番茄味多少有些太酸。
一只属于成年人、指尖苍白疤痕交错的手在眼前挥了挥,杰森伸手抓住。
“发什么呆?”
“没什么。”
过一会儿他补充说:“不存在的人、不存在的病症和不存在的目的地,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一样棒极了”
杰森突然想起小孩要求他一定要在自己的坟头立一块石头,坟用黄土堆成一个翘尖尖的小包。“这样我就不会升上去了”小孩一本正经,“压重一点,我就可以下地府;不上天堂。”
“对不起啦神父,我信中国的鬼神,我不信人类出生就带着罪孽,不信世界末日,不信神明的方舟——我们可是有大禹治水的神话。下一个轮回再见吧。”
不信天堂,所以风不再执拗于违抗重力一路往上。说到底风也不过是流动的空气,自然寿命比人长。又会有新的河谷、新的涓涓细流和吹拂过山谷的清风,漫无目的流淌啊吹拂啊轧过公路黄沙又一轮。
杰森说:“早点睡,明早七点上路。”
说完就双手抱胸、下滑、曲腿,自顾自倚着大摩托闭上了眼。
从来信奉知法犯法的前罗宾站在弗吉尼亚五角大楼下。
也不是他不想靠蝙蝠电脑,不知道谁——极有可能是老头子——把蝙蝠洞搬空了连一小坨蝙蝠排遗物都没有留下。退而求其次,杰森决定跑去五角大楼查查信息。那儿电脑还可以。他有斯内普的照片、头发、血液,但是查无此人。
杰森其实是有些愤怒的。
这么说也不大准确,复活后“愤怒”的情绪几乎成了他的密友,不离不弃。只是他感觉到被欺骗,格外无力又恼火。“不存在的人、存在的病症和不存在的目的地。”好极了,他愤愤。
最好所有的一切包括疫情、死亡和我的复活都是一个天大的玩笑。不然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无趣又艹蛋。
但杰森最后收拾情绪,出去后说:“在西海岸一带有些踪迹,可能跟你有关。去看看吗?”
杰森觉得自己疯了。
帮一个记忆全失、来历不明的人寻找并不存在的回家的路。很好,在这场考验中我荣获不及格,老东西回头也要从坟里爬起来批评我。
但管他的。
杰森也确实觉得自己需要找点什么事来熬过漫长的病变潜伏期,斯内普恰好是一个送上门的完美的消遣。浪费时间又怎样呢?一无所有的杰森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们路过一片麦地。
地旁是废弃的农舍,屋侧房顶漆的红白尽数剥落,裸露灰木的内里;没人打理的小麦共野草疯长,翻山越岭,长得比远方还远、比夏天更长。
麦芒浓密绵长就像夏天的睫毛。
GPS全线崩溃。
好家伙,病毒居然还人机不分,放在《底特律》编剧该不是乐坏了。杰森对于地狱笑话一向适应。
东拼西凑装的收音机连嘶嘶响都不响了,
他们顺着城郊歪歪斜斜“Welcome To Rapid City”一系列路牌赶路,偶尔派得上“蝙蝠课堂”的野外生存小技巧。
等到了旅途中最像“公路片”的片段,除了一望无际的公路就只有黄沙。他们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直赶,偶尔停车洗劫加油站,或者从摩托车架上卸下一桶汽油。
傍晚时刻天空就像泼墨,没了遮挡的太阳漆上去那般色彩艳丽恢宏。
他们与太阳升起的方向背道而驰同时追逐着落日,就好像这漫长的许多天永远不会结束。
拉皮特城隶属怀俄明州,紧挨着爱达荷。
”所以你做梦吗?“
“我会梦见我的母亲”他低声,头一回配合地谈起自己那除了带来麻烦一无是处的嗜睡症,“在我还小的时候......她会让我靠在她的膝头,抚摸我的脑袋为我哼唱童谣。”
杰森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从前只有迪克偶尔会谈起“母亲”。然而他跟迪克的关系,说不上好;自己又是个打小没人管、自己把自己拉扯大的犯罪巷小混混。他总是会厌烦又妒忌地掐掉通讯,现在想听反而是没有机会了。
他将这份没由来的酸涩又往里塞了塞,佯装不在意地发问:“还有呢?”
斯内普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可他当然还记得,记得沾有呕吐物的角落墙纸,记得沾有鲜血的暗绿色玻璃酒瓶和青紫色淤血。他无论如何做不到袒露疮疤供他人指指点点,哪怕听者无意。
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回复“记不清了。”
“你吃空了三板感冒药。”
“只是从未愈合的感冒复发而已。”
落基山脉上树木浓绿,将盛夏的阳光剪碎洒在起伏的红土山体。
但更多的时候,靴子底会砸在厚厚的青苔与枯枝落叶上,以往政府或者个人会来清扫这些植物遗体以防火灾;现在只有厚厚的军靴把翘起、弯曲的枯叶咔咔碾碎。蕨类挣扎、试探着冒出头来。
丁达尔效应会在早晨的落基山脉得到很好的体现,就像一束束不平行的舞台光被筛下、抬头看还有只鳞半爪的天空。
空气里是泥土的味道,腥。木头倒是香的。
一周内斯内普昏睡过去几次,肌肉量因病缩水的神父有时半拖半背也算是带着人一起爬,拖不动了就原地休整等斯内普醒来。
徒步的想法是杰森提出的,除了在毒藤女手下他就没见过森林。
出了山林他们去直营店重挑摩托,仍旧是Road Glide Ultra。杰森是一个很念旧的人。
斯内普学会了控制Road Glide Ultra这头狂野的巨兽。
剩下的五百英里是他自己走完的,幸运的是中途没有除了他任何的活人。有时候人心比野兽更可怕。
他们就像两棵歪歪扭扭的病树,不过靠着搭在一起的枝丫有了那么一点聊胜于无的联系。他所能做的最多是分外不熟练地将他的同行者埋葬,在他们平常用来加热肉类、仍带着油香的钢板写上“Jason R.I.P.”。他甚至都不知道神父姓什么,随便吧。
海滩空旷,自然被归还她本身。
倦意再次袭来时,斯内普知道这会是最后一次沉睡。他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面朝下把自己埋进软软潮湿的细沙里。昔日拥挤的坎农海滩空无一人,咸腥的海风、有些暖和的下午太阳和海浪声。不远处拱石岬不言不语。
他睡着了。
然而这一次他再没有梦见木屋的潮气与熟悉的小调,他只梦见落基山脉枝叶掩映的疏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