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戛然而止,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蝉鸣声依稀可闻。
白树声回过神来,看见电视黑屏里倒映着自己影影绰绰的面孔,手上的牛奶早已凉了。
“怎么喝了半天还没喝完。”,白铃抽回冷掉的牛奶。
“看……看入神啦,忘……忘了。”
“嗯,这么晚了就不给你热了,喝了要起夜。”
白树声半夜睡醒老犯迷糊,每次起夜都把自己磕着,白铃晚上都不让她喝太多水,免得起夜又把自己摔着。
关了电视,时间又还早,白树声坐在沙发上发呆,白铃去房间拿了什么,回来挨着她坐下。
一股刺鼻的气味毫无征兆地窜进鼻里,这个味道太熟悉了,和辛明身上的味道一样,只不过要浓很多,白树声蹙着眉望向味道的来源。
她看见白铃拿着一个黄色的瓶子,正往脚上涂着。
“白铃,这……啥?”
白铃抬眼看她,又晃了晃手上的瓶子,“这个?”
“啊……”
“药啊,治跌打损伤的,你要是哪天摔着了也能用,可以消炎。”,白铃涂完又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回房间。
白树声实在不喜欢这个药的味道,“咋这……这么冲人。”
辛明身上也是这个味道,只不过没那么冲人,白树声突然想起他的两条手臂,上面蜿蜿蜒蜒的伤疤。
她又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等白铃从房间出来后,忽然问她:“铃姐,昨天小……小川哥给我……我抓的糖呢?”
白铃抬头看了眼时间,“这么晚了你吃什么糖?”
“不……不吃,不……现在吃,我明……天带去给……给豆豆。”,白树声跪在沙发上,手指在沙发上抠出沙沙声。
“哦,行,我等会抓一把放你书包里。
“好嘞!”
这一晚白树声睡得不实,可能是因为前两天发烧睡太久了,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第二天一早就起来了。
白铃散着头发去洗漱,看见里面刷牙的人,跟撞鬼了一样,眼睛都直了,“不是?天打哪边出来的。”
白树声嘴里全是泡沫,“@*%#^……我#^*快……#@*
白铃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清,嘴上应承着:“好的,没问题。”
一场雨下得细无声的,雨水把马路浇得湿淋淋,白树声的裤脚都湿了一小块,她把裤角都挽上去,又把外套脱下来抖了抖,搭在椅子上。
学校规定八点到校,辛明每次都踩在七点五十进来,他手上还拿着一把橙色的伞,伞上有个小标,白树声昨天在福利院门口看到过这个标志。
辛明一路从门口过来,水珠顺着雨伞在路上留了一条水线,
他从一旁走过时,白树声不自觉地往后偏了一下,但没有闻到那刺鼻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干爽的肥皂味。
雨水带来的凉气都散在外边,教室里又闷又热,潮乎的劲让白树声背上都透湿一片。
她撩起衣领往脸上扇风,嘴里念着课本,耳边都是读书声,朗朗书声盖过了她自己的声音,仿佛把人隔在一个小空间里。
她脑袋正对前面,眼睛却止不住地往旁边瞟,辛明正垂眼看书,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忽然睫毛扇动了一下,在他的头偏过来的一瞬间,白树声心虚地收回目光。
听到辛明翻页的声音,她也翻了一页,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没声,过了好半天才找到大家读的地方。
一上午都快要过去了,白树声和辛明也没有说一句话,没人问“你那天为什么在福利院”,也没人问“你为什么在福利院”,两人仿佛心照不宣一样闭口不提这事。
最后一节是语文课,辛明的书拖拖拉拉一星期还没下来,也没人去催,毕竟催也催不来,好歹还有人能跟他搭伙看。
白树声照常把书摊开放中间,老师在上面开着小蜜蜂说话,声音很敞亮,情感很丰富,但她一句也没听进。
她跟具没有魂的躯壳一样,眼神空洞地盯着书。
旁边的人突然动了一下,白树声下意识往后一躲,辛明伸手翻了一页,小声说:“你又走神。”
什么叫又走神?
白树声回忆了一下上次走神,好像也是上语文课的时候,被人现场抓包。
她嘀咕一句:“没……没呢。”
上次走神好歹是有正当原因,人生病了,确实不舒服,稍稍走神,属实是人之常情。
白树声被迫想起了自己难受的那些日日夜夜,突然她似乎想起什么,朝左边靠去,低声说:“辛明,我上……上次走了,你哪来的语……文书看?”
空气又湿又热,白树声说话时吐出的都是热气,闷得辛明脸痒痒的,他脑袋往后仰了一下,说:“我跟豆豆看的。”
白树声怕他听不清,又朝他的方向进了一步,“啥?你俩隔……隔这么远,咋……看?”
辛明退无可退,面无表情说道:“搬了个小凳坐他旁边,搭伙看的。”
“哦……”,白树声问完又靠了回去。
周围的热气散了点,辛明喘了口气,刚顺完气那边的人又靠了过来,“那你……你是不是也……也牵他手了。”
辛明这口气到底没有喘顺,有点烦躁道“嗯。”
白树声眯着眼笑道:“豆儿也……也爱牵我手,我俩是……是好朋……友。”
你也牵我手,你也是我好朋友。
辛明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只觉得热得慌,他刚想把白树声推回去,就见她自己转了身,在书包里摸索什么。
摸了一会,辛明看见她抓了一把糖,摊在手里,笑着问:“辛明儿,你抓……抓颗。”
顿了一下,白树声又说:“抓两颗也……也行,三颗也……”
话还没说完,辛明就从她手上拿走一颗,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下可把我们白某乐得有点开花了,她嫌辛明拿得少了,又抓了一把全塞他外套兜里,嘴上还呲着牙说:“不用……用谢。”
小孩之间就是这样,上课一起偷吃小零食,有了共同的小秘密,就好像是彼此最亲的了。
至少在白树声看来是这样的。
这两天白树声总爱和辛明说话,上课也找人说,下课也找人说,每天都带好多小零食来给辛明吃,辛明也不拒绝,白树声见他这样,就更加大胆了,每天把白铃塞的牛奶都给辛明喝。
不过这样就有点冷着另一个了,韩豆豆皱着小脸呵斥道:“白树声!你是不是不和我玩了。”
白树声被问得一脸懵,“咋了豆?我……我没不和你……你玩啊。”
韩豆豆也不怕辛明听去,张嘴就来:“你天天就只知道和辛明玩,你根本就不和我玩!”
白树声不理解他,“我哪……哪天天和……辛明儿玩。”
我俩天天认真上课呢。
“你俩上课说小话,我都听到了。”
“哦……那我以后也……也和你说……小话。”
说完白树声又觉得不对,“豆儿,你坐我……我前面,我俩说不……不着小话。”
韩豆豆也认为她说得有理,但自己攒着气来的,不能让自己泄气,他刚要开口,白树声又出声堵住他:“没……没事,豆儿,我俩下……下课说,我还给……给你吃小……小零食呢。”
看在小零食的份上,韩豆豆对她网开一面,从此以后,白树声上课说话更小声了,生怕让前面的人听见。
一场秋雨送走了酷暑的盛夏,连绵的雨吹来丝丝凉意,这个天的温度是最舒服的,不冷也不热。
白树声已经换上了长裤长袖,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两只手都垂在一旁,台上王老师还在给大家说放学后的注意事项。
“这次秋游要去湿地公园,大家回去和家长说,每人都要交三百块的秋游费,另外,去秋游没有吃的,大家要自己准备。”
底下传来一片欢呼声,甚至还有人学猴叫。
“好了好了,保持安静,我再听到一句声音,我们就晚十分钟放学。”
此话一出,班上立刻没声,跟玩脸谱一样,说变就变。
王老师又交待了一点事才放大家走。
白树声早把书包收拾好了,就等着喊放,势必第一个冲出教室,不过她腿刚迈出一步,又坐了回来,冲辛明道:“辛明儿,你秋游……要带啥吃……吃的。”
说完又接着道:“咱俩先……通个……气,你带啥然……然后我带……啥。”
嗯……得分好工,你带吃的我带喝的,你带饮料我带零食,要不然带的吃的都重合了,玩不高兴。
白树声一脸兴致勃勃地等着辛明回答,那边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我不去。”
“啊?啥……不去。”
“我不去秋游。”
“为啥?”
等了半天辛明都没有回答自己,白树声又急着问:“你为啥不……不去。”
辛明还是没有回答她,只不紧不慢地收着书,收好了坐在位置上也没说要走。
白树声有点生气了,她感觉自己被排挤了,辛明有小秘密了,等不到答案,她气鼓鼓地扭头就走。
“他咋……咋这样啊!”
白铃望了眼后视镜,回道:“怎么了宝贝,谁惹着你了。”
白树声闷了一会,越想越气,扯着嗓子说:“辛……辛明儿,他有……有小秘密了。”
白铃觉得有点好笑,说道:“啥小秘密。”
“他不去秋……秋游,也不……不和我说为……为啥。”
白铃当是什么事呢,“说不定他不想去呢,或者家里有事去不了,你跟着气啥。”
白树声觉得他肯定不是不想去,说不定就是不想和自己玩了,故意不去呢!
想到这,白树声更生气了,撒开膀子往后一仰,“那我……我也不……去了!”
白铃憋着笑,嘴角都要扯不下来了,“真假?你真不去?”
白树声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对!不去。”
“这可是秋游哦——”
“不去。”
“一年一次哦——”
“……”
白树声被问烦了,抓了抓自己的小寸头,突然想起书包里还装了有糖,她打开书包翻了翻,手一顿,又急着翻了两下,抬头说:“白铃!我……我书,我书落……落课桌……桌儿里了!”
白铃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说道:“啥书啊,今晚要用吗,用不着的话也不费劲回去拿了。”
那咋不重要啊,作业呢!
白树声本来就是个结巴,急起来说话更磕巴了,“用……用!明……明天要……要交呢!”
放学本来就赶上晚高峰,这一来一回加上堵车,花了整一个小时,等白树声赶到学校,外面的天都暗了不少。
她着急忙慌地跑向教室,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荡,又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突然刹住。
教室里的灯已经关了,只一束昏暗的日光从窗外穿来,在地上拉长影子,外面似有车鸣声轻轻划过,白树声捏紧了书包带子。
她看见辛明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手里抓着书包,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