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语将符箓递给莫问,莫问轻咳一声,接过道:“师妹,反正你都这幅样子了,不如顺势开始练体入门吧。”
白知语点头,如今她虽嘴上喊莫问师兄,但实际上却和拜了个师父差不多。
莫问懒懒坐下,使唤道:“拿纸笔来。”
白知语立马翻箱倒柜给他找,这家客栈显然主打亲民,抽屉里摆了一大堆奇怪的东西,什么鞭子项圈毛茸茸的球球都有,却难寻纸笔。
白知语对那些东西熟得很,一看到脑子里就下意识划过使用方法,划过也就划过,她也不觉有什么问题。
好不容易找到一支看起来主要功能并不是用来写字的毛笔,白知语如释重负,转身看到莫问的背影。
即便赶了一天的路,莫问的衣袍仍未沾灰尘。此时,他一只手敲着桌沿,另一手将那张符箓夹在指尖,短短几分钟,他就已经失了兴趣般将符箓揉得皱巴巴。莫问的手保养得很好,兴许是因为太瘦了,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留得一分不长一分不短,末端还透着粉嫩的颜色。他太白了,白知语甚至怀疑她能透过他白嫩的皮肤看到里面的血管。
再一低头,看着自己抓着的毛笔:虽然是崭新的,但笔杆只是最普通的青竹,笔头像被雷劈了一样乱糟糟炸开,一瞧就知这是街边卖的便宜货,兴许几文钱都不到。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还没等她纠结,就听莫问催道:“师妹——”
白知语只能忐忑地走到他身后将笔递给他。
这种感觉有点像师父以前问她修为时的感觉,有点点烧得慌。但她是凰族,火中涅槃,世间最烈的火都不会伤她分毫,又怎么会莫名觉得热呢?
当真奇怪。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莫问那双好看到极致的手从她满是茧子的手掌心上接过那普通的毛笔,在茶杯里润了润,沾上墨就开始写字。
莫问什么也没说。
白知语慢慢松了口气。
她看着莫问写下了标题:《天下无敌的练体决》
这……也有点太自傲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不论再怎么强的功法,也一定有破解之诀,怎么能算天下无敌呢?
只见莫问的手顿了顿,又接着写道:莫问著。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一个功法能力克万法,又怎么不能说它是天下无敌呢?
“……小师妹。”莫问笑眯眯转头,“去问老板娘要盆水,就说你要沐浴。”
白知语乖乖下楼去了。
下面那群人已经换了一拨,似乎已经到了晚间八卦时间。
“知不知道灵山‘那位’仙君的徒弟被逐出门了。”
“陛下都娶了第五个郎君了,你才知道?”
第一个开口的人无奈摸了摸鼻头,没好气地道:“那你们知道是因为什么嘛?”
“同门相争?”
“爱恨情仇?”
“被人冤枉?”
“吁——”
最后说话的那个人被一众呛声,她也不恼,嘿嘿笑了一声继续听他们讨论。
白知语走到老板身前,这位老板打扮得成熟,却难掩举手投足间少女独有的朝气,这种朝气使看到她那灿烂却不谄媚笑容的人都会觉得心情不禁变好。能在这种边陲小镇将鱼龙混杂的客栈开好的又有几个没眼力见的,她一看到白知语就立马迎上来:“贵客有什么需要的么?您的驴子已经让小二的去梳毛了,草料也用的是最好的。”
“劳烦要一盆沐浴的水。”白知语道。
“好嘞,一会儿就送到。我们这儿床边有铃,有需要摇一摇就会有小二上去了。”老板应下了。
说完这些,白知语本该上去了,可她经过那些讨论的火热的人群旁时,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现在话题已经进展到她是如何勾引她大师兄了。
“只见那白仙子笑得妖艳,吐气如兰,手指一勾便让那溯水仙君腰酥了半截。白仙子凑到仙君耳边,低声说——”
这人说得忒绘声绘色,众人也被吸引了。
这人看到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看,反倒嘿嘿一笑:“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哎哎,别打别打,我说我说!”
他恶狠狠地拍开旁边人的“毒手”,继续道:“白仙子轻笑两声,‘若说修为,我是门里最弱的。可你即便强又如何,不还是被我拿捏在手里。’溯水仙君也是心甘情愿,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心底甜蜜。可谁知这两人的事叫其他师兄师弟知道了,众人一通气,才发现这白仙子竟与门下弟子都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
哇。白知语瞪大眼睛,她这么厉害的嘛。
“哇。”旁边也有人惊叹出声,“白仙子真乃女中豪杰,我辈楷模啊!我要是也能——”她感慨的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原来是她那夫郎置了气,狠狠揪住了她的耳朵。
“门下弟子都……‘那位’仙君的小弟子不也是位仙子,两位仙子怎么能……?”刚刚那位被众人呛声的少女又问道。
这一句话竟使整个客栈安静了下来。
老板笑眯眯打了个圆场:“小妹是外地人吧。”
那少女点头。
“我们周朝,女子当政,国风开明。便是两位女子,若真心相爱,又何以不能在一起呢?”老板继续道,“小妹若是觉得奇怪,我们不说便是。”
周围人也跟着打哈哈:“是啊是啊,都是我们瞎说,还指不定是怎么一回事呢。”
却见那位少女哂笑道:“我不觉得奇怪,只是觉得……这天上仙人众多,还未必有各位这般思想。请继续说吧。”
她那话意有所指,使白知语侧目。
熙熙攘攘之中,那少女也恰好看了过来,与白知语对视。她朝白知语眨了眨眼,俏皮地嘟了下嘴。
白知语移开目光。
她转身上楼。
她这一来一回没耗多长时间,可回去后莫问已经写完了一整本书。
白知语翻看着墨渍未干的宝典,又看了眼老神在在的莫问,不禁心下感叹:恐怖如斯。
《天下无敌的练体决》分四个部分:经脉,骨骼,□□,肌肤。
大部分修体者,都是从外往内修,可这本书却反其道而行之,从内往外修。这样修炼的坏处显而易见:开始时会很弱。
但好处也有很多,按照普通修体者的方法来修的话,越到修炼后期突破会越难,并且有根基不稳、寿数不够、后劲不足等种种缺点。可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从内修开始练体,修真界竞争激烈,你现下都活不了,还哪顾以后。
白知语越翻越是赞叹,她当然知道写这本书的作者是如何离经叛道,不同于其他修士,他认为人是一个整体。寻常修真只修丹田,这是在破坏一个整体,而且很蠢,像是在一边蹦哒一边告诉别人:我的弱点就是丹田,你快过来打我啊!
而修体则避免了这个,并且作者设想了一种极端环境:如果天底下的灵气都消失了,那修真者全部都会成待宰的羔羊,唯有练体者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一战之力。
这样的想法若是让别人知道,只怕会笑掉大牙,灵气全都消失?可真会想。
但白知语没有。
在灵山上三十多年,她的修为是同门里最低的。元婴,在修者当中,她只在第六阶,可她的大师兄已到十二阶真仙镜,就连最晚入门的小师妹都到了第八阶练虚。根本原因是她将时间都耗费在了练剑与读书上。
比起修炼,白知语更喜欢知识。
因为她读书,所以她知道一些东西——最北边灵气稀缺,那里盛行修体。
灵气不是源源不断的。它们像是……像是有一个总数,这就像是循环,从最上古时期,人才济济,真仙遍地走,金仙不如狗。到达一个顶峰后忽然会跌倒一个低谷,就像是诸神黄昏,然后又到了修真鼎盛的时期,再慢慢衰落,轮回不止。
所以,已经又到了……
“白知语。”莫问忽然唤了她的名字,她猛地抬头,看到莫问撑着下巴看着她,眼睛里变幻莫测,到最后,他眯着眼笑道:“你不错。”
“师兄。”白知语捧着那本书,如获至宝,她看着莫问,真情实感,一字一顿道:“好厉害。”
这还不算完,她又道:“好聪明。”
说道这里,她觉得不对劲,又改口道:“睿智?不对,好……好有知识,也不……”
白知语千思万绪,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她看看莫问,又看看手里的书,灵光一现,道:“好叫我欢喜,喜欢。”
这是实话。
但不如说假话。
莫问偏过了头,轻咳一声:“……这话莫要对别人说。”
“我只对你说过。”白知语抱着书,诚恳道。
别人写不出来这样的书。
就算写出来,也不是为她写的。
她懂得。
莫问揉了揉额头。
你懂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