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计

    十年前,阳光暖暖地洒在城隍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彼时的我与顾相旬正值年少,青涩与纯真在眉眼间肆意流淌。

    我们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手中分食着一块糖糕。

    那糖糕色泽金黄,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咬上一口,软糯香甜在舌尖散开。

    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用指尖轻轻替我抹去嘴角残留的糖霜,目光专注且深情,缓缓说道:“清鹭笑起来,比蜜饯还甜。”

    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穿过悠悠岁月,至今仍清晰地回荡在我耳边。

    “相爷所言极是。”思绪被拉回当下,我微微弯腰,缓缓捡起地上的糖糕,指尖不经意间沾上了金粉。

    如水的月光下,那金粉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恰似一把洒落的碎星,美得如梦如幻。

    顾相旬的目光像是被定住一般,猛地凝在我手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然而,就在我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中的糖糕递给他时,他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别过脸去,那瞬间的躲避,如同重重的一击,打在我心上。

    周围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那细碎的声音,似有若无,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忽然想起阿桃今早替我簪发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手中的玉簪停在半空,眼神中满是犹豫与纠结。

    “小姐可知,相爷府中从不吃甜?”阿桃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什么人听见。

    “为何?”我心中涌起一阵疑惑,忍不住问道。

    “因……”她刚吐出一个字,话却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硬生生打断。

    那敲门声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响亮,也打断了阿桃即将说出的秘密。

    此刻,看着满地狼藉的糖糕,心中一阵酸涩与决然交织。

    我忽然起身,莲步轻移,朝着上座的皇帝福了福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恭顺:“臣妾忽然想起,相爷书房有本《女戒》尚未读完,先行告退。”

    说罢,不等皇帝回应,便转身欲走。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顾相旬的指尖轻轻擦过我袖角,动作极轻极快,如同一片羽毛轻轻掠过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那轻微的触感,却像是一道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我没有回头,挺直了脊背,任由裙摆扫过糖糕碎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我听见身后有人低语:“听说顾相心尖人是前太子妃,这李氏怕是要守活寡了。”

    那话语如同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夜风裹挟着浓郁的桂花香,猛地扑进书房。那香气馥郁,却并未驱散我心中的阴霾。

    案头的《女戒》摊开在“夫为妻纲”那页,书页在风中轻轻翻动。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压,却在夹层里摸到个油纸包。

    那油纸包有些陈旧,边角微微泛黄,触手温热,仿佛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我轻轻拆开那层陈旧的油纸,刹那间,一股熟悉的糖糕甜香裹挟着淡淡的陈皮味,如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将我笼罩在这复杂而又带着丝丝温情的气息之中。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油纸内侧,只见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嘉靖三年秋,清鹭食甜后咳喘七日,忌之。”

    那字迹笔锋刚劲有力,力透纸背,仿佛每一笔每一划都倾注了书写者当时的专注与关切。

    尤其是最后那个句号,像是饱含了无尽的情绪,洇开了小片墨渍,恍惚间,竟像极了他每次看我时,眼底那化不开的浓云,深沉而又隐匿着千般思绪。

    窗外,寂静的夜空中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那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静静地聆听着,一下、两下……当数到第五声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突兀地从屏风后传来。

    那咳嗽声像是被刻意压制着,却又带着难以抑制的痛苦,瞬间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谁?”我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地抓起桌上的镇纸,全身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然而,当那道身影从屏风后缓缓转出时,我的手却猛地一抖,镇纸险些从手中滑落。

    只见顾相旬捂着嘴,指缝间隐隐渗着血丝,原本洁净的月白中衣上已然沾着几点暗红,恰似寒冬腊月里,落在皑皑雪地里的红梅,美得惊心,却又透着无尽的凄凉。

    他的身形微微颤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如此虚弱与狼狈。

    他的目光在触及我手中的糖糕时,瞳孔骤然一缩,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他惊恐万分的事物。

    紧接着,喉间溢出几句破碎的句子:“你……何时……”

    那声音沙哑而又虚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慌乱与不知所措。

    “相爷的病,是当年坠崖所致?”我缓缓逼近半步,目光紧紧锁住他,清晰地看见他耳后露出的那道刀疤。

    那刀疤蜿蜒如蛇,从后颈处一路爬至肩胛,扭曲而狰狞,像是一道深深的烙印,刻在他的身体上,也刻在了我的心上。

    那是阿桃曾说的“为救小姐坠崖”的证据,曾经的我,一直固执地将它当作他薄情的罪证。

    那些漫长而又煎熬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在心中怨怼,为何他对我如此冷漠,却不知,这背后竟隐藏着这般不为人知的伤痛。

    顾相旬像是被我这一问击中了要害,身形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这一退,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博古架上,架上的玉瓶受此震动,摇晃着发出细碎的脆响,仿佛在为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发出悲鸣。

    “无关紧要。”他别过脸去,试图逃避我的视线,那声音虽故作镇定,却难掩其中的疲惫与无奈。

    然而,就在我缓缓伸手,想要轻轻触碰那道刀疤时,他却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力度之大,仿佛要将我的腕骨捏碎,似乎在抗拒着什么,又像是在守护着最后的一丝尊严。

    他的掌心滚烫,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与昨夜触碰到我时那如同寒潭般的冰凉判若两人。他的指腹不经意间摩挲过我腕间那道红痕,那是今早我在戴镯子时,不慎刮伤留下的。这细微的触碰,仿佛一道电流,瞬间传遍我的全身,令我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

    “以后莫要……”他的声音略带沙哑,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话未说完,他却忽然松开了手,动作略显仓促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轻轻地搁在桌上。他微微别过头,眼神中似有闪躲,低声说道:“金疮药,睡前抹。”

    我将目光投向那只瓷瓶,瓶身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每一道纹路都细腻入微,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这是我十五岁时送给他的生辰礼,犹记得当时他笑着接过,眼中满是温柔,打趣地说:“不如刻朵清鹭,伴我左右。”

    此刻,瓶盖上落着一层薄灰,然而仔细看去,瓶身的边缘却泛着温润的光,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不难想象,在那些我不知晓的日子里,他是怎样珍视着这件礼物,在孤独的时光里,一次次地抚摸着它,思念着我。

    “相爷为何要骗我?”心中积压已久的疑惑与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情不自禁地按住他想要退开的肩膀。

    他身上那混着血腥味的沉水香萦绕在我的鼻尖,这熟悉的味道,瞬间将我拉回到十年前那噩梦般的日子。

    十年前,他坠崖之后,我不顾一切地在悬崖下寻了整整三日。

    那三日,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他。

    然而,最终我只找到半块染血的玉佩,和这萦绕不散的沉水香的味道。

    那时的我,满心以为他是狠心离去,弃我于不顾,却不曾想到,原来他是怕自己命不久矣,不愿拖累我,才选择了这般决绝的离开方式。

    “骗?”他低笑一声,那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苦涩与无奈。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掠过我的发梢,动作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花瓣。

    然而,当他的指尖触及我发间那支玉簪时,却猛地顿住,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那是他送我的“并蒂莲”簪,今早我特意戴上,满心期待着他能认出,能忆起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此刻,他的拇指轻轻地碾过莲瓣,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稍不留意,就会被风吹散:“清鹭,有些事……你还是不知为好。”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短暂而又凝重的沉默。

    便是阿桃那熟悉的声音:“小姐,前太子妃派人送了帖子……”声音透着一丝慌乱,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话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戛然而止。

    因为阿桃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便看见了顾相旬那染血的手,殷红的血迹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蜿蜒,仿佛是一幅触目惊心的画。

    而我的眼中,那尚未落下的泪,如盈盈秋水,饱含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似悲似喜,似怨似怜。

    顾相旬瞬间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容,仿佛刚刚流露的一丝温情只是虚幻的泡影。

    他将那只瓷瓶用力地推到我面前,动作带着几分决绝。

    此时,他的声音又变回了那把淬了冰的刀,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记住,莫要多管闲事。”

    那语气,仿佛要将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泛起的一丝涟漪彻底冰封。

    当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过我身侧之时,我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口。

    这一抓,我看见了他内衬上绣着的半朵莲花,那莲花绣工精致,花瓣细腻逼真,栩栩如生。

    而这半朵莲花,竟与我帕子上的那朵,恰好能够凑成并蒂。

    这偶然的发现,如同一道惊雷,在我心中炸响。

    顾相旬的身体猛地绷紧,像是一只被触动了逆鳞的猛兽。

    就在这时,我微微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相爷可知,《女戒》里说‘夫不义,则妇不顺’,可我却觉得……”

    我的声音如同呢喃,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深情,仿佛想要在这短短的话语里,倾诉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千言万语。

    “够了!”他突然一声怒喝,那声音仿佛要冲破这寂静的夜。

    紧接着,他用力地甩袖离去,宽大的衣角带着一股劲风,扫翻了桌上摆放的糖糕。

    那原本整齐排列的糖糕,瞬间散落一地,碎成了无数小块,仿佛我们之间那些破碎的过往,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我缓缓蹲下身,动作有些迟缓,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我小心翼翼地将碎掉的糕点一一捡回油纸包,仿佛在捡拾那些破碎的回忆。

    我发现油纸包底部还压着一张药方,纸张已经微微泛黄,看得出有些时日了。

    药方上用朱砂圈着“人参、灵芝”等名贵药材,字迹刚劲有力,落款处赫然写着“顾相旬自用”。

    看到这几个字,我的心猛地一揪,原来他每日喝的,根本不是那传言中的避子汤,而是续命的补药。

    阿桃一直跪在地上,用帕子擦着地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擦着擦着,她忽然忍不住哭出声来,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带着无尽的悲痛与怜惜:“小姐,相爷他……当年坠崖后,是用这半块玉佩撑着爬回来的,大夫说他心脉尽断,本活不过二十岁……”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呼啸而过的夜风无情地撕碎,消散在这茫茫夜色之中。

    我呆呆地望着顾相旬消失的方向,思绪如乱麻般缠绕。

    忽然,我想起新婚夜他落在廊柱上的披风,当时我好奇地翻看,发现内衬里那首未写完的诗:“曾折堂前柳,今护雪中梅。”

    那时的我,并不曾读懂这两句诗里蕴含的深情与无奈,而此刻,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般在我眼前一一闪过,我似乎终于明白了他这些年的隐忍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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