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同万仞冰川崩塌般的巨大悲痛,在最初的惊涛骇浪之后,并未能将苏挽月彻底击垮。它更像一场极寒的风雪,席卷了她曾经柔软温热的整个身心,风雪过后,留下的并非一片颓然死寂的废墟,而是一座被冰封的火山,在那看似沉寂的冰层之下,正压抑着、燃烧着足以焚毁世间一切不公与罪恶的复仇烈焰。师父那温和的音容笑貌,那些细致入微的叮咛嘱咐,那双曾经无数次抚过她头顶、带着无限暖意的掌心,都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深深镌刻在她的灵魂深处,化作了此刻支撑她不至颓然倒下的最后力量,也化作了她与那神秘莫测、血债累累的“毒宗”之间,不死不休、永世难解的血海深仇。
她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沉溺于无边悲伤的时间与余地。师父的后事,她眼下身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暂时无法亲自回去料理,只能在客栈那简陋的房间内,朝着南疆的方向,在心中默默为他立下了一个素白的牌位,日夜焚香祷祝,寄托哀思。那位侥幸逃脱、忠心耿耿的老仆,名叫福伯,苏挽月将身上仅存的大半银两都给了他,让他先在京城寻一个尽可能隐蔽安全的处所安顿下来,仔细养好身上的伤势,同时也务必小心,避免被那些无孔不入的“毒宗”妖人发现行踪。福伯是师父惨遭毒手的唯一人证,也是她与过去那段虽然清苦却充满温暖的岁月之间,最后的一丝微弱连接,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他。
做完这一切初步的安排,苏挽月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迅速地振作了起来。她的外表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淡然,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沉静内敛,只是那双曾经清澈如山涧溪泉的眼眸深处,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彻骨的寒冰,以及一抹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令人心悸的杀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仅凭自己一腔孤勇与满腔的仇恨,是根本无法与那个势力庞大、行事诡秘、手段狠辣的“毒宗”相抗衡的。她需要情报,需要大量的、准确的线索,她需要抽丝剥茧,一步步地了解“毒宗”在京城的每一个秘密据点,每一个潜伏的成员,以及他们处心积虑、不惜滥杀无辜背后,所隐藏着的真正图谋。
她开始有条不紊、极具计划性地行动起来。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在悦来客栈那间不起眼的客房中,看似潜心炮制着各种珍稀药材的普通医女,只是她如今在昏黄的烛光下,于那小巧的药炉中精心炮制的,除了那株“龙血藤之心”尚未处理完毕的后续部分,更多的,则是一些她根据“楚离医经”中的秘方和师父平日里的零星教导,精心调配出来的、足以令人防不胜防的防身毒药和能够化解奇毒的珍贵丹丸。而当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般,悄然无声地笼罩了整个繁华而暗流涌动的靖京城,当万籁俱寂、更深露重之时,她便会换上一身裁剪合体、便于行动的深色夜行衣,如同一只最敏捷、最警觉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都市丛林之中。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漫无目的地四处打探消息,而是将目标精准地锁定在了那些最有可能与“毒宗”这种邪恶势力有所牵连的、处于光明与黑暗交界处的灰色地带。城西那片占地广阔、鱼龙混杂的地下黑市,那里不仅日夜交易着各种来路不明的奇珍异宝、禁忌药物,也流传着各种经过添油加醋、真假难辨的江湖秘闻与仇杀恩怨;城北那几家灯火暧昧、销金蚀骨的暗娼出没的隐秘赌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汇聚于此,是打探消息、交换情报的绝佳场所;还有一些位于偏僻街巷、毫不起眼的特定茶馆酒肆,据说是一些江湖帮派人士秘密接头议事的重要据点。
苏挽月凭借着师父早年间为了让她行走江湖、多几分自保能力而悉心传授的精妙易容之术,巧妙地变换着不同的身份和装扮,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般,小心翼翼地游走于这些龙蛇混杂、危机四伏之地。她时而化身为一个家道中落、急于出手祖传珍稀药材以换取救命银钱的落魄医女,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愁苦与无助;时而又是一个背负血海深仇、四处打探仇家消息的江湖侠女,眼神凌厉而警惕;时而又变成一个故作神秘、言语间似乎掌握着某些惊天秘密的独行异客,引人注目却又不敢轻易招惹。她用那双因常年与药草毒物打交道而变得异常敏锐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可疑人物,用那双能够分辨最细微声响的耳朵,仔细聆听着周围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交谈与窃窃私语,更用她那源自楚离族血脉传承的、能洞悉辨识万千药理毒性的特殊天赋,分辨着空气中飘散的任何一丝极淡的、不寻常的气味。
她渐渐发现,“毒宗”在京城的活动,远比她最初想象中还要猖獗、还要隐秘得多。他们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组织极为严密、等级森严分明的地下王国,行事异常谨慎小心,很少会留下任何直接的、能够被人抓住的把柄。但苏挽月凭借着她的智慧与毅力,也并非一无所获。她从一些黑市药材商人那里旁敲侧击,得知某些特定毒草和珍稀药引的异常消耗量,从而大致推断出“毒宗”可能正在京城某处秘密炼制某种大批量的、用途不明的毒药或解药;她从一些喝醉了的江湖浪人口中那些颠三倒四的醉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毒宗”似乎在京城郊外的某处荒僻山林中,设有不止一个秘密据点;她甚至有一次,从一个被她用特制的迷魂药巧妙放倒的、看似不起眼的小喽啰口中,逼问出了“毒宗”内部似乎分为好几个不同的堂口,各司其职,互不统属,只有最高层的那几位神秘人物才能调动全局。
更有一次,她凭借着对毒物气息的特殊敏感,跟踪一个行迹鬼祟、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毒蛇腥气的黑衣人,一路来到了一处位于城南、早已废弃多年的巨大宅院。她没有贸然闯入惊动对方,而是在那座阴森的宅院外围,如同最有耐心的猎豹般,潜伏了整整一夜,仔细观察。她惊骇地发现,在那座废弃宅院周围的荒草丛中,竟然隐约生长着几种只有在南疆最毒的瘴气之地才会出现的、极为罕见的毒草,而且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却让她感到无比熟悉的特殊异香——那与她在张侍郎府邸中闻到的那种能够致人昏沉、产生幻觉的异香,几乎如出一辙!她心中一凛,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里,定然是“毒宗”在京城的一处极为重要的秘密巢穴。
她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将这个地点以及周围所有的环境特征,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她知道,以她目前孤身一人的微薄力量,还远远不足以撼动这样一个防守严密、深浅未知的毒巢。她需要更多的情报,更周密的计划,以及……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说,一个足够强大的、能够与她一同对抗这股邪恶势力的盟友。
苏挽月的这些在暗夜中的种种行动,自然没有能够完全逃过那位神秘的“萧公子”——也就是当朝太子萧承煜,早已在京城布下的天罗地网般的眼线。当秦风将苏挽月在师父惨死之后,那近乎脱胎换骨般的惊人变化,以及她不避艰险、夜探各处、锲而不舍地追查“毒宗”的种种举动,一五一十地详细禀报给萧承煜知晓时,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沉如海的大靖太子,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之中,也罕见地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以及一种愈发浓厚的、探究的兴趣。
“哦?她竟有如此过人的胆识和这般层出不穷的手段?”萧承煜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看来,本宫先前还是有些小瞧她了。她师父的死,对她的打击定然是毁灭性的,却也像一把最锋利的刻刀,将她身上那些不必要的柔软与犹豫彻底剔除,让她在烈火与剧痛之中,彻底蜕变成了一把寒光闪闪、锋利无匹的复仇之剑。只是不知,这把刚刚淬火而成的利剑,是否能为本宫所用,斩破眼前的迷雾。”
秦风躬身垂首,恭敬地说道:“殿下圣明。苏姑娘行事虽然看似大胆冒险,但每一步都极为谨慎小心,至今未曾暴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且,据属下观察,她似乎已经凭借一己之力,摸到了一些‘毒宗’在京城活动的边缘线索,只是苦于势单力薄,身边又无得力之人相助,难以再深入追查下去。属下斗胆以为,她对‘毒宗’的仇恨已然深入骨髓,此生不报此仇誓不罢休,若能善加引导,或许……”
萧承煜摆了摆手,打断了秦风未尽的话语,那双幽深的眼眸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缓缓说道:“引导?不,秦风,你错了。对付像苏挽月这样聪慧绝顶、心思剔透而又警惕性极高的女子,任何强硬的引导或是自作聪明的算计,都只会适得其反,引起她的反感与抗拒。本宫需要的,是她心甘情愿的合作,是能够彼此信任、各取所需的盟友,而非一枚貌合神离、随时可能反噬其主的棋子。”
他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权衡着什么,随即继续说道:“‘毒宗’这颗毒瘤,在京城之中如此猖獗地滋生蔓延,背后若是没有朝中的某股强大势力在暗中庇护与纵容,是绝无可能的。本宫一直怀疑,此事与本宫那位素有贤名、实则野心勃勃的皇叔——宁王,脱不了干系。宁王这些年来,在朝中暗中培植党羽,在地方招揽人心,其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若是让他与‘毒宗’这等行事狠辣、毫无人性的邪门歪道真正勾结起来,内外呼应,那对整个大靖王朝而言,后果将不堪设想。本宫奉父皇密令,对‘毒宗’的调查也已持续多时,但始终遇到重重阻碍,他们行事太过隐秘狡猾,核心的机密更是难以触及。这个苏挽月,她的出现,或许……能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他缓缓从紫檀木的雕花椅上站起身,信步走到雕花窗棂之旁,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繁星点点、深邃无垠的夜空,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地说道:“是时候……去亲自见一见这位苏姑娘了。本宫倒要亲眼看看,她是否真如我们所观察到的那般,不仅拥有一颗医者的仁心,更藏着一副修罗的手段与决心。”
几日后的一个落日熔金的黄昏,苏挽月刚刚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一身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未踏入悦来客栈那略显陈旧的门槛,便被一个穿着体面、举止恭敬的小厮模样的人,客气地拦住了去路。
“请问,可是从南疆来的苏挽月苏姑娘当面?”那小厮微微躬身,语气谦和地问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苏挽月身上打量了一番。
苏挽月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将手按向腰间藏着的防身软鞭,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便是苏挽月。你是何人?寻我何事?”
“苏姑娘不必惊慌,我家主人并无恶意,只是久仰姑娘大名,特命小的在此恭候,想请姑娘移步一叙。”那小厮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制作极为精致的烫金请柬,双手奉上。
苏挽月接过那枚带着淡淡墨香的请柬,只见象牙白色的柬帖之上,用一手清隽飘逸、力透纸背的瘦金体书法,写着“清风茶楼,雅间一叙”八个字,而在落款之处,只有一个龙飞凤舞、潇洒不羁的“萧”字。她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漏跳了一拍。是他!那个在“回春堂”与她唇枪舌剑、争夺“龙血藤之心”的神秘“萧公子”!他怎么会突然派人来请自己?难道是为了那尚未到期的一个月之约?可仔细算算时日,似乎还差着好几天。他此番相邀,究竟有何用意?
她的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惑与戒备,但转念一想,此人身份神秘莫测,观其言行举止,以及那日随从的气度,其背后的势力定然非同小可。若能借此机会,探清他的真实底细和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或许……对自己的复仇大计,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而且,她也确实很想知道,对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你家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为何偏偏要见我这个无名小卒?”苏挽月故作平静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探究。
那小厮脸上露出一抹训练有素的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苏姑娘去了便知。我家主人对姑娘绝无半分恶意,只是真心想与姑娘品茗清谈一番,或许……还能为姑娘解开一些眼下的困惑也未可知。”
苏挽月沉吟了片刻,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转动,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好,我随你去。我倒要看看,你家主人究竟有何图谋。”她心中暗道,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苏挽月今日都闯定了!
清风茶楼,乃是靖京城内一家颇负盛名的高雅茶楼,以其环境清幽雅致、所用茶品皆为上乘贡品而著称,平日里来往的,也多是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或是家财万贯的富商巨贾,寻常百姓是轻易不敢踏足此地的。苏挽月随着那引路的小厮,穿过雕梁画栋、人声鼎沸的一楼大堂,径直来到更为清净的二楼,在一间门楣上悬挂着“听雨轩”匾额的雅间之外停下了脚步。那小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低声道:“苏姑娘,我家主人就在里面等候,小的先行告退。”说完,便悄无声息地自行退下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苏挽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心中那丝莫名的紧张与躁动,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用名贵紫檀木雕琢而成的雅间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雅间之内,陈设清雅脱俗,一几一椅,一瓶一画,无不透着低调的奢华与不凡的品味。一缕若有若无的、极为名贵的龙涎香混合着清幽的檀香,在空气中袅袅升腾,营造出一种宁静而又带着几分压迫感的氛围。靠窗的位置,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房门,凭栏而立,他双手负在身后,正凝神望着窗外那被夕阳余晖染成一片瑰丽金红色的天际。那人听到开门声,缓缓地转过身来,不是那位在“回春堂”有过一面之缘的“萧公子”,又是谁?
今日的他,褪去了那日略显随意的青衫,换上了一袭用墨色锦缎精心裁制的暗纹锦袍,袍角用金线绣着繁复而低调的云纹,更显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气度雍容华贵,宛如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帝王之花。那张俊美无俦、宛如神工鬼斧雕琢而成的容颜,在窗外透进来的、带着暖意的夕阳金光的映照之下,似乎少了几分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孤傲,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和与深沉,但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噬人灵魂的眼眸,依旧如千年寒潭般,平静无波,却又令人看不透其真实深浅。
“苏姑娘,些许时日未见,别来无恙?”萧承煜的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勾起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却又带着几分疏离的笑容,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略显凝滞的沉默,声音低沉悦耳,如同上好的古琴在月夜下被轻轻拨动。
苏挽月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与戒备,从容不迫地款款上前,依着礼数,微微屈膝福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萧公子安好。不知公子今日特意邀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莫非……是为那‘龙血藤之心’的赌约,公子已经等不及了?”
萧承煜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并在窗边的紫檀木圆桌旁落座,随即亲自提起桌上那把小巧玲珑的紫砂茶壶,为她面前那只素雅的白瓷茶杯中,斟上了一杯色泽明亮、清香四溢的雨前龙井,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随即才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深意的语气,淡淡笑道:“赌约之事,本公子自然是记得的,苏姑娘不必心急。不过,本公子今日请苏姑娘屈尊前来,却并非单单为此。本公子只是偶然听闻,苏姑娘近日在京中似乎颇为活跃,行踪也略显神秘,仿佛……是在暗中追查着什么棘手的事情。”
苏挽月端起面前那杯尚自散发着袅袅热气的香茗,入手微烫,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声音平淡地回应道:“萧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不过是一介漂泊异乡的弱质孤女,初来乍到这繁华似锦的京城,人生地不熟,不过是为了家师那缠绵日久的病情,四处奔波,寻医问药罢了,又何来追查之事一说?公子莫不是听信了什么市井谣言?”她心中清楚,对方既然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自己,定然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她不想在不明对方真实意图之前,轻易暴露自己的任何底牌与真实目的。
萧承煜闻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于胸的淡淡笑意,他也不急于点破苏挽月的刻意隐瞒,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随即才用一种更加悠然、也更加令人捉摸不透的语气,缓缓地说道:“哦?当真是如此吗?可本公子怎么又听说,苏姑娘的恩师……似乎在不久之前,已经不幸仙逝了?而且,令师仙逝的缘由……似乎与那在南疆之地销声匿迹多年、如今却又在京城死灰复燃的‘毒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苏挽月握着茶杯的那只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险些从杯中泼洒出来,溅湿她素色的衣袖。她霍然抬起头,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之中,瞬间迸射出如同出鞘利剑般冰冷而锐利的光芒,死死地盯住萧承煜那张带着浅笑的俊美脸庞,声音也因震惊与愤怒而变得冰冷刺骨:“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我师父的死讯,我自问除了福伯之外,并未向任何外人透露过分毫,你……你又是从何得知的?难道……难道你一直在派人监视我?!”
萧承煜迎着她那充满了敌意、戒备与强烈杀气的目光,神色依旧从容淡定,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一般:“苏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更不必动怒,本公子对你并无任何恶意。至于本公子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苏姑娘只需明白一点,在这座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的靖京城中,还没有多少事情,能够真正瞒得过本公子的眼睛和耳朵。”他微微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却又恰到好处的惋惜与同情,“令师不幸罹难之事,本公子也深感遗憾。那‘毒宗’妖人行事狠辣歹毒,早已是天理难容,人神共愤,苏姑娘想要为令师报此血海深仇,亦是人之常情,本公子……深表理解。”
苏挽月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与势力,远比她最初想象中要庞大和恐怖得多。她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惊与愤怒中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先前的失态:“既然公子什么都知道,那也就不必再与我这般兜圈子,拐弯抹角了。你今日费尽心思将我引来此地,究竟有何目的?不妨直言。”
萧承煜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了几分,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最明亮的星辰般,灼灼地凝视着苏挽月,一字一句,清晰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缓缓说道:“本公子想与苏姑娘……做一笔交易。或者说……本公子想寻求与苏姑娘的一次……合作。”
“合作?”苏挽月闻言,秀眉微挑,清冷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与不屑,“我与公子萍水相逢,似乎并无任何深厚交集,更谈不上什么彼此信任的合作。况且,小女子如今孑然一身,无权无势,如同丧家之犬,又有什么地方值得萧公子这般身份尊贵之人看重,非要与我合作不可呢?”
“苏姑娘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萧承煜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语气却依旧平淡,“苏姑娘身怀早已失传的楚离医毒绝技,心思聪慧敏捷远胜常人,胆识与魄力更是令许多须眉男子都自愧不如。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实不相瞒,本公子……也正在全力追查那‘毒宗’的下落与罪证。”
苏挽月闻言,心中猛地一动,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冷静:“哦?听公子此言,莫非公子与那‘毒宗’之间,也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怨?”
萧承煜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似乎微微黯淡了几分,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深不可测,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苏挽月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沉声说道:“‘毒宗’这颗毒瘤,在京城之中暗中勾结朝中败类,兴风作浪,残害无辜百姓,扰乱社稷纲纪,早已成为我大靖王朝的心腹大患。本公子奉旨彻查此事,务必将其连根拔起,以正国法,以安民心。只是那‘毒宗’行事向来诡秘狡诈,如同跗骨之蛆般难以彻底根除。而苏姑娘你对南疆‘毒宗’的了解,以及你那一身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的医毒之术,正是本公子眼下最为需要的。”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苏挽月那张因悲伤与仇恨而略显苍白却依旧清丽绝伦的脸庞上,继续抛出足以让她心动的诱饵:“若苏姑娘愿意与本公子携手合作,本公子可以向你提供关于‘毒宗’在京城的所有情报,包括他们潜伏的秘密据点、核心成员的名单、近期的活动规律等等,所有这些,本公子都可以毫无保留地与你共享。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本公子还可以调动官府的力量,为你清除障碍,助你一臂之力,让你能够更容易地接近那些真正的仇人,亲手为令师报仇雪恨。作为回报,本公子则希望苏姑娘能够利用你的专长与智慧,协助本公子尽快找出‘毒宗’在朝中真正的幕后主使,以及他们费尽心机、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达成的真正图谋。”
苏挽月静静地听着萧承煜提出的每一个条件,心中念头飞速地转动着。她不得不承认,萧承煜所提出的这些条件,对她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仅凭自己目前孤身一人之力,想要撼动那个根深蒂固、势力庞大的“毒宗”,无异于以卵击石,痴人说梦。若能得到眼前这个神秘男人的帮助,她的复仇之路,无疑会变得平坦许多,成功的希望也会大上许多。但是,此人身份神秘,城府极深,言谈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捉摸的危险气息,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她沉吟了许久,才缓缓抬起那双因仇恨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眸,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萧承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你我素不相识,你又为何要费尽心思地来帮我?或者说,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是你那些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手下,所无法给予你的?”
萧承煜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赞赏之色,这个女子,果然如他所料,并非那么容易被说服和掌控的。他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语气诚恳地说道:“苏姑娘的顾虑,本公子完全明白。信任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单凭言语就能轻易建立起来的,它需要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至于本公子为何要帮你,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也有着各自迫切想要达成的目标。而本公子希望从你这里得到的,是你对南疆那些失传已久的毒术秘法的精深了解,是你那双能够辨识天下奇毒、救治垂危伤患的独特能力,这些,确实是本公子手下那些人所不具备的。更重要的是,本公子相信,苏姑娘你的智慧、你的决心、以及你那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足以成为本公子在对抗‘毒宗’这条凶险道路上,最得力、也最值得信赖的臂助。”
他微微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诚恳而富有说服力:“苏姑娘,‘毒宗’之患,早已盘根错节,非你我一人之力所能轻易解决。我们唯有联起手来,各展所长,方有一线胜算。你为令师报仇雪恨,我为朝廷清除祸害,我们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
苏挽月再次陷入了沉默。萧承煜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精准地敲打在她心中最脆弱、也最渴望的地方。她渴望复仇,渴望能亲手手刃那些杀害师父的凶手,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复仇之路,注定是何等的艰难与凶险。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但也极有可能是将她拖入一个更深、更黑暗漩涡的魔鬼。
良久,她才缓缓地、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因过度压抑而产生的沙哑:“我可以……答应与你合作。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
萧承煜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淡淡笑意,他知道,这颗最关键的棋子,已经成功入局了。他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气度,微微颔首道:“苏姑娘但讲无妨。”
“第一,在我们的合作期间,你我之间的地位必须是平等的,我并非你的下属,你有你的情报与势力,我有我的能力与底线,我们互不干涉对方在合作之外的任何行动与隐私。”
“第二,所有关于‘毒宗’的重要情报,你必须毫无保留地与我共享,不得有任何的欺瞒与隐瞒。”
“第三,在我亲手手刃那些直接杀害我师父的真凶之前,你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止我的复仇行动。事成之后,我与你的合作便宣告结束,从此你我各不相欠,再无瓜葛。”
苏挽月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三个条件,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坚定,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眸之中,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绝。
萧承煜听完她提出的所有条件,略作思忖,便十分爽快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本公子答应你!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说着,他主动伸出了自己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右手。
苏挽月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白皙而温润,却又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她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与他的手轻轻一握。两只手,一只温润有力,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一只纤细冰凉,却又透着不屈的坚韧。在这一刻,因为共同的敌人和各自深藏于心的目的,暂时地、脆弱地交握在了一起。
窗外的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遥远的地平线之下,浓重的夜幕如同无形的巨网,悄然无声地笼罩了整个靖京城。一场围绕着神秘“毒宗”的惊天阴谋,以及一段交织着爱恨情仇、充满了未知与变数的复杂纠葛,也在这风云变幻、暗流汹涌的靖京城之中,正式拉开了它波澜壮阔的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