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雨模糊了建筑物。
雨水打在地面,形成一层浅流。
空荡的街道里,凌苒孤身一人站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躲雨。
她靠着墙,双手抱胸,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大雨发呆。
生命在自然面前是显得如此渺小。
如果,今夜过后她将永远消失,这世间还会有人在记得她吗?
在这个孤寂与恐惧并存的时刻,她想到了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荀壹,因为荀壹是少数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人。
荀壹会吗?他会记得她吗?
她想他会记得她的。
曾几何时,她还能在奶奶的身边寻求安全感,如今却只能一个人面对恐惧。
如果可以让她在能够让她心安的人怀里永眠,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时间临近六点,街边的早餐店早早开张。
不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
凌苒抛下烦恼,去店里吃早餐了。
她吃饭一向慢,进入店时,远处的地平线只有光芒喷薄而出,等走出店门时,太阳已经露出了半边脸。
今天是周六,是与凌溪约定好一起回家的日子。
凌苒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时间还充裕,便计划着回花季园补一下觉,醒了收拾好行李再去找凌溪,然而一通电话打乱了她的计划。
“你在哪呢?”电话那头传来苏如初的声音。
凌苒顿了会儿,四处观望一番后,才回道:“美誉商城对面。”
“离我家不远,你往我家的方向来,我也过来找你。”苏如初边打哈欠边说。
“你要送我?”凌苒好奇。
她有跟苏如初说过回去的事情,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苏如初要送她一程。
“没,忘了跟你说了,周末和劳动节挨一块了,整个远空市就盛蓝连着周末一起放五天,其它学校周末都要上课。我记得你的车票是在你堂妹的手机上订的吧?”苏如初说,“你今天走不了吧,陪我出去逛逛。”
“不是只有盛蓝放了吗?你不上课啊?”凌苒心里是想拒绝的。
走不了就走不了吧,也不差这一两天,就是她一夜没睡,想回去补个觉。
“对啊,我请假了。”电话那头,苏如初边洗漱边回答。
听见这话,凌苒果断抛掉了拒绝的想法:“嗯,那一会儿见吧。”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苏如初很注重功课,现在请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她的,她怎么能再推脱呢?大不了一会儿见面,她找机会眯一会儿算了。
补课也不是不可以请假,不过这个点凌溪没给她打来电话,估计是没请假成功。
点开联系人,凌苒立马给凌溪打去了电话,但如她所想,对方手机关机,明显是上交着没开机。
确保今天走不了后,凌苒安心去赴约了。
踩着光斑前行,她那乌黑的长发随风轻舞着。
她身上还穿着锦程高校的校服,走在便衣人群中格外惹人眼。
走过天桥,看着高楼间被朝霞染红的小片天,凌苒的心情都愉悦了许多,这时,凌征的一通电话,直接把她的好心情打入了谷底。
“喂,小苒啊,叔在城西给你租了个房子,你别跟凌溪一块了,等会儿到了车站,拦辆车到城西去,我在那边等你。”凌征说,“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刚修的民宿死过人的话,会影响以后生意的。”
凌苒的眉头紧皱起来。
“我们今天回不来,凌溪要上课,估计周一的时候才能回来。”她想骂却还是忍住了,并陈述着计划的改变。
原来凌征早就看到那张图了。
虽然有做心理准备,但凌苒还是难以接受。
其实凌征随便撒个谎,哪怕明显的不能再明显,她都会选择相信的。
初中那会儿,凌征开车将她拉到吴婉面前,跟吴婉把她当垃圾一样推来推去,最后还不是用“醉酒”这个荒唐的理由来解释,却仍得到了她“翻篇”的态度。
为什么他总要把话说的那么直白?明明她很好骗的……
“也可以,到时候给叔打个电话。”对于凌苒生病这个事情,凌征的确是毫不关心的。
他平淡的语气,令凌苒心寒无比。
“我死后那个房子还租的出去吗?!”凌苒的语气冷了下来。
记得初一的时候,邻居家突然就搬走了,后来从奶奶口中得知,原来是邻居家里的老人得了病,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他们的房东得知此事要他们买下房子,但他们没有钱,房东就让他们搬走了——因为他怕房子死过人卖不出去。
凌苒是见过那个老人的,那个时候她从学校里回来,跟邻居家碰到了,帮他们拿了些东西。一踏进他们家院子,一个简陋的帐篷就进入了视线,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也算不上帐篷,就是几根木棍钉着塑料布的简易的遮雨处。众多吃食里,邻居阿姨挑了瓶牛奶给老人,语气很不耐烦,还骂了她两句。当时老人颤抖着手接过牛奶,但她连瓶盖都拧不开,阿姨又骂了两句,让两个儿子帮老人拧瓶盖,两个小孩互相推脱,最后一起走到帐篷前,拧完瓶盖就跑得远远的……
现在,她和那个老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原以为人性的自私可以被生死之事压制,看来她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你总说让我好好跟着吴婉生活,你知不知道我!”凌苒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想到凌征连她的生死都不在意,就把话咽回了肚里,挂断了电话。
算了吧,她死了就死了,而活着的人还要面对生活的种种艰辛,没什么好说的。
挂断电话,凌苒还没来得及悲伤,苏如初的声音就传入了耳内。
凌苒抬眼四处张望着,却没看见苏如初。
她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时,苏如初从两个少年背后钻了出来。
怪不得她没看见,原来是被路人给挡住了。
“你今天穿的还挺温柔的。”凌苒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主动挽住了苏如初的手臂。
苏如初穿着碎花裙,一头长发编成麻花辫放在左肩,尽显温柔。
只是她的嗓门跟凌苒一样粗,一开口温柔形象就全没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不知道是从哪一句开始,苏如初滔滔不绝讲起了猫来。
凌苒则半听半走神,偶尔会附和几句。
现在的她,哪里能听进苏如初的话。
这时,一个男生说笑着从俩人身边经过,凌苒觉得这声音熟悉,便抬头看去,一眼就根据身形认出了那个男生——是傅逸。
对方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听语气貌似十分开心。
回忆涌上心头,凌苒带着浅浅笑意的脸垮了下来,眼神变的冰冷无比。
凭什么我腿上缝着针,他开开心心半点影响没有?她这样想着,气愤一下席卷大脑。
无心扫了眼街边的店铺,瞧见一家店摆在门口的棒球棍,她内心生出想法,两步并做一步朝店铺走去了。
同行的苏如初盯着路面讲猫讲的兴致勃勃,对于身边之人的离去毫无察觉。
人潮拥挤,她也就一分钟没抬眼,凌苒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另一边,凌苒放慢脚步跟在了傅逸身后,等傅逸拐进少人的街道,她就抡起了棒球棍,击在了傅逸的后背。
傅逸吃痛闷哼,本能转身,想看打他的人是谁。
然而被愤怒支配的凌苒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立马又抡起棒球棍打在了他的膝盖后方,致使他跪了下去。
因为这次打的是腿部,凌苒使出的力气比较大,打完她的双手都在颤抖。
“你怎么不等我。”
是苏如初。
她挽住凌苒的肩,一把夺过凌苒手中的棒球棍扔掉了。
这种情况下她俩铁定要挨揍啊,但她不能让凌苒一个人面对,就佯装镇定跑来了。
凌苒被她挽肩的动作惊醒,视线失焦一瞬后又重新聚焦,再次审视眼前的景象,心灵为之一颤。
她在做什么?
短暂迷茫之后,她开始恢复理智。
他的腿不会断了吧?她想。
好棘手的问题。
这时傅逸扶墙站了起来。
凌苒的心刚悬起来就落下了,跟过山车一样刺激。
看见傅逸眼底的愤怒,苏如初下意识把凌苒护在了身后。
捕捉到这一幕,凌苒百感交集。
因为刚才看到是凌苒先动的手,苏如初便想道歉求对方原谅,没成想傅逸先开口了:“解气了吗?”
听到这话苏如初瞪大了双眼。
她看了傅逸,又看了凌苒,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凌苒绕过苏如初走到了傅逸面前。
她抬头死盯着他,敏锐捕捉到他眼里的惊恐掩去了愤怒,不禁冷笑出声。
这倒不符合他的脾气。
傅逸被盯得心里发毛,垂下了眼睫。
凌苒见状,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他在忌惮某人。
“神经!”凌苒冷声骂了一句,心里更加的厌恶这个男生了,直接转身离开。
这个男生不仅打女生,而且专挑弱小之人欺负,不招她厌恶才奇怪。
看凌苒迈开步子,苏如初急忙跟了上去。
这是拿了反派剧本吗?苏如初想。
她对傅逸一步三回头,好奇心疯狂跳动。
“喂!”
俩人还没走出巷子,身后就传来了傅逸的声音。
苏如初捏紧衣角,猛吸了口气。
挨一顿打是少不了了……
“气你也出了,别再让荀壹来找我麻烦了。”
是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凌苒没应声,大步离开。
怪不得傅逸一副想发火又不敢的样子。
“那男的谁呀?你们有什么过节吗?这事儿怎么还有荀壹的份?”一走出巷子,苏如初就开启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式。
“不知道。”凌苒没心思说。
“那你打他干嘛呀?——你怎么总是惹到这些小混混呢?”好奇心的强烈致使苏如初没组织好语言,也没注意到凌苒的异常。
苏如初想表达的是浅层面的疑惑,可话说出来意思就变了,不仅听着侮辱人还极具讽刺性。
“你觉得小混混是什么很好的词吗?”一听这话,凌苒就知道苏如初把荀壹和高辰司也说进去了。
苏如初对好朋友是个嘴巴不把门的,有时候说快了,确实容易说错话,这凌苒是知道的,可现在凌苒本就在气头上,哪有过多的心思去剖析苏如初话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如初忙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嗯。”凌苒心里烦乱无比,语气冷到极点。
“哎呀,我这个嘴!”苏如初说,“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而已,你别生气了。”
凌苒当然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但她今天真的不想再开口说话了,便绕过苏如初离开。
她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和荀壹一起来过的湖边。
衣兜里手机震动了起来——是荀壹发来了消息。
“在哪呢?”
“湖边。”
她空着脑子机械的回复完后,躺在草坪上,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她不奢求谁能够救她,她根本就欠不下这么大的人情,她只是想体面的走,可凌征偏要她死后也被人嫌弃,若真死在租的房子里,只怕房东要咒骂她千遍万遍了,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最为在意的还是凌征的处理方式,看到消息不回算了,租房让她死在里面也算了,她想不明白的是在叔叔身上,怎么会连一点亲情的羁绊都看不到呢?
这实在是令她心寒。
她长叹了口气,转念间,站到凌征的角度思考了起来。
婶婶是文盲,本就干着费力少薪的活,这几年身体还愈发不好了,就只能在家里做一些家务,没有收入来源,家里的一切花销都落在了凌征身上,但凌征只是初中学历的农民,挣不了什么大钱,能维持现在的生活开销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些凌苒都知道,也明白。
只是她理解他们,而他们却不理解她。
就单说老宅的问题,虽然奶奶让她把宅子卖了换上大学的学费,好好念书,但是如果他们一家困难了,并跟她好好开口,她怎么会不管呢?
因为他们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花时间去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才会选择千方百计的盘算。
这点也让她无比心寒。
别人是先斩后奏,他们是斩了也不奏,反倒还把她的后路安排的“妥妥贴贴”……
老天爷啊,能不能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过的开心点啊!她在内心这样说着。
她长长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躺着。
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听人说死亡会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可是在叔叔身上,她半点也感受不到。
如果活着要她被亲人一次次伤害,那她倒不如换个心态期待死亡。
她不相信有天堂,但她相信奶奶会等着她的……
闭上双眼,触觉和听觉都变得更加敏锐,她更清晰的感受到了风的触摸,更清晰的听到了风的声音。
这柔软的风吹动她乌黑的发丝,好似她那些如丝线般交缠的烦恼也被吹动了。
她将双手交叉放在头下枕着,双脚交叠,放空了大脑。
阳光倾洒而下,温暖这一切,眼皮变得沉重起来,然而安全感却不肯让她就此坠入梦境之中,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使她清醒过来。
“凌苒!”
一声响亮的叫唤传入耳内。
凌苒吓得浑身一抖,脑子一下清醒,忙起身转头往声源处看去。
原来是荀壹。
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的石板路,朝她挥手。他另一只手拿了许多东西,手背上的青筋十分明显。
凌苒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呀。”荀壹将东西放在草地上,坐在了凌苒身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凌苒早忘了刚刚回复过荀壹微信的事情。
“微信上不是说了吗?”荀壹掏了许多零食塞进了凌苒怀里。
“多吃点,感觉你变憔悴了。”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一双掩饰不住感情的眼,很少从凌苒身上移开。
凌苒没接话。
看见荀壹手臂上的淤青,她一下想起了傅逸的话,便开口问道:“你去找傅逸了?”
荀壹嚼苹果的速度慢了下来,带着惊讶看了凌苒一眼,很快心虚移开了视线。
她怎么会知道的?他想。
他想承认又不敢承认。
曾经的话瞬间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细细想来,他说以后不会再打架了这话,离到现在还不到三天。
有点打脸。
“谢谢你。”看荀壹这样,凌苒又感动又想笑。
“你以后不要打架了,不出事还好,出了事,未来要怎么办啊。”凌苒这样说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荀壹立马接话,郑重说道:“你放一万个心,我绝对不会再打架了!”
凌苒半信不信,但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