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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般的姑娘

    夜色很深了,虫鸣悄悄,众人都睡了。

    黄丝雨从警局回来后,在自己房间也呆不住,来到露台上透气。

    按理讲,她很疲惫,加之终于彻底结束了上段感情,应当好好睡一觉。

    但黄丝雨睡不着,倒不是伤心,而是因为一种平稳的狂喜正冲刷着她的身体,如狂风、海啸,这巨浪般喜悦的灾难翻涌不止。

    她站在露台上,抬头,数空荡荡夜空中几粒星子,和一弯弦月。

    老实说,这已经是孟凯臣的入睡时间。

    可他自房间内听见了黄丝雨的脚步声,同她平常的脚步声不同,但他就是能认出丝雨。

    她小步疾行,哒哒哒哒,自房间到露台。

    那么晚了,她要做什么?

    孟凯臣赶紧起身追到露台,看见黄丝雨扶着玻璃围挡,正仰头看天,作狐狸拜月状。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拜月的狐狸也很机警。

    丝雨听见背后声响,立马警觉转头,同他对视。

    黄丝雨率先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她看起来很亢奋,可能他们搞艺术的都这个德行,昼伏夜出,个个争做吸血鬼,人人竞相熬最晚的夜。

    孟凯臣不理解,但为表尊重,还是睁了睁困倦的眼,按灭生物钟,上前同她讲话。

    “早些睡觉为好。”

    “今晚要庆祝。”

    孟凯臣笑。庆祝分手?这倒是应有之义。

    不等他赞同,黄丝雨开口:“所以要画画。”

    丝雨脑回路过于奇崛,孟凯臣这种正常人跟不上,转不来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一时晃神也是常事。

    黄丝雨又说:“请你做模特。”

    闻言,孟凯臣登时清醒过来——他有一个好点子。

    没有多犹豫,他略一点头,就把两臂举过头顶,反手揪住后颈领口,要将睡觉穿着的体恤脱下。

    黄丝雨惊,“做什么!”

    她三两步到孟凯臣身边,急急拽住体恤下摆,将他半露出那流畅结实的人鱼线遮住。

    “你脱衣服干什么?我是正经人。”

    听见丝雨说话,孟凯臣不很相信她。

    他的头发被体恤领口来回蹭乱,一边伸手整理,一边佯装疑惑道:“以前你是让我脱衣画的。”

    这人说什么胡话呢?偏偏现在又不能驳他,丝雨无语,“......那你脱了吗?”

    孟凯臣态度大方坦荡,语气轻描淡写,“脱光了。”

    “嘶——”黄丝雨轻抽一口凉气,额角直跳。丝雨这是气得,该死的孟凯臣,居然这么抹黑她。

    黄丝雨揪着他衣角,抬头,仰视孟凯臣面庞。

    孟凯臣微微俯身,方便她动作。他头发细碎蓬松,高鼻薄唇,眉目深邃,长睫垂下淡淡阴翳,神色坦然,不似谎话。

    他就是在说谎!

    黄丝雨深吸一口气,她忍。

    “......啊,抱歉。”丝雨接上孟凯臣的戏眼,柔声,“那时可能处于青春期,正是对异性身体好奇......”

    孟凯臣睫毛轻轻颤了下,没有说话。

    黄丝雨见状只好加倍投入角色,“而且听说我从前确实挺混蛋的。”

    “黄丝雨。”孟凯臣弯腰,两人更近了一些。

    他目光下敛,“你现在也挺混蛋的。”

    黄丝雨不好回对,毕竟人家说得确有几分道理。

    她松开被捏皱的衣角,后退两步,默默拉开二人距离。

    孟凯臣随她动作。

    待黄丝雨站定,他才问:“那不脱衣服能画吗?”

    “当然。”

    丝雨继续为自己的正直申张,“请你穿好,我们不涉及任何情色。放心,在我眼里,你同橘子苹果别无二致。”

    橘子苹果?别无二致?

    他没有应答。

    看着躲在画架后对着‘橘子苹果’作画的黄丝雨,孟凯臣扬扬唇,勾起一个的弧度。

    他忽然开口:“请问丝雨小姐,‘橘子苹果’表现如何?”

    画架后传来她的声音,“相当优越。”

    “那同以前相较呢?”

    还同以前相较呢。同以前相较,眼前的孟凯臣已被社会的大染缸彻底浸染,睁眼说瞎话还不打草稿。

    演员丝雨小姐叹口气,扒着画框,自画布侧边探出头,哭丧着脸,情真意切道,“饶过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不信,现实人生不是小说世界。”

    黄丝雨眨巴眨巴眼,“可我真的尽数忘光。”

    黄丝雨太过入戏,气得孟凯臣出戏,又难免呕气,学黄丝雨刻薄道:“这故事是从楼梯摔下还是突遭车祸?”

    黄丝雨忍住笑意,缩回头,重新躲到画架后,“也许更糟。”

    孟凯臣心里忽得一颤。

    “也许更糟。”小女孩蹲在他面前,认真道。

    “不过是因为我们自内地迁来。”小凯臣看着自己破皮的膝盖。

    “不是的,”小女孩笑,像是笑话他傻,边往他伤口上倒碘伏冲洗,边说,“他们是知道不会有家长替你我申张。”

    “他们怎么知道得?”小凯臣疼得呲牙咧嘴,“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知道的?”

    小女孩也学着他咧嘴,笑说,“因为我是幽灵般的姑娘,我什么都知道。”

    唬小孩儿呢,小凯臣忿忿,转开话题,问:“你叫什么?”

    “丝雨。”小丝雨说,“这位幽灵般的姑娘叫黄丝雨。”

    “黄丝雨。”小凯臣念她名字,“我是孟凯臣。”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我介绍了。为此,孟凯臣将这位幽灵般姑娘的名字念了很久很久——

    ——小小黄丝雨的面孔同眼前黄丝雨的面孔重叠,渐渐长到一块儿。

    忽得,孟凯臣笑了,笑自己突然的幼稚。多可笑,他又能跟黄丝雨计较些什么呢?

    带着舒朗笑意,他问黄丝雨:“那请问丝雨小姐,是否知悉,你我互为彼此初恋?”

    “哎,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晓这事。”黄丝雨挥舞画笔,涂抹油彩,演员丝雨小姐已转画家丝雨小姐,没空演戏了,只能抽空敷衍他,“哦,是昨天下午,忘记现在已是隔夜凌晨时分了。”

    孟凯臣努力向专业画模水准靠齐,身体保持不动,闻言挑眉,赞说:“丝雨英明。”

    黄思雨盯着画面做边缘处理,没空看他,听到这人顺杆上爬,竟还敢作亲切称呼,也只是挑眉,“不敢当,多亏孟先生提点。”

    “有赖我们丝雨领导得好。”

    黄丝雨看不到,孟凯臣笑得很开心,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光。那时的少女丝雨总是不开心,于是孟凯臣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逗乐她;若丝雨开心了,那他更要作狗腿状,好将她的快乐维持得更长一些。

    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么?这样丧失自我?

    请容他辩解一句。

    这并非丧失自我,不过是他孟凯臣因黄丝雨的快乐而快乐。

    所以他是为了自己去做这些事的。实在黄丝雨白天不需多问,他既是为自己快乐,就什么都值得。

    于是直到后来,在离开黄丝雨的日子里,为了自己,孟凯臣也从未放下回到她身边的决心。当然了,他偶尔也会有犹疑,是否,他不会被再度垂青?

    时间改变了太多事。

    过去宝云道的老房子已经拆除,起了新式公寓;英华更新过校服;圣保禄也因道路休整改了外观。

    除此之外,是否还有线索?哦,记得有几回黄丝雨逢休,他曾看见黑色的车子接她回父亲的大宅。于是后来他遍寻了全港黄姓富户,他们家里没有一个丝雨。是更换名字了吗?这样想,孟凯臣千方百计寻来黄小姐们相片,一一比过,也没有他的丝雨。

    是否举家搬迁至国外,澳、美还是欧洲?那是否会偶尔回到故地呢?他怀揣着这样的希望在等......

    他得爬得再高些,方便丝雨看到他;可若是她还在生气,不愿意见他呢。全港几百万人口,可能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碰面,但万一呢,万一呢。于是从在港大念书直到现在,一有空,他便在街巷道路乱撞,他想,万一呢,万一呢。

    在这些万一万一中,孟凯臣偶尔也会怀疑,是不是再也不会见了。

    可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命运为他安排了一个冷酷的青春时代,可黄丝雨降临,竟然将一片铁锈水泥统统染成蔷薇色。

    命运要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生活。可他孟凯臣有黄思雨。命运再刻薄他又怎样,他被丝雨厚待。

    从此,丝雨就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家人,最好的生活。

    孟凯臣的目光中,有,且只有黄丝雨站在哪里。

    其他选择?

    只是想到,他都要厌恶。

    ……

    夜风中,模特与画家对话;月光下,真人与演员对戏;有一搭,没一搭。

    “让我猜,我当时是否嫌贫爱富,狠狠欺辱你?”

    “没有,我们丝雨相当善良,乃劫富济贫的英雄罗宾汉。”

    “听起来与我所受教育相悖,更像别人的故事了。”

    “是你的故事。因这,你外婆还狠训你一顿,然后你就生了我好长时间的气。”

    “你的黄丝雨怎么这样可恶,竟然迁怒别人。”

    “不许这么说我们丝雨,是我不好才对。”

    ……

    “完成。”黄丝雨搁下画笔,伸个懒腰。

    “可以看看吗?”孟凯臣问。

    丝雨笑:“当然,这样抵做模特费真是再风雅不过。”

    模特孟凯臣叹口气,哀怨看她:“‘橘子苹果’果然价贱。”

    孟凯臣怨,丝雨也怨:“衣食有价,艺术无价,你慧根太低。”

    孟凯臣双手合十作出恭敬状,笑:“求大师教我。”

    “还不快来。”

    黄丝雨于此道确实颇有天赋,仅黑、白、黄、红,四色颜料,小小画幅上的半身像便形神兼备,层次拉开,丰富而微妙。

    孟凯臣看着绘着自己形象的画片,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有这样快乐而柔和的神情。

    他不知道的,却被黄丝雨先看到了。

    孟凯臣微笑,隔了一会儿,他说:“看来我们丝雨小姐将来是要闯出些名堂来得。”

    “多希望这不是句哄姑娘的话。”

    “我出自真心,日日这样点灯熬油,想不成功都难。”

    黄丝雨这才察觉,露台各处的环境灯不知何时已自动熄灭,晨曦昏白的光线悄悄降临,打亮周身景物。

    黄丝雨笑;“真是辛苦我的缪斯,等有朝一日功成身就,不晓得怎么报答你才好?”

    “不求你报答。只一点,日后,若是我们大画家还想看日出,可否直言?千万不要再熬这样的大夜了。”

    两人都笑了。

    他们双双抬头,看见淡粉色天空上印着一个浅浅,冷冷的青色月影;向更远处低眺,是藏在柔软晨雾中,由淡到浓,蓝绿远山;向下,一块快青绿梯田从大地上摞起。

    天空下,大地上,画家与模特等待着日出。

    天越来越亮,太阳要升起来了。

    黄丝雨看着初升的太阳,孟凯臣看着看太阳的黄丝雨。

    蓝的夜色渐渐从她身上褪去,刺目白日从山峦中悠游浮起,又一点点为她铺上暖金色调,终于,黄丝雨完全沐浴在恢宏白日下。孟凯臣就这样看着这每夜徘徊在自己梦中——幽灵般的姑娘,她跳进现世,鲜活得触手可及,但好奇怪,怎么她仍然美得像一个梦。

    “黄丝雨,我会等你愿意想起来的。”他看着还在做戏的演员丝雨小姐说。

    丝雨不语。

    “你肯定不会直接说自己想起来了,”孟凯臣笑,“但你要是愿意想起来了,写信、邮件、简讯、电话,都可以通知我。”

    这样调侃她,黄丝雨板下脸,转身就走。

    孟凯臣边追边道:“诶诶诶,丝雨,你看我一眼就行,我也可以懂的。”

    黄丝雨险些破功,笑出声来,这话太狗腿。

    她装作不搭理他,走到画架旁,低下头,开始收拾起桌面上的工具。

    身后的狗腿子却不接话了,不晓得他怎么想得。

    不知道怎么想便不去想。

    黄丝雨只顾好自己,把沾着油彩的画笔都塞进涮笔筒。

    “喀啦啦”,一把抓住所有笔杆;“呲——”,钢笔斗刮蹭过不锈钢笔筒内缘;“咕叽”,扁头狼毫、圆头猪鬃一块儿搅拌着稀释剂;废旧的颜料融降在松节油里,一股松枝香飘起。

    涮完,提起。

    “噌、噌、噌,”抖落多余的油,“刺啷——”在筒沿刮净。

    还没等她转身,已经刮干净的胡桃木调色盘上搁着刮刀并大刷子,被放到她手边的桌面上。

    “咔,嚓,呲——”,黄丝雨才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他已经把画箱自云台拆下,正在解三脚架的固定扣,将脚架收折起。

    她拿起调色盘,大刷子沾饱松节油,清理起上面剩余的油彩。

    黄丝雨自己都不记得何时养成的习惯。但这人居然还记得,记得她喜欢把那把最大的一把脏刷子留到最后,用来清理调色盘。

    黄丝雨安静片刻。

    默默清理完,涮笔,提起,最后要拿纸巾擦净。

    脏的松节油,一点,一点,沁花白纸巾......

    木浆造出的柔白棉,一点,一点,蜕变成黄而透的昆虫翅膀,一层脆韧的膜。

    黄丝雨攥着笔杆,手上使劲,画笔毛不慎戳破虫翅。

    她突然问:“要是我一直想不起来呢?”

    背后传来的男声不假思索,他说,那我很幸运,居然可以再认识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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