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黄丝雨站在山岗上。
侗歌声中,她穿着白裙,黑漆漆长发散下,飘在风中。
若是蒋瑛在,目睹此等案发现场,一定会讲这是山林女鬼在吸收日月精华修炼内功。
好在蒋瑛不在,处于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乃杨佩莱。
杨佩莱迈过一节节步梯,缓缓登上山岗。
他看见黄丝雨。
黄丝雨的面孔在草木遮挡间随着他的行进,也一点点显露出来,黄色的月亮缓缓升上山岗,皎皎清光。
杨佩莱做不了更诗意的形容,直抒胸臆吧。他觉得黄丝雨像个仙女,白裙飘飘得站在月光下,很美很美。
若蒋瑛知道此等奇事,一定要作评讽,可见在青春期还是要适当让小孩接受一点恐怖、□□、色情通识的荼毒,免得长大了要被人家骗。
好在蒋瑛不在此地。
蒋瑛在黄丝雨的电话里,接受着黄丝雨的荼毒。
“这种感觉太过诗意美妙!”丝雨向电话里赞叹。
蒋瑛在对面无声白眼。
是的,是的,在凌晨一点钟被急电唤醒,被迫接受艺术熏陶,就是这样一种美妙的诗意。
黄丝雨在贵州山清水秀之地也不安分。她游山玩水,写生画画,养足了生息之后就迫不及待要来折磨她。
蒋瑛道,“我认为科学家发明智能手机不是要由你这样使用的。”
黄丝雨不听,她自顾自得跟随侗歌声哼唱。
细细的虫鸣,异族的语言,陌生的调子,拨弄的琴,鼓点,丝雨幽幽的哼吟……
再次感谢科学家,即使蒋瑛不在此地,亦有幸有领略丝雨女鬼气质。
蒋瑛再三忍耐,丝雨脑子有泡,她不要跟妹妹一般见识。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有话直说!不要犯病!你想要干嘛!”
黄丝雨是一个婉转的人。她讲话前习惯铺垫一个开场白,现在这个开场白还没结束。
“姐,你吃饭了吗?”
蒋瑛回,“我在梦里吃的。”
“那就好。”
关心完姐姐,黄丝雨图穷见匕,“我还没有,不过好在你知道的——因为这艺术,这诗意足以令人饱腹——我们不——”
“停停停!”蒋瑛打断黄丝雨,她懂了,“还是之前那张卡,我给你转!”
“现在?”
“现在!”
黄丝雨饱腹了,她立马闭嘴,乖乖等蒋瑛同她道别。
蒋瑛心叹自己命苦,不仅白天要上班做牛马,晚上正经牛头马面的上班时间她还要被喊起来折磨。且自从黄丝雨修习艺术以后,讲话也愈来愈艺术、婉转,处刑功力随艺术水平日渐水涨船高。
又想到蒋家乌糟糟得一团,蒋瑛更是悲从中来,“你晓不晓得是谁在给你擦屁股?”
“我晓得,姐姐。要感谢一位善良的艺术赞助者的帮助。”
蒋瑛白眼,“这位善良的艺术赞助者问你,什么时候去京城?”
“几个小时后,”丝雨撇撇嘴,“那头跟催命似得催。”
蒋瑛同妹妹对齐颗粒度,“你晓不晓得蒋兆昌恐怕出了大麻烦了......”
“我同你电话前刚刚听说,”黄丝雨很不着调,“那是喜事啊。”
“你回了京城,先别听蒋兆昌安排。能拖则拖,那户人家有些问题,”蒋瑛愁得叹气,教训她,“早知道听你母亲的安排多好,你还当那是火坑,这才是真正的火坑!”
黄丝雨顶嘴,“不过是钱多钱少,有甚差别。”
这个傻妹妹啊,蒋瑛深吸一口气,转而劝说,“你要生活的。你要离开蒋家,要舒适的生活。你需要钱,越多越好!”
顿了顿,蒋瑛又道:“我知道家里是不像话,但是你母亲....”
“哦,我母亲。”黄丝雨阴阳怪气。
蒋瑛叹口气,“她是真心对你好的。”
黄丝雨不应。
蒋瑛又劝说,“你不事生产,又不姓‘蒋’,将来能有多少钱拿?会不会坐吃山空?还有你哥哥,那难道是个会管你以后死活的人吗?”
“丝雨,姐姐常想,以后你一个人,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呢?”
蒋瑛更真切,“你母亲是真心为了你好的,嫁个有些产业的,也好保你衣食无忧。现在蒋家还有个壳子镇着,协议也好签,以后离婚了,分也好多分一笔。”
黄丝雨不说话。
“听到了吗,我有没有讲明白?”
“你到底听不听得到!”
黄丝雨不答。
蒋瑛气:“没人能一直护着你!除了钱!也只有钱!”
黄丝雨服软:“那不是还有你嘛......”
停顿。
伴随着咿咿呀呀的侗歌声,电话里传来蒋瑛的一声叹息。
蒋瑛叹道,“多怕以后,我也会变。”
挂断通话后。
黄丝雨一人,在悠悠月下。
山坡底下的排练仍在继续,人很多,歌声、乐声、鼓声、弦声、男声、女声,不断得响,响.......
但这些人,这些声,仿佛都离她很远很远......
突来。
“嗷”地一嗓子。
男声的嘶吼打断了女儿缠绵的行歌声。
黄丝雨被吓到。
她转过头才发现竟然是杨佩莱,原是他察觉到丝雨出神,轻拍她的肩膀提醒。
面对此等礼貌提醒,黄丝雨得寸进尺,非常理直气壮,好似这个山头是她堆的,斥,“你怎么在这里!”
杨佩莱当然不是故意到这里会女鬼的。
他睡前日常浏览微信消息。
此时,“AAA三宝侗寨民宿酒店主理人通知群”,跳出一条条消息,看这刷屏的架势应当有什么大事,杨佩莱赶紧点进去以为是什么重要通知。
倒是不是管理文件。
群里正疯传一段视频,而且都云寨子最近不太平,有女鬼作祟,且该女鬼道行过深,居然能被现代科技记录。
下附今日拍摄视频为证。
杨佩莱没有先看群里的议论,主要是他习惯性先刷有没有文件图片,如此接收信息较为高效。
当然他没接收到什么重要信息,只接收到了黄丝雨美照。
手机里,视频封面上穿白色裙子的丝雨小小的,才拇指甲盖儿大,可杨佩莱还是一眼认出。
原因无他,有赖于丝雨气质过于独特。
于是点进去,没错,就是黄丝雨。哦,背景音乐也很好听。也实在是杨佩莱没看过什么美女视频,是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因此乍见之下不自觉有些痴迷。
他正沉浸,视频戛然而止——
——“抖音,记录美好生活~”
没等接着看第二遍,他又疑惑,嘶,黄丝雨半夜打扮得那么好看站荒郊野岭做什么,他有点担心,于是赶紧踢踏上他那双塔拉板儿奔赴现场。
也是他担心丝雨安全,来得太快,不仅没来得及通知丝雨现任追求者兼合作对象,而且还比寨里保安巡逻队来得快。
彼此黑幽幽山道上碰见,俱是吓了一跳。
巡逻队一行人倒不是来捉女鬼的,他们怕此女半夜在此独自一人想不开,将寨子变作自杀圣地,那比闹鬼更可怕。
交流完信息,得知杨佩莱乃女鬼好友,赶紧让他上去看看。
如此才有了这女鬼受惊一幕。
“哦。”
该女鬼反应平淡。
她看起来好像不大开心,杨佩莱缓声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思考人生。”
黄丝雨不开心,攻击力更强,杨佩莱被噎了一下。
他还是开口道:“要不先送你回去,太晚了,不大安全。”
“婉拒了。”
“.......那我也在这里听可以吗?”
“您自便。”
那就是可以,不赶他走就好,杨佩莱暗松口气。
好在他出来时还记得多带了件干净外套。于是杨佩莱将外套递给丝雨,又把自己穿得那件脱下来,理理草坪,铺在地上。
他坐下来,半个屁股挨在外面,留出了大片空余。
杨佩莱抬头仰望丝雨,问:“要不要坐下来听?”
黄丝雨低头,发现杨佩莱换下了商务套装,白衫短裤,坐在草木间,月光打亮他的脸,他笑得很漂亮,眼神也亮晶晶的,好像对这首侗歌真的很感兴趣。
“多谢。”
“这是讲什么的曲子?”
“男女求爱。”
杨佩莱听得耳热,不敢说话了。有一点点尴尬,不得不和异性友人坐在月下,共听一曲情歌。
黄丝雨觉得尴尬吗?
他偷偷用余光观察声旁的黄丝雨。
她披着外套,抱膝坐在自己声旁,长发散下来,半遮半漏出侧脸,线条柔顺漂亮,被月色勾上一线银光,半垂着眼,睫毛低低纤长。她像是沉浸在曲子里,又像是有满腹的心事。
杨佩莱忽然觉得自己裸露的皮肤被草扎得有些痒。
夜色中的黄丝雨很像夜色,月色下的黄丝雨很像月色。沉静的,唯美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美很美,像她常挂在嘴边的诗意。
有一点点热,对了,这是夏夜,还好他脱了外套,不然现在被热得脱下,动作间怕是要打扰她。
这一点点热度又攀上脸颊,他慌忙挪开视线。
转移注意力吧,只注意现下的世界。
歌声虫鸣共响,有透明的风追着虫,虫在草上,追着草尖,青草顶天,靛蓝色的天,天上有月亮,月亮追着夜,地上有男女,男人.......
不不不,这更不对了。赶紧打住,打住。
还是安静下来,听歌声吧。
......
在歌声里的长长静默。
......
“黄丝雨,可不可以继续和你聊天?”
“可以。”
“......我们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丝雨不答。
.......
黔东南,三宝侗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黄丝雨和杨佩莱坐在月亮下,默默,沫沫,脉脉。
侗歌声响。
又一阵长长的静默。
侗歌再响。
黄丝雨开口了。
她向杨佩莱讲述了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