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烈火炙烤着,一声声阴毒的咒骂传来。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小贱人,你不得好死!”

    画面一转。

    喧嚣的长街,祁悠然在人潮中,下一瞬,心口便是一凉。

    这次匕首没有被手挡住,而是直接没入胸膛。

    执刃的妇人目呲欲裂:“你怎么不去死!你这吸人骨髓的恶鬼!你草芥人命!你不得好死!”

    剧痛炸开,呼吸骤然被掐断。她踉跄着抬眼,视野涣散的边缘,恰好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顾濯在不远处,隔着人流,目光淡淡投来。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失望,旋即又被更深的漠然覆盖。那神情微妙得很,仿佛眼见一件尚未用尽的器物猝然崩裂。

    转而又蹙了蹙眉,像是嫌恶这当街流血毙命的狼狈,太不体面。他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眼中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漆黑。

    祁悠然一惊,蓦地睁开眼来。

    暑气凝滞着,纹丝不动。窗外日影略略西斜,仍是个炎炎永昼。

    她支起身,只觉得一阵虚浮,仿佛魂魄还未归窍,心头犹自怦怦乱跳。后背早已汗湿了一片,衣衫贴着肌肤,额上颈间冷汗涔涔,连手心也濡湿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那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竹榻的细篾在颊边印出几道浅红的痕,微微地痒刺。祁悠然怔怔地坐了半晌,方才发觉是南柯一梦。

    “小姐……顾侯爷来了。”夏瑾进门。

    “不见。”祁悠然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哑得吓人。

    “他说,”夏瑾踌躇着,“他带了许伯的信,老人家……很挂念你。”

    祁悠然按了按眉心。

    .

    祁悠然将许伯那封信仔细折好,收入袖中。再抬眼,顾濯仍站在原地,眉眼间浸着一段挥之不去的萧索。

    她垂下眼,眼前这个人,和梦里那个,似乎并无分别。

    “你这段时间,尽量少出门。”顾濯叹口气,叮嘱了一句。

    他犹豫片刻,补了一句:“你出了事,我……会觉得很麻烦。”

    祁悠然掀了掀眼皮,满眼不耐烦地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顾濯抿唇:“给你带了些樱桃。”

    “侯爷是最近很闲吗?”她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如今连施舍也要亲力亲为了?”

    顾濯默然。顿了片刻,才低声反驳:“不是施舍。”

    祁悠然别开脸,没理他。

    顾濯兀自说着:“先头送来的那些东西,你若是嫌麻烦,不爱收,可以直接说。下次……会折算成银子送过来。随你处置,给你自己留着,或是给你院子里的其他人添补些用度。”

    哪怕是算作你和她们的后路,只要你能安下心。他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

    “你倒是大方。”祁悠然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这算什么?爱屋及乌?”

    顾濯目光闪烁了一下。

    祁悠然倒是没理会自己的随口一说,她慢条斯理倾了杯凉茶,递到他面前。

    顾濯明显一怔,垂眼接过。

    手指又在“不经意间”接触。

    祁悠然蓦地蹙眉,几乎是立刻将手缩回,捏紧了那只茶盏,指节微微发白。

    “?”

    “我突然不想给你喝茶了。”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的,不带温度,“不行吗?”

    “……”

    “你们什么时候回京?”她转开话题。

    半晌,顾濯开口:“你要同我一道回去。”

    祁悠然愣住,像听见极荒诞的笑话。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冷笑,“如果之前按你说的,你现在算补偿吧?这么理直气壮做什么?”

    “江南离京城太远,我未必能时时……”他话未说尽。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祁悠然打断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空气再次凝滞。

    祁悠然发觉,他如果真铁了心要带自己回去,她其实,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为什么呢?

    明明早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的结局。

    为什么还要来招惹自己?

    当真是他口中那点未尽的补偿?还是跟裴朔的胜负欲?

    她忽然想起昨日掰碎的那块杏仁糕,干扑扑的粉屑,嚼在嘴里,没来由地就厌了。

    窗外的日头也仿佛看不过眼,懒懒地斜了下去,把屋里的沉默照得纤毫毕现。

    .

    “哥,你真喜欢人家就应该主动去争取。”少女的声音带着不管不顾的莽撞,正扯着一个面皮薄红的青年衣袖,“被拒一次算什么?人活一世,脸皮就该厚些,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别人捷足先登……”

    话音未落,她便瞧见了自门内步出的顾濯。

    一身青袍,神色冷寂。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无端叫人觉得凛冽。

    少女一时噤声,愣了愣,目光在兄长与他之间飞快地打了个来回,心底不禁暗中比对了一下。

    “不好,这下悬了……”她心头一紧。

    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犹豫,少女小声探问:“你是……?”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些希望,“你应该不是祁娘子她……那位亡夫的朋友吧?”

    顾濯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

    天色是明晃晃的蓝,云朵团在那里,白得刺眼。蝉声一阵接着一阵,聒噪得叫人耳朵发麻。

    日子照常过着,扇子摇晃,井水里浸过的西瓜被捞起,红瓤黑籽,甜而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暂时压住了心口的燥热。

    夏天的时光,便在看似平静之中过了几天,什么大事也没发生,但什么都似乎不一样了。

    .

    书房里。

    裴朔冷冷地把几沓纸甩在桌上。

    “盐税的账目,连带画押的供词,皆在此。”他语气硬邦邦的,不耐烦地蹙眉,“顾濯,你到底还在拖延什么?”

    顾濯没有说话。

    自上次那场拳脚相向,挑破了对祁悠然的感情,他们便再未有过来往。此刻空气里还弥漫着那股尴尬的冷凝。

    “侯爷!”江烨推门闯入,带进一阵急风,“关兆兴提前动了。”

    顾濯搁下茶盏:“说清楚。”

    “镇国公巡视河工,顺道去探访江南那位隐退的孟大儒,碰巧撞上几个书生捧着血书鸣冤,直指关兆兴贪墨河款、草菅人命。”

    “碰巧?”裴朔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顾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随即有条不紊地下命令:“即刻派人控住场面,勿令事态扩大。让暗中埋伏的人立刻动手,确保一网打尽。”

    “另外,再加派人手,守住祁悠然的院子,近日不许她踏出半步。”他垂下眼。

    “郡主这些日并未出门。”

    顾濯眼皮倏地一跳:“确定是她本人?可有旁人代她出入?”

    江烨一时语塞。

    顾濯倏地起身:“我亲自去一趟。”

    裴朔横臂一拦:“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你去拖住镇国公。”顾濯目光掠过他,“李从南会配合你,他明白如何行事。”

    “你……”

    “跟她有关。”

    裴朔一怔,旋即冷笑:“凭什么要我去应付那老迂腐?我也要去寻她。”

    顾濯面无表情地看他,冷冰冰地威胁:“你不去,我便请宋旻为你公开说媒,抛绣球招亲,婚书直送裴府正堂。”

    “……”裴朔僵在原地,喉间哽住般无声骂了句什么。

    有个皇帝表哥了不起啊?

    就会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孙子!

    .

    天色昏黄,云层低低压下来,挤挤挨挨的。风忽然起了,尖溜溜地钻过街巷,卷起地上的砂砾和灰尘,打着旋儿。晾在竹竿上的衣裳拼命抖动着,谁家忘了关窗,窗扉猛地撞在墙上,声音刺耳。

    顾濯急急闯进来,环视了一眼院子。

    只有芸娘和夏瑾,还有几个缩在廊下的佣人。

    “她人呢?”顾濯走到两人面前,声音沉抑。

    夏瑾瞪着他,一言不发。从前在侯府时,这人便总是这般冷着脸,祁悠然受的那些委屈,她一桩桩都刻在心里。如今又摆出这副心急如焚的关切模样,演给谁看?

    顾濯不再多问,抬脚便走。

    他在一处屋子前停下脚步,没有让人跟着。

    门前,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低声道了句“打扰了”,方才推门而入。

    祠内烛火幽微,牌位沉默地立着。

    顾濯知道这些牌位对于祁悠然的意义,既然没有被带走,那便是临时起意离去,她总会回来。

    他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但转身时,他却蓦地一顿。

    不对。

    香炉里的香是刚换的,三炷线香才燃了一小截,灰白的烟袅袅上升,带着一股寂寥的香。

    她走之前,特意来祭拜过。

    什么样的事,会让人在临行前还要来与亡魂道别?

    那是极其危险的、性命攸关的事,是抱了决绝之心要去做的勾当。

    先前让她立下的那句誓言,竟是半分也没有遵守。

    顾濯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眼底的墨色似乎更沉凝了些。

    他快步走出屋子:“她到底带着白石去哪里了?”

    “用得着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吗?”夏瑾忍不住反唇相讥,声音尖利。

    “行,”顾濯忽地冷笑一声,眼里却不带半点笑意,“至少还知道带个护她周全的。”

    “你!”

    “将原本的舆图取来,再寻一个精通堪舆之术的人来。”半晌,顾濯吩咐。声气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

    以祁悠然当时对他那般退避三舍、恨不得永不相见的嫌恶态度,却偏偏忍下不情愿允他再来,唯有一个缘由——那幅舆图确有纰漏,而她心知肚明。

    顾濯敛起眼睫,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若他所料不差,那错漏之处,便是她为自己择定的、最后的退路。一条她从未想过要与人同行的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气,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天地仿佛屏住了一息,在等待那当头的一击。

    暴雨将至,一切都悬而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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