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的天穹颜色如江柔桌上的黑蓝色墨水一样深沉，月光如练，银白色的光穿过云层透过高墙的缝隙，照亮了狭窄逼仄的小巷。小巷两侧高楼的居民家里只有几户亮着灯，或明或暗的出现在林霜霜的视线里。

    刚拐进巷口的林霜霜稍稍松了口气，脑子里还在回忆方才发生的情景，她偷瞄的一瞥，好像看到了江柔的身影，却又不确定是不是昏黄的灯光和亮着黄灯的交通指示灯交错的光晕。

    林霜霜的思忖过于专注，鼻尖屏蔽掉了难闻的气味，脚下的步子不自觉也快了些，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公寓，刚上到公寓二楼的她，便听到隔壁邻居吵闹的声音，浓重的酒精味道夹杂着几个粗糙的嗓音顺着门缝溜了出来。

    林霜霜皱着眉头从书包前兜里拿出钥匙，快速打开了门，走了进去，随后立即上了门锁。

    尽管那门锁只是一道锈迹满满的铁栓，但那已经可以让林霜霜多了一分安全感。

    冰凉的水在这凄冷的深夜更加刺骨，疲惫不堪的林霜霜没有来得及到楼下打热水，忍着凉意简单的洗漱收拾了一下坐到了桌子前。

    隔壁邻居的噪声依旧很大，交谈谩骂声不绝，林霜霜眼底淡然，打开塑料小盒，拿出两只橘黄色绵软的耳塞塞进了耳洞里。

    噪声减弱，烦躁的心绪安宁了下来，她把今天在学校剩的几道数学题写完后，揉了揉困乏的眼睛，从抽屉里拿出了日记本。

    林霜霜把破旧的台灯拉近了一些，好让自己看得清楚。

    日记本被翻到新的一页，黑色滚珠带着浓厚的墨汁一笔一划的浸在了粗糙泛黄的纸上，林霜霜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今天晚上和老板谈妥兼职的事，写下了和江柔偶然碰见的事，写下了带着烟火气的饺子的味道。

    文字布满整页纸后，又占据了翻过面的前两行，林霜霜不想在下面写些什么了，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突然在树枝缝隙里，看到了今晚的月亮，明净清澈，泛着淡淡的清辉，想起了方才皎洁月色下江柔擦着桌子的景象。

    林霜霜从铅笔袋里拿出一根一头被刀削的很细一头被削的很粗的铅笔，闭目了几秒后，稚嫩的小手在纸上用炭笔把江柔的墨色长发，细长温柔的眉眼，坚挺的鼻梁，微抿的唇，修长的颈和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时浅时深的一一勾勒出来。

    画完画，一副较为完整的画面出现，林霜霜端日记本左右来回欣赏，不知道是欣赏自己的画作还是画中人的美。

    她对着画舒展了清秀的眉眼，轻叹了口气，满意的点点头，合上了日记本，打开抽屉，准备将它放进去。

    “咚咚咚”

    林霜霜隔着耳塞听见了门外大力捶打门的声音，门被敲打的一颤一颤的，难听的脏话混杂。

    那种语调和声音，林霜霜听出来是隔壁那几个男人。

    她目光惊异，皱紧了眉，心跳频率加快，手发颤的摘下了耳塞，凝着眸子一次次确认这声音是不是在自己的门口。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敲自己的门，更不知道他们下一秒会怎么样。

    林霜霜目光紧盯着门口，屏着气息听着外面的声音，她能深切感受到自己突突跳的心脏，每一秒伴随着恐惧都过得十分漫长。

    没过一会儿，林霜霜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别敲了，一喝酒就闹，我都让你们几个吓走多少住户了，再闹你们就给我滚蛋！”

    没有反怼的声音，敲门声也戛然而止，林霜霜感觉那几个男人应该是听到中年男人的骂声回屋了。

    她攥紧了发汗的拳头，抄起门后的扫把放在身侧，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坠着紧凑的心跳凑近门口，林霜霜想确定门口那几个人是不是真的走了。

    声音消失，她又壮着胆子凝着恐慌到发红的眸子看向了破旧木门上那颗迷蒙的猫眼。

    那个中年男人向一楼楼梯方向走了过去。

    林霜霜的身子贴着门颤颤巍巍的蹲了下去，手中的扫把顺着门滑落至坑洼的水泥地，白皙透亮的额前被吓出了薄汗。她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泛红的眼圈缓缓合上，慌乱的心跳渐渐恢复了平稳。

    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比她舅妈拿着烧火棍追在她屁股后面跑着还要吓人。

    那个顶多是一顿毒打，而刚才经历的是来自几个醉酒的陌生男人带来的生命安全的威胁。

    月色凄凉，树枝被西北风吹得乱颤，凉风从窗户缝隙钻了进来，林霜霜躺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她攥紧被子的细长指尖用力的掐着被角，紧紧闭着发红的眼睛，久久不能释怀惊慌的情绪。

    她拼命的安慰自己，刚才只是偶尔的情况，只是喝多闹事而已。

    可林霜霜不敢让自己睡着，她害怕那几个男人还会再敲门，又或者还会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她难以想象。

    直到东方既白，天色见亮，林霜霜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今天的林霜霜被夜里的事吓到了，加上睡眠不足，一整天都没有精神，顶着个熊猫眼像游魂一样在学校里穿梭。

    中午吃过午饭，林霜霜发白的脸才渐渐恢复了血色，她肿着一双乌青的眼圈，继续游走于各个寝室和教室。

    终于一上午的单子在一点半的时候被派完，林霜霜打着哈欠往教室走，她要在桌子上趴会，要不晚上的兼职肯定应付不了。

    林霜霜没精打采的垂着眸子走，一股熟悉的草木味道淡淡袭来，渐渐浓密起来，她像是被包裹沉浸在春天的阳光里，舒缓的味道让她更加想睡觉。

    味道触发了林霜霜的记忆细胞，她抬起了眸子凝着眼前向她款款走来的身影，那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江老师好。”

    林霜霜瞬间来了精神，放下了揉着眼睛的手小声的礼貌问好。

    江柔表情柔和，莹润的瞳眸，顾盼生姿，在冬日午后的暖阳的映照里显得多几分温婉。

    “昨天没睡好吗？”

    江柔一只柔软的手附在了林霜霜的肩膀上，微垂头，如瀑般的长发顺着轻柔的动作从瘦削的肩膀滑落松散下来，带着女人的香气，一双关切的眸光闪烁，瘦削的锁骨若隐若现，泛着莹莹白光，一时错觉，林霜霜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

    “没事老师，就是睡得有点晚，我先走了，江老师再见。”

    林霜霜的眼前浮现起凌晨的情景，砸门的声音萦绕在耳朵周围挥之不去，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告诉江柔她昨天感受到的威胁，躲避了江柔的眼神，连忙冲着江柔点了点头后快速跑回教室。

    林霜霜这两天的表现和往日不同，先是不让江柔送她回家，方才又不愿和江柔提起什么。

    对于林霜霜的性子，江柔是有些了解，但林霜霜闪躲的太过明显，这些细节让江柔觉察到林霜霜有所隐瞒，而那些隐瞒是林霜霜为难的地方。

    江柔望着瘦弱娇小的身影跑走，心里的隐隐担忧油然而生，柔软的眉眼蹙了起来。

    初冬的月亮披着薄薄的云纱坠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等再过几天光洁的月亮就会变得圆圆的，林霜霜的生日也就到了。

    一阵寒风凛冽，林霜霜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抱着双臂向前走着，困乏的眯着眼睛。

    今天又是凌晨回家的林霜霜在寥寥数人的街上步子慢了许多，她害怕隔壁的那些男人又会砸门，说一些粗话。

    她路过了昨天和江柔一起吃饺子的摊位，老板皱着粗粗的眉毛，在热气腾腾的锅灶前下着馄饨，一只只馄饨像元宝一样扑腾扑腾跳进了白色迷雾中。

    林霜霜在摊位前站住了脚，有点好奇，今天会不会在这里再碰见江柔。

    这个想法刚出来，林霜霜就轻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傻气，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娇小坚挺的鼻尖不自觉嗅了嗅空气中麦子的香气，林霜霜轻叹了口气，往公寓走去。

    这个时候的她可能更需要那张一躺下去就咿咿呀呀的床。

    林霜霜刚走到公寓楼下，又听到了昨天那些男人们的碰杯高谈声，时不时夹杂着脏话，她皱了皱眉头，沉了沉跳乱拍子的心，僵硬着步子走进公寓。

    林霜霜有些发颤的拿出钥匙，快速的开了门，立即又把门栓扣上。

    进了房门的林霜霜重重的舒了口气，把书包放在门后，快速的洗漱坐在了桌子前，打开昏黄的台灯，准备把明天物理老师要讲的力学预习一下。

    林霜霜刚打开物理书，隔壁的噪音透过水泥墙面和摇摇欲坠的墙皮钻了过来，林霜霜扯了扯嘴角，把耳塞从抽屉里拿了出来，熟练的塞进了耳洞里。

    “咚！”

    林霜霜的心一惊，转头过去，她犹疑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门，她在确定是不是响的是不是自己门。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

    林霜霜收回眸光，看回了桌子上的物理书，舔了舔起皮的唇，攥紧了手中笔的光洁指尖微微发颤。

    “咚咚咚！”

    伴随着砸门声，还有粗糙的谩骂声，“里面那女的，给老子出来！”

    林霜霜的心跳腾腾的跳了起来，她的脸色瞬间煞白，眼睛紧盯着门口，她听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像是和砸门的男人是一起的。

    “不开拉倒，大哥回去咱们接着喝。”

    “别啊，我还不信了，就这么一个门还能拦了我的去路！”

    “你再敲一会房东又过来说咱们！”

    “说什么，我就是想找小姑娘聊聊天！又不干什么！来！给我开门！”

    粗糙沙哑的声音穿透那扇木门，一声一声一字一句震着林霜霜的心，林霜霜的眼睫不自觉加快了眨眼的频率，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没有了血色，她在等待房东的帮忙，抱着一丝希望，也许会和昨天一样，让他们回屋去。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声音小了许多，林霜霜颤颤巍巍的拿起了门后的扫把，准备看看门外还有没有人。

    还没等眼睛探到模糊的猫眼那里，她就听见门锁被插上钥匙的声响。

    林霜霜紧皱着眉，紧张的鼻腔都能闻到血味，她紧盯着晃动的门锁，近距离的听见门外男人们的声音。

    “看见没有，老子有钥匙！呵呵，这算个屁！”

    “大哥，这是这门的钥匙吗？哈哈！”

    “大力出奇迹听见没有，不是我也能给拧开！”

    她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恐慌，门外的交谈声并没有停止，她想屏蔽那些可怕的声音，有一刻她想从窗户翻下去，但是窗户能开的缝隙有限，她无处可逃。

    林霜霜感觉自己的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看到锈迹斑斑的铁栓被用力摇晃的掉着锈渣，终于从门框上掉了下来，惊慌失措的她用尽力气把沉重的书桌和椅子还有各种东西堵在了门口，昏黄的台灯被扯断了线，她拿着扫把瑟瑟发抖的躲在了衣柜旁边。

    林霜霜把把头埋在双腿之间，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角落里，不停的喘着粗气，眼泪在充血的眼圈里不停打转，她给自己鼓着勇气，告诉自己不能哭，千万不能哭。

    她让自己的耳朵屏蔽那些可怕的声音，她时不时快速瞄一下门锁有没有被打开，又赶紧缩了回去。

    门外猥琐粗糙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你看我就说打不开吧！”

    “打不开就砸，还不信我整不了一个小姑娘！”

    “成，我帮你，今天咱们跟小姑娘聊聊天，来来来，开门出来喝口！”

    砸门声又起，林霜霜感觉自己快要害怕的昏过去，她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指尖，好让自己清醒，就算他们冲进来，自己也要留存体力或者找缝隙跑出去。

    “给我住手！干什么呢！”

    另外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出现，砸门声骤然停止。

    “姑娘，把门打开。”

    陌生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轻敲着门。

    林霜霜不敢起身，瞪着发红的眼睛紧盯着门。

    门锁被插进了钥匙，被轻轻转动着。

    林霜霜的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门被打开，楼道的光映了进来，一下刺痛了林霜霜的眼睛，她惊慌的把头再次深深埋进□□，紧紧抱着自己，牙齿打颤，浑身瑟瑟发抖。

    “霜霜？！霜霜？！你还好吗？！”

    急促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林霜霜的耳边，可她的身子自己被吓得僵硬，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霜霜！是我！江柔！”

    林霜霜的心像是被什么外力用力拉扯了一下，她缓过神，抬起了头，月色朦胧里，刺眼的楼道灯下，发红的眼圈里一张熟悉的脸突破眸光的迷雾清晰，她感觉到两只温软有力的手紧紧扶着自己的肩膀。

    “不害怕，我来了！”

    她定了定神，江柔温热的气息在脸颊耳畔吐着，担忧的眸子紧盯着自己，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扑在了江柔柔软的怀里，让人安心的草木香气钻进林霜霜的鼻尖，江柔身上的温热透过衣服温暖着林霜霜的每一个细胞。

    她听不见别人在外面说着什么，只听见江柔在她耳边用力的说着，“收拾东西，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