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谢昭不需要睡觉,舒清妍是偶然得知的。
某天夜里突然醒来,转头就看见一双炯炯有神的猩红大眼于幽深黑夜中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但凡换个胆子小点的能当场吓得晕厥过去,舒清妍当时也是心中一惊,下一刻发现那双眼眼底满满的喜爱依赖,顿时又啥感觉都没了。
难怪最近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脖子痒痒的,合着是有一只不安分的狐狸总喜欢蹭她。
妖怪不需要睡觉,一呼一吸之间吸收天地灵气,转化成灵力供自身施展法术,舒清妍不禁感慨做妖怪可真是方便,像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就没法做到这些,一日三餐不可缺,还会生病。
狐狸外形的谢昭眨了眨眼:“恩人,你可以去修行。”
那倒也是,她不是没见过会发射光球的人类,这毕竟是个玄幻背景,能修仙也很正常。只是她还有婆婆要照顾,她没什么背景靠山,也没有穿越金手指,估计真去了也去不成厉害的宗门,既然要学自然要学最好的,她可不想在外门庸庸碌碌打杂了半天只能捞一点丹药苟延残喘,这事之后再考虑好了。
“你就不怕我学成之后,反手逮了你这妖怪么?”
今日难得没有下雨,万里晴空,天气甚好,舒清妍坐在窗前数着盘缠,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
“嗯?恩人不是已经逮着我了。”狐狸蹭着她的手,像只泥鳅一样钻进她的怀里,用葡萄似的小眼珠抬头瞧她,透着无辜可爱的气质,“我是恩人的狐狸,恩人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听说有些人类修士有古怪癖好,会豢养可化貌美人形的妖怪当作供床上戏耍把玩的禁宠呢,恩人要是想的话我也可……”
“我不可以。”舒清妍面无表情,掐住了它的嘴。
什么无辜可爱,分明就是只狐狸精。
相处几日,舒清妍对这只妖怪的实力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是一只实打实的狐狸,就是那种传说中最擅撒娇卖萌、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撒娇卖萌。
早上起床,狐狸会趴在她床边,只为了跟她说句早安,如果她心情尚可,就会得寸进尺地钻进她怀里,睁着无辜大眼睛看着她,叫她没办法狠下心把它丢回去。
无论去到哪里,狐狸都会念着她,嘴上义正言辞地说是保护她,实际上整只狐狸就差黏她怀里撒泼打滚了,若不是舒清妍嫌弃手上抱着个东西麻烦,不方便做事,估计它还真会赖在怀里一整天。
谢昭话很多,还特别喜欢讲冷笑话,也不知从哪儿学的,舒清妍就没听过一次重复的,她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婆婆听得很乐呵,一老一妖成了朋友,谢昭给婆婆讲了不少冷笑话逗老人家开心,老人家也投桃报李地把舒清妍相关的事都跟他说了,还是当着她面说的,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婆婆:“你是不知道,妍妍虽然看着冷淡,其实跟个孩童似的,特别喜欢毛绒绒的东西,从小就喜欢,小的时候路上看到小狗就挪不开脚,非要把小狗抱回家……”
舒清妍:“……婆婆,该吃药了。”
婆婆:“嗯嗯,这就吃。说起来,妍妍不爱吃甜的也不爱吃辣的,以前子生还在的时候就抱怨这孩子太难养,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被芙蓉好一顿骂,后来才知道妍妍其实是啥都不忌口,可好养活了,于是子生又被挨了好几顿骂……”
舒子生和芙蓉,是原主早逝的父母。
舒清妍以前也不是没听婆婆念叨过那对夫妻的事,从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出来,那是对极其恩爱的夫妇,老实巴交,对家人很是照顾,也正是因为如此顾家,才会为了卖更多的稻米果实远走他乡,死在山体滑坡的泥石流之下。
她在原来世界的父母也与这对夫妻差不多,在他们还未逝世的时候,她的家庭环境勉强算是小康,爸妈总是加班到很晚才回来,但每次回来都会给她捎带上一些小零食或小玩具逗她开心,若是寻到机会,还会带她去看看电影、逛逛公园什么的,尽管这样的次数并不多,他们太忙了。
因为父母如此忙碌,小小的舒清妍比平常孩子要懂事许多,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主动打扫屋子,独自坐公交上下学,做晚饭等父母回来,对于父母把她当小孩儿看的行径,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把那些东西收进抽屉里,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把玩一下。
那是一段平淡又不乏小小幸福的平淡日子,可惜并不长。
说起来,原主跟她相貌性格相似也就罢了,为何连嗜好都如此相同?喜爱毛绒之物,吃食上来者不拒,这是什么很大众的爱好吗?
不知为何,舒清妍脑海中竟真的浮现出来一副画面:小小的她坐在门前,怀里抱着从邻居家“拐”来的小狗,明明自个儿也是个小萝卜丁,抱那两个月大的小狗很是吃力,却仍是紧紧抱着,死活不肯松手。
清秀斯文的男子蹲在小女孩面前,眉头无奈皱着,轻声细语地同她打商量:“妍妍啊,这狗毕竟不是咱家的,我们也不能做那强盗之事,反正咱两家离得近,开门就能见,爹爹去与他们商量,让你每日都能见小狗,这样行不行?”
小萝卜丁抱得更近:“不要,小黄是我的!它都舔我了,它喜欢我,我也喜欢它!爹爹昨日念的书里不是还说了,棒打鸳鸯遭雷劈么!爹爹不可以拆散我们!会被雷劈的!”
男人一噎:“这孩子,咋这么倔,跟她娘简直一模一样……”
“骂谁呢舒子生,当我耳朵聋是不?”
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从院里传来。
舒清妍看不见人,却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模样,是一个行事张扬、总板着脸却又会给她扇扇子唱安眠曲的漂亮女人。
“妍妍想要直接买过来不就行了,当爹的婆婆妈妈,真丢人……”
被唤作舒子生的男人无奈地按了下额头:“蓉蓉别气,我同你说,这养狗一事需细细思虑,不是婆婆妈妈,只是我们家不需要狗……”
伴随着男人无奈叹气,方才闪回的那一幕幕像是电影胶片,褪色泛黄,淡出了脑海。
掌心温暖,一时间不知是狐狸身子暖的,还是回忆中被男人大手包裹出来的暖意。
与谢昭结识以来,她没有再唤起过关于原主的回忆,眼下居然又莫名想起,而且……也不像是谢昭的锅,更像是她自己触景生情,为何会生“情”?
舒清妍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她感觉似乎并不只是原主的记忆碎片这么简单,因为她在回忆过后,心中会不自觉地开始怅然若失,像是同原主感同身受,又像是……那本来就是她的记忆,只是忘在了记忆深处,乍一想起,总会牵起细小愁绪。
“恩人,恩人。”
略带点撒娇意味的好听嗓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舒清妍面色如常地走上前,拿走婆婆已经喝干净的药碗,顺便给婆婆擦了擦嘴,老人家笑呵呵的,对她这样把人当孩子照顾的行为完全不介意,反而乐在其中。
天山草不愧为千金难求的灵丹妙药,舒清妍之前拜访了那么多医馆都没法医治婆婆的伤腿,只是泡了几回天山草熬制的药浴,现如今婆婆已经可以自己拄着拐杖上下楼了,但毕竟再怎么说是老人家,在伤好之前还是尽量不要独自走动,舒清妍每日带着婆婆上下楼进行康复训练,狐狸就蹲趴在她肩上,细细碎碎地给两人讲冷笑话,逗得婆婆乐不可支。
虽然她并不理解“两个雪人怎么打招呼?用‘冰’冷的握手。”有什么好笑的,他俩开心就行。
她看了看窗外,提议道:“婆婆,今日天气好,要不要出门走走?”总在室内走也憋闷得慌。
“好啊。”
不多时,身姿挺拔的蓝衣女子搀扶着一位拄着拐杖、走得有些慢的老婆婆走出客栈,肩上的红狐狸尾巴一晃一晃,还时不时状似无意地蹭蹭女子的脸,红如胭脂的皮毛与女子的淡蓝衣衫形成强烈反差,叫人对这奇异的组合一时移不开目光。
坐于暗处的男人看了一会儿,见这对老少只是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的走,那名女子偶尔拉着老人家去看街边小摊,却也并不买东西,只是看看瞧瞧,如此来回走了三圈。
这条街的小贩也眼熟了她们,见婆婆似乎行动不便,那卖汤面的大哥还热心拿出小凳叫老人家坐,被女子轻声拒绝后,那老人又拉着女子,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女子这才点点头,在那面铺坐下了。
两碗刀削面被端到了桌上,卖面的大哥是个心善人,舒清妍明明点的是中碗份量,给婆婆的那碗却特意用了大碗,上头的肉片也切得更多,她心中泛着暖,决定一会儿主动帮忙洗碗。
虽然没什么诚意,但身上盘缠已经不多,她不想因为没必要的道德良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她和婆婆流落街头。
“我一老太婆要这么多肉做什么,埋汰,真是埋汰。”婆婆絮絮叨叨说着,将肉片夹到舒清妍碗里,“妍妍多吃点,瞧你瘦的,都不漂亮咯。”
舒清妍刚想说自己没瘦也不怎么在意美丑,蹲在膝盖上的狐狸突然发声了:“恩人是惊世绝伦的绝世美人,才不会不漂亮。”
眼下已是申时,不伦不类的时间,没什么人在这小摊吃面,舒清妍也只是看婆婆有些累了才借口吃面在此处休息,卖面的大哥去找贪玩未归的儿子了,是以狐狸开口说话并没有引人注目。
婆婆笑了起来:“是啊,我们妍妍可是大美人呢,小谢,你也吃点。”
舒清妍默默看着狐狸兴高采烈地张嘴咬下婆婆递来的肉,心想这狐狸到底什么时候跟婆婆说过他名字了,还小谢,跟她简直是一个待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看孙女婿。
不,怎么可能,看孙子还差不多。
婆婆:“吃好点,以后抱妍妍就不会使不上劲啦。”
舒清妍:?
这个抱是正经的抱吗,谢昭这厮到底跟婆婆说了什么东西!
不待她低头质问这笑眯眯的狐狸妖怪,面前突然罩下一个黑影,抬头一看,是方才一直坐在小摊角落的男人,因穿了一身布衫,他脚边还放着装满野菜的箩筐,她方才并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只当他是偶然在此歇脚的寻常农夫。
他们的谈话声并不大,有桌子的遮掩,从那个人的角度应当是看不到谢昭刚刚说话了的,他过来做什么?
不待她想清楚,那男子上下扫了她一眼,粗声粗气地道明来意:“姑娘,我看你这只狐狸品相不错,多少钱可以卖给我?”
舒清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