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多雨，婆婆的腿伤刚愈，有了先前的教训，一连数日的奔波，考虑到婆婆的身子状况，她不放心让老人家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继续行路，谢昭提议不如先再外头玩够了再回去，舒清妍想着反正是他出钱，也就顺着他了。
于是他们在一个名叫云氏镇的地方落了脚，休息一阵子再启程。
云氏镇的天气比云渺镇要好上许多，舒清妍想着出门采购点东西，到时候回村里就无需再去采买，谢昭说什么也要跟她去，舒清妍只好把他也带上，就当带了个帮忙拎东西的。
直到上了街，舒清妍才知道今日原来是乞巧节。
街上游玩夜市的人明显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人人欢声笑语，孩童嬉笑欢闹，舒清妍把目光从一个小姑娘手上提着的金鱼花灯上移开，转头便见谢昭亮晶晶的眼。
舒清妍：“……我不……”
谢昭：“恩人，我给你买！”
不知道这狐狸妖怪哪来的钱，他挑来挑去，直把那老板挑得面色铁青，才勉为其难的选中了一盏花灯，大手一挥撒下一粒金闪闪的金块，连找零都不找，献宝似的径直递给她。
上辈子独自生活，这辈子又需要照顾一个老人家，舒清妍对钱财一事向来算得明明白白，很少会给自己买这种华而不实又浪费钱的东西，她在心里反复劝说自己，这是谢昭的钱，花得怎么样、如何花的都跟她无关，才伸手接过了那盏灯。
灯盏做工精湛，上头绘着的双鱼戏水栩栩如生，圆形的灯笼提着方便，行走间还会轻微转悠，在不同的光景下折射各异色彩，好看得很。
怪不得如此挑剔，审美还挺好。
“谢谢。”
“恩人不必对我客气，恩人欢喜我也欢喜，能讨恩人欢心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好肉麻。舒清妍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完全不吃这套：“你想要什么？我……”
她刚想说她也可以给他买东西，话还没说完，手上突然一暖。
谢昭看似不经意实则非常刻意地拉住了她的手，在她抬头看来之前又马上抬手指了前面的果脯铺子。
“恩人你想不想吃那个？我们去看看吧？”
舒清妍被迫跟了过去，不多时，手中多了一袋干果。
明明是出来补贴家用的，怎么弄得像上街玩似的……
舒清妍抬眸，见身旁的俊俏美男子兴致颇高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贩铺子，那双含情眼眸在各色灯笼的照映下闪着细碎的光，惹得不少路过的小姑娘红了脸，再看他二人牵在一处的手，惊羡的目光又转为了惋惜。
完全是想多了，她明明是在带一个大龄儿童。
舒清妍收回目光。
算了，牵着手也不容易走散，随他去吧。
很快，玩心颇重的谢昭兴冲冲地把她带到一处面具摊旁，他随手拎起一只狐狸面具罩在脸上，转头看她。
谢昭其实化人形的时候也会露尾巴，今日要出门，这才都施了术法藏了起来，如今他半张脸都隐藏在这画功稍显粗糙的面具下，面具是一只黑黝黝的狐狸，他也就成了一只黑狐狸。
说起来，谢昭是小狐狸的时候分明只有一只尾巴，人形的时候却有很多条，他到底有几条尾？
眼前突然一黑，面前的人伸手往她脸上扣了什么东西，她抬手一摸，发现是张面具。
谢昭看着她笑：“恩人像一只灰扑扑的小兔子一样，好可怜，好可爱。”
舒清妍：“。”
她摘下面具，同蠢萌蠢萌的灰色兔子对上视线。
最后她还是挑了另一副面具，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橘猫，虽然她挑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不想戴那个灰兔子，谢昭却跟找着了什么新鲜玩法似的，不再叫她恩人，一直甜滋滋地喊她“小猫儿”。
还好脸上戴着面具，旁人瞧不见她微红的耳朵，但身边的坏狐狸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捏了一把他的腰，那人闷哼一声，在她收回手之前又眼疾手快地将其逮住，牢牢握着。
谢昭的温度比她烫得多，被他握着的时候，她的整只手被包裹进了宽大温热的掌心当中，阵阵暖意传来，倒是给驱散了不少夜晚带来的凉意。
两人又去看了旁人猜灯谜、唱巧歌，为了不引人注目，舒清妍拦着不让谢昭去参与。
谢昭吞了那三只蜥蜴妖怪的妖丹，她虽然从来没学过什么术法，但也能看出谢昭的眉眼之间隐隐缠着黑气，应当是妖气外露的缘故。
这是一个有妖怪的世界，如果她猜得没错，说不定还有修习术法的道士修者，她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也不知道谢昭的实力在妖怪里能排上什么名次，但在人类堆里因为太过招摇而不慎曝光妖怪身份这种事还是别了，她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谢昭明显对不能参与游戏一事耿耿于怀，戴着面具也没法避免沮丧的情绪往外流露，舒清妍两辈子都没啥朋友，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左右看看，拉了拉他的袖子。
“那边似乎有好玩的东西，我们去看看？”
谢昭立刻抬头，沮丧心情一扫而空：“去！”
舒清妍松了口气，赶忙带着这跟孩童般贪玩的狐狸妖怪去前方的台子，没注意到身后那人嘴角的笑意。
等到了前头，舒清妍才知道这儿是染指甲的。
乞巧节是女子们的节日，人们在这一天祭拜天仙娘娘，采花、穿针、吃巧果，女子可以在这一天做任何事而不会受人指摘，染指甲便是其中一件。举行这活动的商家明显擅长拿捏女子爱美的心理，特地在这样的节日里举办这样的活动，虽没有名次争夺，却可以让客人免费使用店家的产品，若是满意了，便会在此店消费，打的一手好算盘。
谢昭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是她没想到的。她倒是不介意这种活动，但问题是，这是夫妻和小情侣的专属活动。
望着台上那一对对面颊酡红、眉目传情的小情侣，舒清妍沉默一瞬，转头看向一脸兴味的谢昭。
舒清妍：“……我不太想……”
谢昭转过头：“嗯？恩人你也想玩？那我们现在上去吧~”
哪有人这样曲解的，别以为他戴着面具她就看不见他眼底压都压不住的笑，分明是都快憋不住笑场了！
舒清妍绷着脸，扯开他的手：“要去你个儿去吧，我不太感兴趣。”
“可这是双人游戏哎。”
“那你去找个伴。”毕竟乞巧节又名“相亲节”，乞巧节最不缺的就是各色娇艳如花的女子，以谢昭这般倾国倾城的美色，随便勾勾手指就可以招来一群迷妹。
“可我只想和恩人一起。”谢昭又凑了上来，试探性地拉了拉面前女子的手，她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明显的抗拒之意，察觉到这一点的狐狸立刻得寸进尺。
他双手一齐握住舒清妍的手，举至胸前，目光诚恳。
“难得出来玩一趟，恩人你不想试试吗？我保证肯定会给恩人涂得漂漂亮亮的，绝对不会叫恩人你蒙羞。”
谢昭不愧是狐狸化成的妖怪，天生擅长撒娇卖萌，舒清妍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他半哄半推地拉到了台子旁，小厮堆着笑脸迎了上来，两人戴上了鲜花手环，同那些小情侣一样坐在了台子上。
舒清妍看了眼桌上琳琅满目晾晒好的花草涂料，又抬眼看向兴致勃勃地挑选颜色的谢昭，叹了口气。
“恩人，你喜欢蓝色吗？”
“还行吧。”
“是吗，我看恩人很多衣物都是蓝色，还以为恩人很喜欢这种颜色呢。”
谢昭拉过她的手，将方才捣好的染料细细抹上她的指甲，大抵是之前存放在冰窖的缘故，染料触感有些微凉，本来谢昭的手就烫，这样一上一下的竟莫名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舒清妍觉得自己或许是累坏了脑子。
“因为蓝色系的布料相对来说便宜些。”
她倒是想选择更便宜的灰黑一类，但婆婆说这样暗淡的颜色穿着像乞丐寡妇那一流，说什么也不让她选，舒清妍对姑娘家喜爱的那些艳丽衣裳更没什么兴趣，本来家里就一老一弱，要是再穿得花枝招展的，自己早就已经被卖到哪个深山老林去了，故而衣柜里的蓝衣裳最多，不显眼，也好看。
不过说起来，好像婆婆也误认为她喜欢这种颜色，所以给她缝制的饰物衣裳也是这类色系的。
嗯……婆婆那边提不提醒都无所谓，谢昭的话还是稍微说一下吧，免得这报恩心切的狐狸给她折腾什么新花样。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抓波波鸟了。”谢昭恍然大悟。
“……什么东西？”
“是西域的一种妖怪，叫声清亮、羽毛艳丽，拿它们的皮毛制成的衣裳冬暖夏凉，对体弱之人亦大有裨益，虽然现在已经很难寻到了，但费些时间精力也还是能找到的。”
“……”所以她还无意间保护了一下濒危动物。
要是让他知道她其实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她还想扒了他的皮给婆婆做狐毛大氅?，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嗯，总觉得这满脑子都是恩情的家伙说不定还真的会把皮扒给她，不带一丝犹豫的那种。
舒清妍想象了一下没了皮的秃狐狸冲她笑的场面，还挺惊悚。
“恩人，你在想什么？”
谢昭的声音有些不快，像是在谴责她的不专心。
舒清妍依言看向自己的手，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谢昭一直在注意她，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怎么样恩人，好看吧？”
……如果只说颜色的话那自然是好看的，但为什么每根手指的颜色都不一样，她是调色盘吗。
舒清妍深吸几口气，再度睁眼，发现谢昭虽然涂得那叫一个花里胡哨，但仔细看去，从大拇指到小指的颜色是渐变顺递的同色系，被碾碎的花瓣坠在上面，像是把四季放于指尖，眼花缭乱，又绚丽。
倒也符合了他一开始大言不惭的“不会让她蒙羞”。
舒清妍对打扮一事没什么需求，这两辈子都没时间捣鼓这些东西，她向来是把钱花在刀刃上的实用主义人士，若没有狐狸妖怪手段百出的甜言蜜语，她一人游这夜市，断不可能会朝这台子看上一眼。
其实不光是这染甲，那袋干果她也不会买，这傻乎乎的小猫面具也不会戴。
“好看的。”
今晚就稍微放肆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