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眉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说姑娘肚子里的孩子。
“哪里不对?”她问。
“她的肚子里的东西,根本不是新生儿该有的味道,”段笃生一把按灭了手里的烟,拉开车门,大步流星朝马路对面走去,“走。”
赵眉生还没反应过来,可段笃生已经率先一步拦下了那个年轻姑娘,从背后拍了拍对方的肩,微微一笑:“您好,打扰一下,请问您认识这里的住户吗?”
正在翻找钥匙的姑娘吓了一大跳,手一抖,一大串钥匙掉到了地上。
姑娘钥匙也来不及捡,“唰”地转过身,瘦削的身体靠在铁门上,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来回打转,一脸警备:“你……你们是谁?”
声音很轻,很尖,有很细,像是被从什么东西之中挤压出来。
段笃生弯腰捡起掉进花坛的一串钥匙,拍了拍上面沾着的土,目光顿了一瞬,随后缓缓起身,脸上的笑意更加无害。
“我们是金普市公安局的,”段笃生把钥匙串递过去,指尖故意擦过姑娘冰凉的手背,“过来再详细了解一下受害学生情况。”
姑娘触电般缩回手,钥匙“哗啦”一声掉进菜篮里。
“我、我只是保姆......”她声音弱得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猫,眼神直往别墅二楼飘,“侯先生和侯太太……在楼上。”
闻言,赵眉生心头一跳,不自觉叫了出来:“保姆?”
对方肩膀颤了一下,垂眸躲避起两人的视线,声音更加细弱:“怎……怎么了吗?”
赵眉生的目光缓缓扫过对方的身形,从头到脚瘦骨伶仃,唯有一颗孕肚挺得珠圆玉润,大得快要拖到大腿,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没什么,”她勉强压下心底的异样,摇摇头,挤出一个较为和善的微笑,“只是一般很少有家庭雇佣孕妇做保姆,特别是……”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方的肚子,“您这个月份的。”
“是侯太太心善,”年轻姑娘头埋得更低,一只手覆上肚皮,“看我有了肚子,才收留我做保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说到侯太太的时候,赵眉生感觉那颗肚子动了一下。
她忽然感觉喉间一阵恶寒。
“小姐,”段笃生恰到好处地接过了话头,视线落在大门里,“方便带我们进去拜访一下侯先生侯太太吗?”
姑娘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从一大串钥匙里择出一把插进锁孔里。
赵眉生注意到对方开门的指尖在抖。
进了正门,赵眉生和段笃生跟着对方穿过一条环绕小楼的白砖小道,小道两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坪。小楼二层的玻璃里发出柔和的黄色灯光。
她有点奇怪:“姑娘,这么大一间别墅,只有你一个人?”
前面的人一直默默往前走着,听见问题,肩膀似乎坠了一下,微不可察:“夜里是,白天还有其他几个人,但侯先生和侯太太都不喜欢热闹,夜里只有我。”
赵眉生点点头,问没再多。
客厅里暖气开得燥人。
小保姆朝两人嘱咐了一句“稍等一下”,就扶着肚子艰难地去了二楼。
两人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就听到一串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一个穿着深蓝色丝绸睡衣的女人,裹着貂皮披肩,出现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对翡翠耳坠在耳际的位置微微晃荡。
“是公安的同志吧。”一片晦暗里,女人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女人走近了些,一张保养得当的面孔渐渐暴露在暖黄的灯光下,其间几乎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
“小兰告诉我了,”女人肿着一双眼,朝沙发上的两人伸出一只手,浅握了一下后,坐在了沙发另一侧,“盼盼的事,劳驾二位费心了。”
叫作“小兰”的保姆恰在此时重新出现在几人视野里,手上捧着一张沉重的托盘,盘底几乎就顶在肚子上,盘上摆了一盏紫砂壶和三只茶杯。
小兰挺着肚子摇摇晃晃一步步走下楼梯,“咚咚咚”,脚步声沉重地让人心惊肉跳。
让一个孕妇做这些事情显然是不太人道,赵眉生舔了下嘴唇,瞄向身边段笃生,却正好看见对方像盯魂儿似地盯着小保姆的肚子。
“我来帮你。”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快走几步从小兰手里一把接过了托盘。
对方眼神似乎亮了一瞬,低不可闻地地说了一声“谢谢”。
“小兰,”客厅里的侯母拢了拢披肩,淡淡投去一道目光,“你先回房吧,我和两位同志还有事情要谈。”
小兰眼里的光登时又灭了,懦懦地“哎”了一声,转头走进了客厅对面的一条走廊。
等碎花裙的身影彻底隐没在走廊的阴影里,侯母才看向沙发对面的段笃生,温和地笑了一下:“两位警官似乎没有见过,不知道方不方便出示一下证件。”
赵眉生听见这话心里一沉,“咔哒”一声把托盘放在茶几上,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见段笃生真的掀开内怀,从中取出了一本证件,朝侯母眼前一比。
侯母目光一眯,从证件姓名照片上缓缓扫过,半晌后,倏地一笑:“您别多心,实在是我们做小本生意的,这两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段笃生点了下头,表示理解。
“这位警官也坐吧,”侯母朝赵眉生微笑了一下,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倾身拎起紫砂壶耳晃了晃,“老侯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两天遇上盼盼的事心里着急,才找了报社的朋友,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朝其中一只茶杯注入了半杯茶水,双手递给赵眉生,眼底笑意更浓:“这位警官刚刚辛苦了。”
赵眉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是说她方才帮了一把小兰的事,赶紧接过茶水:“谢谢侯太太。”
侯母微笑着点了下头,垂眸又倒起了另一杯。
“侯太太,”段笃生微微颔首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长驱直入,“您知道侯盼在大学里处了男朋友的事吧。”
侯母斟茶的手一抖,紫砂壶嘴磕在杯沿,几滴茶水顿时洒落出杯口。
她面色如常,抽出一张帕子把杯沿擦了擦,递给段笃生:“盼盼这个孩子是奶奶带大的,从小就不听话,报志愿的时候,我们都希望她报到株安来,可不管怎么劝,她还是非要留在金普。”
段笃生接过茶,浅浅抿了一口:“这和我们了解的侯盼不太一样。”
侯母低头一笑,垂眸摇了摇头,仿佛压根没听见他的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自说自话:“我们在她两岁时候就出来打拼,她疏于管教,是我们的过错。”
赵眉生看不下去,“嗒”地一声放下茶杯:“侯太太,侯盼身边的人对她的评价都很好,或许她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
“哪样?”侯母忽然抬眼,赵眉生居然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冷意。
她很吃惊,一个母亲对女儿竟然能显露出这样的冷意。
“警官,你并不了解她,”侯母身体向后一靠,一字一句说道,“盼盼是我们唯一的女儿,虽然从小不长在我们身边,可是我们从来没有给她短衣少食。”
“可她是怎么回报我们呢,”侯母自顾自抿了一口茶,缓缓摇起头,“倔强,叛逆,认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侯母目光一移,直视这赵眉生的眼睛,“警官,这就是她会受害的原因。”
“侯太太,你这么说你的女儿,她……”
“侯太太,”段笃生嗓音忽然在一旁淡淡响起,“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侯先生在哪里?”
侯母表情一僵,朝楼上某处看了一眼,面色如常:“老侯他身体不太好,这两天情绪波动不小,刚吃了两片安眠药,已经休息了。”
赵眉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黑洞洞的楼梯口,一片寂静。
段笃生点了点头,忽然站起身:“这么晚打扰侯太太了,我们还有公务,就先回去了。”
侯母忽然回头:“二位不再坐一坐?”
“不了,”段笃生的语气波澜不惊却不容质疑,“我们想问的大致都了解了,多谢侯太太款待。”
侯母没有说话,紧紧攥着手里的茶杯,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
半晌,她“嗒”地搁下茶杯,长舒一口气,拢拢披肩站起来:“依然如此,那就随便二位吧。”
她微微侧头,朝黝黑的走廊喊道:“小兰,你出来一下,带两位警官出去。”
走廊尽头传来小兰弱弱的一声“哎”。
年轻的小保姆垂着头,仿佛刻意避开两人的视线,将他们一路送到来时的大门口,一言不发。
赵眉生一屁股坐进车里,一抬头,看见对方倚在铁门栏杆边,挺着肚子,脸色苍白,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赵眉生正准备让段笃生停下,可对方却忽然一打方向盘,朝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你做什么?”她一愣。
“侯家不对劲。”段笃生眉峰紧蹙,目光犀利冷锐。
“当然不对劲,”赵眉生回头望向小保姆一身碎花裙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你先停下,那姑娘有话要对我说!”
“你回去就没命了!”段笃生忽然抬高了声线。
“什么意思?”
“侯母请过高人,”段笃生凝视着前方,幽深的眸子里仿佛有两簇幽火在烧,“万灵证到了她眼前根本没有用,她已经看出来你我不是警察了。”
“那这和我没命有什么关系?”
段笃生深呼了一口气,语气凛冽:“她要借你的肚子,把她的丈夫生出来。”
“什么?”赵眉生表情空白了一瞬,“什么叫……把她的丈夫生出来?”
“侯盼的父亲已经死了,就在二楼,死了没两天,魂魄还没散,侯家有很浓的香灰味道,有人在我们来之前引过魂,引得不是侯盼的父亲,更不是侯盼,而是另一个死了很久的魂魄。”
段笃生冷冷瞥了她一眼:“还有那个小兰,肚子大成那样,你知道她才怀孕了多久吗?”
“多久?”
“四天。”
“什么……”赵眉生嘴巴微微颤抖。
“两个魂魄想还阳,一个是父亲,另一个我猜是孩子,”段笃生语气阴沉,“却只有一个肚子。”
“所以……所以……”
“所以,”段笃生回头看了眼后视镜,果然看到后面一对不断逼近的银色车灯,“你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