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衍吸入的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他掀了掀眼皮，借着余光去看时平海，对方似乎在等他说话，良久保持沉默。
“你……”时衍出了下声，他把手机倒扣在两人中间的置物台上，他敲敲身侧的车门，把目光移在时平海身上，笑道:“你也不错啊，三天两头换新车。”
“哎哎哎啊。”时平海连忙打断，东扯西扯聊够了，他又正了正神色:“不扯了，我跟你说一下，待会儿回家了……你注意一下……”
“注意什么？”时衍蹙眉，又重新瘫在座上。
“也不是注意什么。”时平海咂咂舌，说道:“你就笑笑就行，别总板着张脸，多好的大小伙子啊，整天愁眉苦脸。”
时衍闭目养神。
“你听到没有啊？”时平海晃了晃他，惹得那人烦闷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但时衍到家的那一刻，恹恹的表情又摆在了脸上，这是一栋别墅区，他从停车场电梯直达屋内，顿时就闻到了一股飘香，他抬眼，看见一道女人忙碌的身影。
接着时平海的声音传来:“喃喃，怎么是你在做饭，王姨呢？”
女人又钻回厨房，片刻才听到对方的轻语:“这不是你要回来了嘛，我让王姨休假了，你可得好好尝尝，我学了好久呢。”
时平海满脸惊讶的哈哈大笑，跟着进了厨房，两人缠绵的身子从屋里走出来，他端着个盘子，身侧的薛喃喃正娇嗔道:“说好了我来拿，你怎么又……”
话语断了一瞬，时衍的指尖碰着椅子，散漫地打量着桌上的菜，须臾才抬眼，和薛喃喃对视一瞬。
两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唯独时平海自娱自乐的招呼:“时衍，去拿碗去。”
被叫人收回视线，插着兜进了厨房，几秒后又踱步出来，而这次，不只是两人沉默了，就连是刻意打哈的时平海嘴角也抽了一笑。
整间屋子格外安静，而瓷碗落在玻璃桌面上的声音就有些大了，薛喃喃有些失神的望着桌子上的两个碗，刚眨了下眼，就听见对面少年起伏不高的语调:“我不吃，你们吃。”
这话落下，两人的脸色才好了很多，时衍别开脸，转身上了二楼，空洞的木板搭着运动鞋在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整个房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他抽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发时间的扫了两下，推门进了自己屋里。
还是那样，和他走时毫无差异，时衍半跪着蹲在床边，窗帘被拉的严实，房间不见天日，昏沉的周光让人看不清手中的东西，他眨了下眼，才发觉并不是光的昏暗。
时衍眼眶泛红，他拿起床上未来得及整理的相册簿，沉默的一张张收回，过后才咬着牙留出那张残缺的，模糊的照片。
这是一张全家福。
时衍躺在床上，侧身看着那张被人撕毁的照片，泪水在眼窝打了下转，被他闭眼憋了回去，这一闭的瞬间，他想起很多的事。
首当其冲的是，他和薛喃喃的矛盾。
时平海一贯不在家，时衍便也不总在家住，上学却恰巧回来收拾行李，看见薛喃喃鬼鬼祟祟在找些什么东西，他没出声，就静静地看着对方拿出什么东西。
时衍在远处眯了下眼，借着窗外烈阳，看清楚了那东西，那是一本相册簿，是他刚出生时一家人拍的，时衍吞了下口水，不自觉的手指发抖，刚想要再凑近些，就先听到了纸的撕裂声。
“你在干嘛？！”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在时衍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向前夺走了对方手中的东西，时衍皱眉，看着地上因挣扎而掉落出来的照片，脑袋忽然发热，理智来不及控制，他就已经先擒住了薛喃喃的手。
他在手中的夹缝里看见林梵残裂的照片，几乎是同一瞬间，时衍立马红了眼，他靠近怒吼:“你要干什么？你他妈的着急上位吗？”
薛喃喃挣开他的手，恐慌的往后退，可时衍步步逼近，似笑非笑的捏着手中的照片，说道:“你不乐意待就滚。”
薛喃喃浑身发抖，一边后退，一边紧张的扫视四周，就在时衍离她半步距离时，薛喃喃忽然看到什么，下意识抄手扔了过去，须臾迸出的鲜血时，才后知后觉的要去给他擦，时衍浑身发麻，也忘了那时疼的感觉，只是腾空上来的理智压下了他的热血沸腾。
时衍不知想着什么沉默点点头，抿着嘴把地上的碎片和照片一同捡起来，踏步上了二楼，再拖着行李箱下来时，薛喃喃正捡着地上沾血的烟灰缸发呆。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时衍睁眼起来，却发现泪水已经润湿了床单，他擦拭了下，看见时平海开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什么东西。
“你别置气了，过来吃饭，还是她要我送上来的，爸跟你说说话，薛阿姨不坏的。”
时衍垂着头捏自己的指尖，矛盾的心理不断牵扯着思绪。
他知道薛喃喃不坏。
对方会刻意学做饭。
会在疲惫时给予办法。
会把整个家变得井井有条。
但这是对于时平海而言。
时衍抿着嘴，他可以试着接受时平海的新任情侣，因为他没办法让对方自己走接下来的路，但相反，薛喃喃却不愿意接受林梵的存在，她要消灭一切痕迹。
时衍不知道这里包不包括自己。
他转回身去看林梵与时平海笑得开心的结婚照，一种别样的感觉传到全身，他哑着声音:“我不讨厌她，但不想看见她。”
时平海顿了下，听见对方继续说:“我只有一个妈妈，她没有死，也没有消失。”
时衍语气平淡，全然没有平时的高调，他抬头:“饭我不吃，你端下去吧，我回学校了。”
时平海叹着气笑了下，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又皱眉，有些惆怅:“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让你选择你自己的选择，如果那时候退学了，你是不是……”
“不是。”时衍摇头否定，自嘲的笑笑:“我妈让我考状元，怎么可能退学。”
两人沉默一阵，时平海才妥协的点头，问:“我送你去？”
“我自己去。”
时衍这种精神状态，于舟是最快受害者，他兴致勃勃的扭回头讨论题目，看见后排两个哭丧脸，被狠狠吓了一跳。
“不是你们，两个，怎么了？”
于舟犹豫着问，又怕踩到雷点，说完就闭了嘴，他看了眼身旁的男生，吞着口水说:“韩孟，你会讲大题第三个吗？”
被叫人尴尬的看了他一眼，小幅度的摇摇头，于舟心知肚明，闭着嘴自己去看题目。
“我会。”
谢詔出声，除去眉间化不开的忧愁，和平时别无两样，他只是轻轻抬眸，平淡的开口。
不似普通的接话，倒加重了后一个字的音，不咸不淡的表达出“会”，不用刻意避着他情绪。
时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解读过多，他把头移向窗外，看着摇荡的青松，不失感慨，这叶子何时会落下，冬天又什么时候回来。
时间过之不回，桌面上的光影也跟着变化，等最后一抹夕阳滑落时衍的桌角时，他才察觉到周遭莫名的视线和格外喧闹的吵嚷声。
“喂，时衍，你不抬头看吗？”贺方川笑嘻嘻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欠意，直直的撞在于舟位置上，侧身接着说:“你看牧德脸都红成什么样了，笑死我了。”
时衍被他这一晃终于动了一下，看见讲台上簇拥的人群，他昂头，有些懵:“怎么了？”
“你忘了啊？？”贺方川一个踉跄差点倒地上，他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快上课了，都先坐回自己位置。”
许柠带着扩音器的声音和贺方川的声音撞在一起，时衍仔细分辨着这其中的男声，然后无解的抬眉，贺方川“哎呀”拍了下桌子，在许柠眼神的逼迫下恋恋不舍地远离。
甚至一步三回头。
时衍心虚地摸了摸后颈，看见人群退开后留下的一个驼背的身影，他仔细分辨了下，嘴里喃喃出一个名字。
“牧德。”许柠叫道，扬手:“先去念，然后我再开班会。”
至于念什么。
时衍突然笑了声，唇角张开一个括弧，又不可置信的蹙眉，整个人表情十分怪异，他还未来得及发表评价，就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你不生气了？吗。”
他张开的嘴角忽然凝滞在空中，时衍狐疑的扫了同桌一眼，问:“生什么气？”
谢詔抿了下嘴，垂着眸子:“早上我语气有点不好，看你不说话一天了，你……不是生气了吗？”
时衍瞬间在唇角晕开淡薄笑意，其中夹杂着半丝调侃，他盯着谢詔笔直的坐姿，险些没憋住笑出声，说:“我生气？”
谢詔没说话，冷漠的脸下，其实在焦虑的扣着手，时衍说道:“是有点啊，但不关你的事，现在已经好了，怎么这么多想？”
谢詔:“……”
时衍抖了下腿，震动连随着桌子传达到谢詔支着下巴的手肘处，他措不及防地被颠的往前靠了下，谢詔一愣，看了眼桌子又把视线移在对方得意的脸上。
时衍挑眉，模仿他刚才的动作，肯定道:“你也不错。”
这段插曲间，讲台上的道歉已经开始，没有多么真挚，大多是空口白话，时衍没心思多听，看着谢詔吃瘪而抿住的嘴，他也不打趣了，问:“怎么这么高兴？”
其实不大能看出来，谢詔的高兴与不高兴都在一念之间，也是很细微的差距，这是他自己都没怎么察觉的，于是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又愣住。
“怎么了？”时衍话语一顿，又去斟酌自己刚才的话，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纰漏。
“没什么。”谢詔摇摇头，喜溢眉梢，又或许是他自己都看不下去拙劣的演技了，片刻才坦白:“没什么的，我妈那边有消息了，情况很好。”
时衍微微点头，没多说，慢慢把视线移到牧徳身上，对方的道歉已经接近尾声，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听到只言片语。
“在此，我郑重的和时衍同学道歉，我不应该用刻板印象定义一个人。”
台下稀稀拉拉的响起一些掌声，大多都好奇地打量着这边，时衍弓着身子，把头低了下去，众人自识无趣，便都扭了回去，这段演讲结束，许柠也开始了班会。
好像这件事过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害怕变成了好奇，讲台上那带着扩音器的独特电流声围着教室流转，时衍有些朦胧，他看着高处转动的钟表，趴着酝酿出一丝困意。
在这模糊的视觉范围里，他察觉到余光，然后毫无负担的看了过去，和谢詔的视线撞了个满当，时衍眨着眼，看见对方的喉结滚动了下，被白炽灯浇撒的头发十分黑亮，光映在瞳孔里，像夜晚的明星，谢詔犹豫了下，说:“所以，你今天下午怎么了？”
时衍没想让别人关注自己的家庭环境，于是下意识含糊了句，就把头埋在了臂弯里，思绪翻来覆去，他试着去想自己曾经亲手写下又死掉的退学申请，不禁头脑发热。
李思仪现在没来，不知道是请假还是什么，反正他再到学校时对方已经消失了，虽说学不学的也不差这一天，但自己中午说的那句话又像一根针似的插着他的心脏，看不见，但细微的疼。
时衍重新把头冒出来，看着谢詔流畅的下颚，“哎”了声，说:“赚外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