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的棚子自然不在国公府外,纪太白一连喝了七碗粥,被施粥的婢女发现,拿着铁勺赶出去好远。
他擦了擦嘴,信步走到国公府旁的街道。
此时府外已是人山人海,宾客盈门。
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
来往的都是贵人,围观的人群都被禁卫军挡在一条街以外。
纪太白撇撇嘴,寻了个台阶,紧紧盯着来往马车上的人。
某个侯爷的车驾来了,又碰上某位王妃的马车,太尉大人下马遇到同僚,满脸假笑地寒暄。
看得无趣,纪太白索性坐在台阶上。
旁边的人还在议论纷纷:“真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倘若那淑慧县主的嫁妆掉一颗珍珠下来,也够我家一年的米钱了!”
“唉,我若能当国公府的小厮就好了,你看武安侯家的人在发钱,人人都有!”
纪太白心想,这算什么,我好姐妹可是宫中最尊贵的公主诶,人美心善还有钱,比这国公世子不知好了多少!
正想着,国公府人通报:“齐王殿下到——”
齐王虽然只是皇后养子,但终究是中宫嫡出,身份清贵,国公夫人与宋岚都来迎接。
宋岚只当齐王是自己太子表兄的对手,皮笑肉不笑:“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赵陵回以一笑:“表弟言重了,如此大喜之日,本王自当为你庆贺。这是鸾凤和鸣玉簪,以整块上好玉石雕刻而成,簪上宝石是本王巡视青州时所的,今作新婚贺礼,愿表弟与世子妃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说罢,他摆摆手,身后随从奉上珍宝。
宋岚什么珠宝没有见过,自然没有放在眼里。
他搪塞笑笑,示意小厮接下。
“多谢殿下……”
齐王的随从微微抬头,奉上价值连城的玉簪。
宋岚流连于花丛,一眼就看出齐王这个随从是女扮男装。
他在心里暗自嘲讽,齐王表面正经,身边只有一位正妃,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正要开口讥讽,随着侍从抬头,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又吞了下去。
那是一张秀气的脸,不算十分貌美,但眉眼利落,自有一股无法掩盖的英气。
最可怕的是,那张脸,与当今陛下有几分相似,是画像上的女子!
巨大的恐惧笼罩宋岚心头,连膝盖都有些发软。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派了整整一百个暗卫去追查她的下落,只要发现,就地诛杀,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岚慌了,贵妃姑母曾经告诉过他,绝不能让这个女子活着见到陛下,否则,不仅姑母会有灭顶之灾,连整个东宫与宋家都会受到牵连!
这时,卫姜也察觉到宋岚的慌乱。
她缓缓勾唇,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宋岚一惊,瞬间胳膊后背都爬满鸡皮疙瘩,他哆嗦着开口:“殿下,这位是……”
赵陵也看出宋岚的不对劲,但他不明白宋岚为何如此姿态:“表弟怎么了?这是我贴身随从。”
宋岚目光闪烁:“啊,我没有……她……她……”
赵陵看了看卫姜:“表弟继续迎客吧,本王先进去了。”
灿烂的日光下,宋岚浑身僵硬,冷汗涔涔。
李芸淡淡的话飘进耳朵里:“岚儿,太傅大人来了,还不见礼?”
宋岚已经顾不得什么大人不大人,他胡乱拱手:“母亲,我……我有急事,您帮我看着点儿……”
说完,他撩起婚袍,魂不守舍地跑回府内。
李芸与客人已经见怪不怪,她麻木笑着:“见笑了,我这孩子啊,小儿心性……”
宾客也是拱手:“世子恣意潇洒,又娶贤妻,真教人羡慕。”
主客互捧,就这么把这场戏唱下去。
纪太白眼尖,已经看出齐王身边的侍从是卫姜,他想追上去,又苦于没有身份,更何况周边人挤人,快把他挤死了。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纪太白艰难回过头去,见到一张秀丽的脸。
“我靠!你怎么在这里!”
人太多了,纪太白只能大声讲话。
陈十八用了内力,压低声音对他道:“有要事在身,你怎么回天都了?望月宫出事了?”
纪太白扇了扇嘴:“呸呸呸,不要乌鸦嘴,我也是有要事在身的!”
他扯住陈十八袖子,拉着他一点一点挤到角落。
“我还想问你呢,我们回家的时候,在路上遇到杀手,是要杀卫姜姑娘的。”
陈十八接:“没受伤吧?”
“哎呀你别打断我,我们当然是三下五除二把杀手解决了,然后拷问杀手,他说,是越国公世子命令他们来杀卫姜的。我们刚准备重新启程,那个卫无涯的儿子,卫灵突然又出现了,他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说卫姜姑娘是——”
说到这里,纪太白左右看看,见无人理会,才用气声说:“说她是温、净、公、主。”
陈十八神色如常。
纪太白大惊失色:“妈呀,你知道?!你和翠容都知道?!你们不告诉我!”
陈十八抿了抿唇:“有缘由的,不能说。”
“哎,你们真的是吓死人了……总而言之,那个死卫灵挑拨离间,煽风点火,非常恶毒,他一直在说卫姜姑娘的坏话,你也知道我师妹这个人吧,从小经历比较多,她特别痛恨搜刮民财的贵人,就想找卫姜姑娘聊聊天……”
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陈十八听懂了纪太白的言外之意,竹隐要找卫姜算账。
他问:“竹隐在哪里?”
纪太白摇头:“我不知道,她那天受了刺激,在前面哐哐跑,我没追上,不知道她在哪里。不过宋岚结婚这么大的场景,她估计也会被吸引过来吧。”
陈十八垂下眼眸:“不管了,我得留在这里,我不能走,总之竹隐姑娘不会伤害阿姜的。”
纪太白讪讪挠鼻子,他和纪柯羽小人之心了,他们俩还以为竹隐会找到卫姜,然后一刀噶了她。
尴尬之余,纪太白没话找话:“哎,你在这里干嘛呢?为什么卫姜姑娘跟着进府了?”
陈十八的目光盯着国公府门,声音平淡:“有重要的事,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你就呆在这里,不要乱跑,不要乱动。”
纪太白老实应下:“哦。”
——
国公府内自有婢女引路,绕过一个回廊,赵陵扯着卫姜躲至角落。
“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不知问了多少遍,卫姜都厌倦了,她不耐烦皱眉:“殿下不是让人去查过我的身世吗?还有什么可疑虑的?”
赵陵猛地发力,将卫姜按在墙上:“本王不是在与你讨价还价,为何宋岚见了你如此恐惧?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本王?”
到了如今这一步,卫姜也无需再隐藏什么,她指尖一点,扣住赵陵死穴:“殿下,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除了相信我,你没有别的选择。”
赵陵虽习武艺,到底比不过行走江湖的卫姜,胸前一片闷痛。
片刻后,他悻悻然松开手:“本王警告你,最好老实些,否则今日过后,我有的是法子处理你。”
卫姜不以为然:“走吧,殿下,宴会就要开始了。”
此时,宋岚正在书房内崩溃怒吼:“我让你们去杀了她,你们怎么办的事?!人都混进府里来了!”
暗卫头子初一跪在地上:“世子爷……人跟丢了,前几日就要跟您禀告的,但是您不许我们近身……”
宋岚气喘如牛,满脸汗珠。
是了,是了,他这几天得了个绝色美男,想着婚期将近,日日与那男子厮混,不许下人打扰,因此不知道卫姜的下落。
但是宋岚又岂会怪自己,他掷出镇纸:“那也怪你们!你们怎么这么没用,连个低贱的女人都杀不成!”
镇纸砸在初一额头,顿时血流如注,他忍着疼痛,不敢动弹:“世子爷恕罪!”
宋岚忽然上前,将初一提起来,表情狰狞:“你去,去杀了那个女人,她就在齐王身边,杀了她!”
“世子爷,不可啊,这是在您的婚宴上,若伤了齐王殿下,陛下问罪——”
宋岚怒不可遏:“那又如何!我要你现在就杀了那个女人,就算牵连到齐王也无妨!”
他忽而又压低声音,一副癫狂模样:“正要如此,杀了齐王,就没有人能威胁太子哥哥的地位了,你快去,快去,否则我就将你凌迟处死!”
初一无奈领命,宋岚是个疯子,若不按他说的去做,自己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他心里也有自己的谋算,齐王他是不敢杀的,只要杀了画像上那个女子就可以了。
厅堂内,贵客如云。
哪怕尊贵如齐王殿下,也不能直接坐在上首。
卫姜俯下身:“喂,你想坐高位吗?”
赵陵瞪她一眼。
卫姜嘻嘻笑着,悄悄从他的碟子里摸走一颗荔枝。
赵陵咳了一声,坐直身体给她打掩护,咬牙道:“你老实一些吧,回去让你吃个够。”
卫姜趁人不注意,吸溜一下吃下荔枝,牙齿轻轻咀嚼着。
她望向庭外的明媚日光。
这么好吃的荔枝,再也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