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暗卫,主子下了死令,初一不得不遵从。
他在暗室点了几个得力的属下,草草定下刺杀的计划,又换了一身小厮的装束,端着盘子进了庭院。
国公镇守郇州,夫人喜静,偌大的国公府,几乎是世子的天下。
初一绕过曲折的回廊,避开贵客,却在转角处被一人拦住。
卫灵一袭水蓝色衣袍,端得是雅正:“去哪里?”
初一警惕环顾四周:“卫大人追出天都去了,可曾寻到那女子的下落?”
卫灵摇首:“我昨日才回来,一来便听到世子大婚的消息。”
初一心底暗暗冷笑,这人还声称是世子寻来的江湖高手,也不过如此,不过他面上没有丝毫不敬:“卫大人,那女子如今就在府内,小的受世子命,要去除了她。”
卫姜竟然就在府中!
卫灵心底一片骇然,却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是的,她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要见到那个人吗?她出现在这里也很合理。
卫灵不动声色地问:“如何杀?”
初一垂下眼眸,看向盘子内的杯盏:“酒里已经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见血封喉。”
卫灵嗤笑:“世子是让你无声无息地除了她,你却用毒,等会儿毒发作起来,她满地打滚,如何给满堂贵客一个交代?”
初一好歹是府内暗卫的头子,听卫灵这么说,心里也不痛快:“依卫大人所言,属下该如何做?”
卫灵信手提起酒壶:“找个女暗卫将她引至梅园,杀了就是。”
因为宋岚喜强抢民女,国公府有许多安置女子的园子,那些女子死了以后,园子也就空了出来,梅园就是其中一个,人迹罕至。
初一拱手:“多谢卫大人出谋,属下这就去准备。”
望着初一离去,卫灵晃了晃手中酒壶,信手将它扔在草中,随后向宴客厅走去。
赵陵端坐座上,静静看着眼前的衣香鬓影。
目光掠过贵妇的裙摆,下座的有禁卫军统领,亦有勋卫营郎将,或明或暗,都是东宫的人,真真是一出好戏啊。
他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借此按下自己微扬的唇角。
他迫不及待地期望父皇能早些驾临,这样好戏就可以开场了。
赵陵正做着太子谋反被废的美梦,忽然察觉到身旁离去的微风。
人群之中,卫姜看到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她循迹而去,却被赵陵低声叫住:“你去哪里?”
卫姜回头看他,适时收敛眉间杀意:“殿下,王妃的人来传口信,奴婢去看一看。”
她姿态谦卑,动作却很急切,才行了礼,就匆匆向外走去。
赵陵咬了咬牙,他就知道卫姜不会老实呆在他身边,今日有大变故,若非她苦苦哀求,他决不会带她一起。
什么王妃来传口信,肯定是卫姜找的借口,他才不相信呢。
府中的那个女人,只要不威胁到她齐王妃的地位,哪怕他死在外面她也不在乎。
赵陵保持着面上的假笑,轻轻转了转手上戒指,不多时,便有一个婢女跪坐在他身侧,为他斟酒。
这婢女是他手底下最好用的暗卫,武功高强,忠心耿耿,而且不引人注目。
今日,原本是让她来守护自身安危的。
赵陵举起酒杯,声音极轻:“跟着阿姜姑娘,保护她。”
婢女神色自若,又稳稳地给他倒了一盏清茶,才如影子一般默默退下。
这应当是齐王赵陵在计划之外唯一一次任性。
赵陵抬起眼眸,眸光从所有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又回到面前的案上。
茶香四溢,纸醉金迷。
赵陵心想,是什么导致了他今日会调离最信任的暗卫呢?
阿姜虽然生得不算貌美,但胜在聪明,性子也活泼,他很喜欢。
他是喜欢她的。
倘若他能荣登大宝,就封她为女官。
或者,纳入后宫。
她身份不高,做不了贵妃,但是可以做一个妃子。
他如今的齐王妃是做不成皇后的,她出身太高贵,母族尊荣,将来必然会有外戚干政。
将来,他会空置中宫数年,直到羽翼丰满,才选一个贵女作为皇后,
总之,齐王殿下将一切都算计得死死的,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拦自己的路,也不会让阿姜这样聪明的人游离在自己的掌控之外。
他很擅长,剪去贵女的羽翼,禁锢谋士的自由。
哪怕曾经有一点点心悸,有一点点喜悦,也要为他的谋划让路。
赵陵与他的父皇一样,天生凉薄,合该做那高位之上的九五至尊。
——
卫姜跟着卫灵到了一处荒芜的园子。
金秋时节,满园桂香,地上全是金黄的桂花。
她注视着卫灵转身的动作,眼里的恨意比起之前淡化了很多。
杀了卫无涯之后,卫姜对卫灵就没有那么多恨了。
她歪着头看卫灵,神情一如过去十余年那般温和纯粹:“灵哥哥,你引我出来做什么?”
卫灵脸上也挂着从容的假笑:“水井街一别,许久不见了,我想见见你。”
“见我做什么?”
卫灵上前一步,踩断一根枯木:“你我是合了八字、过了文定的夫妻,你的庚贴还在南华宗,我想见你都不可以吗?”
卫姜不语,卫灵继续道:“你我的婚书,之前父亲已经遣人送给陛下,他也认可的。”
他的声音带着哄骗的意味:“阿姜,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他知道一切,也知道你的遭遇,可是他不在乎。即使你来天都见他也改变不了,作为骨族的女人,你只能嫁给骨族的男人,才能生下新的药人。”
“痴心妄想。”卫姜冷冷吐出四个字。
卫灵笑容和煦:“陛下见了你,也会让你生孩子的,他需要你们的血延年益寿。阿姜,你贵为公主,与我夫妻一体,共享荣华富贵,不好吗?”
卫姜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若有孩子,那将是天地的灵秀,赤诚善良。而你,卑贱肮脏之人,你不配养育一个孩子。”
“你不与我有孩子,又能同谁孕育呢?那个一直跟在你身后的下贱东西?他奴隶出身,那才是真的卑贱!”
望着卫灵那张扭曲而阴沉的面孔,卫姜忽然笑了。
多年筹谋,被命运一步一步推到今日,她终于从棋子变成了棋手。
她语气轻柔:“卫灵,你别再做梦了,我不会有孩子了。你还记得吗,十四岁那年下山,你是在花楼找到我的,那时我就跟花楼里的姑娘讨要了凉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卫灵的表情僵住。
他从来没有想过卫姜会这样做,几乎以玉石俱焚的方式来断绝旁人对她子嗣的幻想。
他不可置信:“不可能……你十四岁的时候,分明什么都不懂……你怎么敢的?”
他越不敢相信,卫姜越痛快:“我自己的身体,我还做不了主吗?我不可能再生了,我是这世上唯一的骨族女人,我是最后的药人!你们所有人——包括皇帝,都应该把我供起来,因为再也不会有新的药人了!”
说出这些话后,卫姜一脸快意地盯着卫灵。
他面如寒冰,一直以来端着的姿态也维持不住了:“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陛下不会允准的……”
“敢不敢的还重要吗?卫灵,你自轻自贱把自己当种马,以为皇帝非你不可,如今我已经生不了孩子了,你还有什么作用?等我见了陛下,我必让他将你凌迟处死!”
说着说着,卫姜忽然捂住嘴巴:“不对,我答应了卫无涯,留你一命的。”
卫灵旋即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卫姜!我爹在哪里?!”
卫姜冷冷地望进卫灵那双愤怒的眼眸,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想知道你爹在哪里?水井街大火那夜,是你丢下他的,他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干系?”
卫灵神色惊愕:“卫姜!他抚养你这么多年,你怎可对他下毒手?!”
卫姜退后一步,表情透露出一股卫灵从未见过的狠辣,字字诛心:“是我杀了他,我将他的尸体分成几块,我教他魂飞魄散,让他这一生都没办法落叶归根——”
“你住口!”盛怒之下,卫灵拔剑出鞘,剑锋与卫姜心口只有寸许之隔。
他浑身发抖,抑制不住的恐惧:“不可能,你不可能杀了父亲,他虽受伤,到底有一战之力——”
他忽然顿住。
是了,卫姜身边还有一个高手,那是号称江湖第一剑的陈十八。
可是……
心脏剧痛,血液逆流,卫灵梦呓一般问出:“你怎么可以,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卫姜眸色如冰:“卫无涯害我母亲,我便杀他。只是他临终前苦苦哀求,让我留你一命,我答应了他,自然会信守承诺。”
秋风瑟瑟,浑身冰冷。
卫灵如坠冰窟,终于体会到了筋脉寸断的痛苦。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他缓缓抬手:“卫姜,我要杀了你。”
他杀意腾腾,剑气如虹。
暗中窥伺的廿五见情况不对,准备出手救下卫姜。
大瀚皇室建立暗卫营,专司保护皇嗣安全。
廿五是从暗卫营出来的姑娘,也是整个营中武功最为高强的人,深得齐王殿下信任。
她方才在林中偷听,听见眼前男子称呼阿姜姑娘为公主,心中不免疑惑。
齐王殿下曾经也让她去调查过阿姜姑娘的底细,除了水井街的租户,其余并没有查出什么。
宫中公主也仅有三位,除却最受宠的温净公主,其余的年纪甚小。
难道阿姜姑娘在冒充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