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怀中的人脸色惨白如纸,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眉头紧锁,方才还镇定自若救人,怎会突然倒下?
“传军医!”萧烬厉声喝道,嗓音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老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刚搭上脉就变了脸色,支支吾吾道:“将军,这、这是……”
“有话直说!她方才还在救治伤员!”萧烬声音里淬着冰碴。
老军医硬着头皮凑近耳语几句,萧烬的表情从震怒到困惑最后化作一丝罕见的窘迫。他愣在原地,耳根不自觉地发烫。
萧烬自幼习武,十六岁便上阵杀敌,哪里懂得这些女儿家的事?可看着她疼得蜷缩成一团,连昏迷中都紧咬下唇,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都退下。”他沉声命令,仍保持着抱她的姿势没动。铠甲硌得江新雨在昏迷中轻哼一声,他下意识放柔力道。
“月信会疼到如此地步?”他冷声质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仿佛军医该为此负责似的。
老军医擦了擦汗:“回将军,女子体寒者确有此症。这位姑娘连轴救治伤兵,未曾歇息,气血两亏。”
萧烬唇角绷紧。奸细?若真是敌国派来的,何必拼死救那些无关紧要的士卒?
“来人。”他忽然出声,帐外守卫慌忙应声。
亲兵快步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萧烬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苍白的唇上:“煮红糖姜茶,再寻个会照料女子的妇人。”
亲兵面露难色:“将军,这荒郊野岭的...”
“那就去最近的村落!”他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收住。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再带些干净的棉布回来。”
亲兵退出营帐,帐内重归寂静,萧烬才发现掌心全是汗,铠甲下的中衣也汗湿了后背。
这比带兵突围还令人心慌,偏偏那人还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只受伤的幼兽。
他垂眸扫过地上蜷缩的身影。他屈膝时玄甲铿然作响,伸手穿过她膝弯的力道却莫名收了几分,仿佛这具单薄躯体稍重些便会折断。
军帐内炭盆烧得正旺,床上的褥子有些单薄。萧烬将人放下,江新雨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
萧烬身形微僵,想起她白日里执刀救人时的模样。银针穿过皮肉,利落精准,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亟待修补的布料。
可此刻,她眉头紧蹙,与那个冷静自持的医者判若两人。
“强者不论男女。”他低声自语。
婆子匆匆赶来,见帐外一道颀长身影倏然站起。
“她……还疼么?”话一出口,萧烬自己先怔了怔,喉结滚动,又冷硬地补了句:“已经两个时辰了。”
婆子了然点头:“将军放心,老身明白。”掀帘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女儿家这时候,最忌受凉。若得空,不妨备个汤婆子来。”
萧烬下颌绷紧,只丢下一句“嗯”,转身便走。亲兵们举着火把要跟上,却见他已大步流星往炊营方向去了,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江新雨缓缓睁开眼,身下是床榻而非潮湿的草褥。帐内陈设简朴却整洁,显然有人特意收拾过。
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烬立在门边,腰间佩刀未卸,像是刚巡营归来。他眉宇间的肃杀之气未消,眼下却浮着淡淡的青影。
“别动。”见她想要起身,萧烬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将碗重重放在案几上,浓烈的姜糖气息顿时在帐内弥漫开来,“喝完。”
江新雨有些意外。在这个时代,红糖是稀罕物,就连将领们也未必舍得随意使用。
她双手捧着碗沿,姜味辛辣,混着丝丝甜香钻进鼻腔。小口啜饮间,暖流缓缓渗入四肢百骸,连带着腹部的绞痛也减轻几分。
“多谢将军。”她斟酌着用词,职业病让她忍不住追问,“伤兵们……”
“都按你的法子处理过了。”萧烬抱臂而立,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若非亲眼见你用那古怪针法救人,本将真要疑心你是敌国派来的细作,故意装死混入军营。”
他的语气依旧冷硬,却在“古怪针法”四字上微妙地顿了顿。
江新雨敏锐地注意到,他说的是“古怪”而非“妖邪”,这对一个古代将军而言,已是难得的宽容。
她指尖微微一顿,抬眸时神色已恢复平静:“将军多虑了。若我真有异心,何必冒险救人?”
萧烬冷哼一声,语气冷硬,却透着一丝探究:“你的医术,不似寻常路数,军中大夫没这个胆子。”
江新雨抿了抿唇。现代医学体系解释不清,她只能避重就轻:“早年随师行走四方,学了些救急的法子。”
“师承何人?”他追问。
“师父已故,名讳……不提也罢。”她垂下眼。
帐内一时静默,萧烬盯着她看了片刻,嗤笑一声:“随你,既不愿说,本将也不强求。”
他转身走向帐门,又顿住,“姜汤喝完,别糟蹋东西。”
江新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紧绷的肩线终于松懈下来。帐外风声呜咽,混着远处兵戈相击的铮鸣,在夜里格外清晰。
她将最后一口姜汤咽下,滚烫的汤汁滑过喉咙,甜中带着辛辣。饿得太久,连一碗普通的姜汤都成了珍馐。
江新雨搁下碗,起身环顾军帐。火光摇曳,案头堆着的文书字迹工整。
“活字印刷……这至少是宋朝以后了。”她低声自语。
帐外脚步声渐进,帐帘掀起,萧烬大步踏入,手里端着一只木碗。他径直走到案前,将碗重重一放。
“炊事营熄火了,凑合吃。”他语气冷硬,却在瞥见她怔愣的神情时,眉峰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合胃口?”
江新雨低头看去,碗里是两个黍米团子,旁边堆着酱瓜,边缘还摆着几片薄如蝉翼的腌肉。在军营里,这已是难得的精细。
她抬头,刚要道谢,萧烬猛地别过脸,喉结滚动一下,嗓音低沉:“……你今日不便与兵卒同食。往后,就在军医帐用饭。”
像是命令,又像是某种别扭的让步。
江新雨捧着碗的手微微收紧。黍米粗糙,吞咽时刮得喉咙发疼,她却一口口吃得认真。
夜幕沉沉,江新雨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抬眸望向端坐对面的萧烬:“我可以留下来当军医,证明自己的清白。”
萧烬的指尖在案几上轻叩:“正合我意。”他声音沉了沉,“你的医术确实不凡。从今往后,你只管专心救治伤兵,本将自然不会亏待你。”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军营里格外清晰。江新雨下意识数了数,竟已近三更。
萧烬站起身:“随我来。”
夜风扑面而来,江新雨跟着那道挺拔的身影穿过重重营帐,最终停在一座土黄色的大帐前。
与其他营帐不同,这座帐子门前悬着块牌匾,上面“军医帐”三个朱漆大字在月色下依稀可辨。
帐内的布局令她眼前一亮,四丈见方的空间被素麻帷幕分隔成数个区域,靠门处整齐摆放着药柜,最里侧用青布隔出几方病榻。
“这是我一个人住?”江新雨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