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你有法子能看看这墓里面嘛?”
叶南扶已经被叫得渐渐免疫了,也懒得再甩殷烬翎脸色了,反正她又不会因此改口,便直接忽略了称呼。
“做什么,你想看看这里面是否真的葬有灵槐尸首?”
殷烬翎被看穿了心思,尬笑两声道:“能行嘛?”
“你不是会仙术吗?你都不行,我有什么办法。”叶南扶翻了个白眼,“况且当初经历过大火,无法估计尸体被烧毁的程度,若是烧得狠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腐烂殆尽了,别说不破坏墓了,便是将墓整个儿掀了,也连白骨都翻不到的。”
“好吧……”殷烬翎站起来,再次将目光投向荒山,“看来,只能去那里找找是否有别的线索了。”
也许是因为从前开垦过一遍又没有足够的草木生长,荒山的土质十分松软,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的,更有甚者,一脚踩空便深陷在泥土中难以自拔,令人一路走来十分不适。
殷烬翎走着走着便想起一茬来,抬头问走在前边的叶南扶:“你说,这座山为什么会草木如此稀少?”
“大约是因这土中含有的沙石太多了,贮不住雨水,而此山地处江南,雨水丰沛,生长的也多是喜水的花木,故无法在此处生根。”叶南扶抹了抹额角的汗,“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你看看脚下。”
殷烬翎依言低头,只觉脚下一些踩着深的地方异常坚硬,用靴子尖划拉开周边的砂土一看,露出了冷硬的灰白色岩砖一角,原来底下才这么点地方就触着墓穴的石壁了,看来这覆盖在墓地上的土层其实非常薄,怪不得也生长不了扎根较深的旱地草木。
“这么说,周围几座山草被稍显稀疏,是由于此山没有植被,土石易受风雨冲刷去别处,影响了周边山的土质才会如此?”殷烬翎分析着,不由疑惑道,“可我瞧着外围的山都花木繁茂,可见正是江南一带常有的土壤,怎生这座山偏是这砂石土质?”
这一次,叶南扶却没有回答,就在殷烬翎纳罕地抬头看向他时,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
殷烬翎向前望去,只见面前还是如上山这一路上那般,莫说石壁和洞口了,除了山石与沙土根本空无一物,但她瞬间反应过来:“这便是宋大公子当年寻不到古墓入口的缘由?”
先前在山脚下向上观望时,能瞧见这半山腰分明有大块裸露的石壁和黢黑的洞口,如今登上山来却寻不见,足可见这山中古墓必然并非凡物。
殷烬翎屈起二指点在眉心,只见她双目瞳仁微微闪烁着亮芒。
“这山里藏着个幻术阵,即便我用仙目也看不出洞口的方位,这幻术相当高明。”
“不光如此。”叶南扶看向周围,稍远些的土坡轮廓已经模糊不清,“还有个迷雾阵,而且眼下已经起雾了,若我们登山速度慢上一些,现在就被迷雾阻在下方了。”
“看来建这个墓的人千方百计地不想让别人接近这里。”
殷烬翎转头,见叶南扶定定地瞧着某处,不由疑惑道:“你能看见墓穴入口嘛?”
叶南扶点点头。
殷烬翎毫不客气地抓住叶南扶的长袍袖子:“那就麻烦你带个路了。”
“好,抓住了。”
叶南扶瞥了眼被殷烬翎扯得紧紧的袖子,抬步径直往前走去。眼见着便要撞上一处巨大的山石,谁知两眼前一黑,便进入了一个诡妙的空间,待到她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才发觉身处在一个稍显空阔的平台上,三面环绕着石壁,高耸得一眼望不到顶端,剩下一面是一路向下探不到底的漆黑阶梯。
不过在外头被幻术阵骗过之后,她已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便低声问叶南扶:“这里是个三面环壁的开阔平台嘛?”
叶南扶似乎轻轻笑了一声,道:“不,脚下这处平台实际仅有三尺宽,面前只有一条狭窄的阶梯,两侧都是万丈深渊。”
“啊?”殷烬翎闻言一惊,立刻七手八脚地扒拉住了叶南扶的胳膊。
“老哥老哥,这幻术阵也太厉害了,我现在看到的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你千万抓着我点!不然我怕等会一脚踩空掉下去!”
叶南扶有些忍俊不禁道:“好,我一定抓紧你。”
殷烬翎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盏油灯,一把塞到叶南扶手里。
“老哥,你拿这个照明。”
给出油灯后,她连忙又抱住叶南扶手臂,半刻也不敢松开。
叶南扶瞧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颇有些无奈:“这么惜命?”
“这不废话。”殷烬翎白了他一眼,“命就一条,不惜命的都死了。”
叶南扶忽然沉默了。
殷烬翎侧目望去,只见油灯散开的一片光晕里,跃动的烛火在他幽深的眸子中明明灭灭。
“也对。”
好半晌,叶南扶才开了口,认真地附和道:“活得谨慎些也挺好。”
殷烬翎觉得稀罕:“嗬,难得你也会赞同我的话啊?我还当你事事都要与我抬杠呢。”
然而她话音未落,对方就大步流星往台阶走去。
“等等,等一下……”殷烬翎被连带着小跑了几步,赶紧一把拉住他,“不是,你刚刚才说了活得谨慎些挺好,怎么转头就开始作死啊?这石阶就三尺宽,两旁都没有遮拦,走这么快是急着去投胎吧?”
先前还好意思吐槽宋大公子年少时的作死行径,我瞧着你也不枉多让嘛!
叶南扶示意她摸摸石阶两边。
殷烬翎犹豫地松开一只手,伸出去探了探,触到两侧石壁的时候不禁有些愣神。
这个石壁,与自己眼睛看到的场景是一样的……
反应过来,她顿时气歪了嘴:“你有病嘛?在这种地方骗我?”
叶南扶终于把憋在肚里许久的笑大声放了出来:“好了好了,保证不骗你了。”
殷烬翎却仍不解气,一把揪住他领子,恶狠狠地问:“幻术阵到底还在不在,为何我看到的与真实场景一致?”
“幻术阵还在,但似乎只对外面的人有效,看来其目的是阻拦外人进入。而进到这里的,必然是看穿了外面的幻术,内部再设相同的阵法,显然意义不大,所以你看到的就是墓室的真实样貌。”
“真是这样就好了……”殷烬翎将叶南扶的手臂抬高一些,让他手中的油灯举高些许,照亮了前面无穷无尽的阶梯,“但你又不是这个墓穴的建造者,哪知道人家怎么想的,说不准他现在让你掉以轻心,等下在某些关键之处突然又用幻术阵改变墓室内的形态。”
两人向下持续走了约莫有二刻钟,这阶梯却仿佛要通向地底深处般永无止境,而且越是往下越发阴冷,直令人遍体生寒,虽尚未出现什么异象,殷烬翎心中却颇有些忐忑不定,便寻思着说些话来缓解一下这阴森可怖的氛围。
“哎,老哥。”殷烬翎扯扯他袖子,“无生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无生界神魔不两立,并不像你们仙妖人界这样可随意互通。我住在魔界,因此对神界所知也不多。”
魔界?
传闻中的魔界,是个战火不绝、强者为尊的乱世,因此以魔界为背景的画本子,那真是不计其数。殷烬翎有段时间特别爱看关于魔君的野史画本,那些野史真是一个赛一个野,什么魔君和同门师兄弟分道扬镳相爱相杀啊,什么魔君一夜之间修为尽失东躲西藏却被昔日对手收留啊。
“魔君是什么模样,是魔界最厉害的嘛?”殷烬翎好奇道。
“姑且算是吧,毕竟规矩是打败前代魔君就能成为新君,但魔界却并不是魔君说了算的。”叶南扶道,“整个魔界的土地,被三大家族分为三块,他们在各自掌控的领地上,就是至高无上的领主。这千万年来,历代魔君皆是出自三大家族,无一例外。”
殷烬翎脑中不由浮现出从前看的那些个“三百年之期已到,恭迎魔君归来,三大家族皆俯首听令”的沙雕画本子。
不是,真有三大家族啊?原来那些沙雕画本里的内容居然是有根据的嘛?我一直以为那些作者都开局一支笔,内容全靠编的。
殷烬翎来了兴趣,想再多问几句魔界的事,叶南扶却不再答话了。
她疑惑地侧目望过去,只见他半边面孔掩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中,两人之间只余下诡异的沉默在这狭小绵长的空间里蔓延。
自从来到这荒山古墓,叶南扶就稍许有些不对劲,时常像这般沉默不语,虽说他先前也常常对她爱答不理,但与现在这沉闷的模样却截然不同。
不,真要说起来他的不寻常从宋家夜宴看到宋大公子那一刻就开始了,这个素来怕麻烦、无精打采、懒散怠惰的人,却主动前去套宋伯乔的话,又是自告奋勇替人诊治,又是赶来荒山找寻线索,这些奔波劳累的麻烦事,以她这几日来对他的了解,就不像是他会主动接下来的。
石阶终归是有底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巨大得似乎能容纳三辆马车并排出入的拱门,玄铁制的门黢黑无比,远远看来简直是个拱形的洞口,门上的黑漆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剥脱了大半,门分两扇,中央有两个把环,与常见的虎狮之类的兽首门环不同,此处却像是个猫首,相当少见。除此之外,触摸着门周围的石壁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花纹,殷烬翎举着叶南扶的袖子,令油灯的亮光朝向这里,就着光观察起来。
石壁上用篆书刻着两个大字,也已被侵蚀得看不出原貌了,殷烬翎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确定刻的是“岐阳”二字。
叶南扶似乎对这些篆刻不是很感兴趣,抬起未被殷烬翎拽着的另一只手,就要去拉门上的门环。
殷烬翎见了,皱眉道:“你小心一点啊,别随便乱……”
话音未落,一侧门已经被他拉开了,露出了里面狭长幽暗的墓道。
殷烬翎见似乎没什么状况发生,便讪讪地闭了嘴。
然而一进入到墓道,她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个墓道的宽度明显与外头拱门不相符,那拱门少说有这两倍宽。”
“嗯,看起来开那半边门会进到另一个不同的墓道里。”
“我们要不要去开开看。”殷烬翎提议。
“喂,刚才是谁说小心点别随便乱拉的,现下怎的就不在乎了?”
殷烬翎撇撇嘴:“行呗,我也没那么好奇。”
况且即便去开了,两人也不可能分开两边走的。
沿着墓道一路往前,所幸并没有出现什么岔路,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怪事,这段路不长不短,很快到了底,这次的门与前边一般质地,古朴无华的门面上全无任何雕饰,却相当高大且厚重,似乎需要好几个结实的壮汉一齐用力才能推动。
原先听闻传言之恐怖还当这荒山古墓险象环生、诡异非常,一众探墓者皆有来无回,实乃人间险境,可如今一路行来,除了被最初那个幻术阵阻过一阻,便再无其他机关阵法,何况那幻术阵还只是个迷惑视线用来阻人进入的,而无杀伤之意,看起来建造这墓的人并无害人之心。
这么想着,殷烬翎胆子不免大了起来,上前稍稍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正在她转头欲唤叶南扶来帮忙时,门突然自己向内洞开,将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表面温和无比的造墓者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设下的机关要将开始掉以轻心的探墓者们一网打尽了,却惊异地发现除了门大开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别的事发生。
然而这门一开她便感受到里面传来一股异常浓郁的气息,却并非墓室里常有的腐臭或是潮湿泥土的异味,竟是充满了奇妙得难以言喻的天地灵气,这灵气不同于外界那般稀薄,简直浓稠得仿佛能挤出灵汁玉液来。
她深吸一口纯正的天地灵气,平复了一下被这一出惊得砰砰乱跳的心,转头又去拉叶南扶提着油灯的那只手的袖子,却见他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像极了在嘲弄她方才的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顿时气歪了鼻子,伸到一半的手也收了回来,背到了身后去,转身兀自往里走去。
门内是一个空旷而开阔的墓室,看来之所以阔大,缘于墓室顶相当之高,仰头看去,最高之处距所踏足的地面约有六七丈许。当然,室内陈设较少也是一个原因,偌大的地方仅一尊石棺,其后有两座稍高的石台柱竖立着,以及后方一个稍大的祭台,便再无其他。
想必此处便是主墓室了。
跟在身后的叶南扶上前几步越过她向石棺走去,殷烬翎觉得这么贸然上去观瞻墓主的遗容,未免有些不妥当,但又怕被叶南扶误解为胆怯招来他的嘲笑。她表情复杂地看了叶南扶一眼,还是跟了上去。
石棺通体漆黑如墨,长约一丈,竟是现今用价值连城的墨曜岩砌成的,走到近处却发现石棺内部还嵌着一层,与棺盖相连,材质与外边并不相同,看不出是什么石头制成,却呈现莹润透亮的淡红色,使得人能透过半透明的棺盖一眼望达棺椁内部。
殷烬翎紧了紧拳头,心里暗暗念了声得罪,咬着牙稍稍倾身向棺内仔细看去。
然而棺内并没有尸体。
也不晓得这算不算得上好事,殷烬翎顿时不知道是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继续提着气。
就在她将目光从棺盖上移开扫向别处时,石棺后方地上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蹲下去仔细一瞧,顿时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那是一只覆满灰尘、早已发硬变黑得不成样子的冷馒头,其缺口处却有一排齐整的牙印,那牙印的犬齿尖锐异常,显然不会是人的,应当是某种兽类,尤其极像是……
狗。
殷烬翎刚平复不久的心又剧烈地狂跳不止,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怕的猜测,她当即站了起来,顾不得先前被嘲讽的气还没出便声音发颤地开口叫叶南扶。
“叶南扶!”
惊颤不止的声音在空阔的墓室里回荡,交错出重重诡谲的回声又逐渐消弭无踪,却始终没有人回应。
刚刚还在身边一同查看石棺的叶南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