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叶南扶!”

    殷烬翎不死心地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声,应和她的依然只有自己的回声,而她期待的那个玩世不恭的懒散声音,却仿佛被墓室周边的黑暗所吞噬了一般,毫无回应。

    她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腿脚也有些发软,几乎要站不住,只得在石棺后方的石台柱上扶了一把,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先前叶南扶手里提着的油灯正静静立在石棺上,一如既往地发散着光亮,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

    殷烬翎吐出胸中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猛地深吸了几口丰沛馥郁的天地灵气,口中念了两句清心诀让自己略微清醒冷静一些。

    看来是来荒山古墓探索的这一路上太过依赖叶南扶的能力了,顺风顺水,以至于他突然失踪后,慌得几乎不知所措,想想自己从事除灵师一行近五十年,在遇到他之前几乎一直都是一个人独自解决各类灵异吊诡事件的,虽说这古墓着实邪得很,但在这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类似邪门的境况。

    下定决心后,她径直绕到棺椁另一侧,先前叶南扶站立之处,油灯就在她的手边,她低头仔细审视了一番,油灯没有任何磕碰和损伤,在淡红半透明的棺盖上立得端正笔直,显然是叶南扶自己放下的。

    他或许是要查看棺身侧边什么地方,若是提着油灯俯下身来会令正在另一侧的她得不到亮光,便将油灯放置在棺盖顶上;又或许是他要查看边上什么需要双手摸索的地方,提着油灯多有不便,故而放在此处。由于油灯没有倒下熄灭、剧烈摇晃,或者远离她的所在使她视物不清,因此彼时正全副心思都在那个冷馒头上的殷烬翎,才没有注意到。

    不,仔细想想叶南扶离开她的视线应当更早一些,是从她来到石棺边上,开始认真观察起它的材质开始。但既然这盏灯尚且在此处,叶南扶消失前所在的方位应当是在这灯光能照到的这一圈范围内,而不可能将油灯放在此处却一声不吭地跑去较远的黑暗之处。

    等等,说到远处。

    殷烬翎提起油灯向来时的那个门口走去,却赫然发现进来时那扇突然洞开将她吓了一跳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自动合上了。

    她用力拉了拉,如来时一般毫无松动的迹象,她手里灵力流转,捏了个加持气力的法诀,又尝试了数下,依然无果。

    她皱了皱眉,还是没敢尝试动手毁了这门,毕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况且毁不毁得掉还难说。

    她只好又走回石棺那边,将油灯放在棺盖上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地方,然后蹲下来半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查看摸索着侧边的棺身,古旧的墨曜岩上并无雕刻什么装饰的花纹和图案,光是其如墨般暗沉的漆黑色泽,便显得分外厚重古朴,它的边角打磨得十分考究,不得不说,这个棺椁做的相当精致,可以想见制作此石棺的人定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侧边上什么也没发现,她便将手伸到棺底下摸索,石棺底下积攒了厚重的黑灰,像是尘封了有几百几千年。

    抹开一层灰尘,她的指尖骤然触到了一个细长冰凉的事物,她下意识猛地一缩,但很快又再度探出手去将那东西拾了出来。吹掉灰尘,借着光一瞧,竟是一枚纯银质地的女式发簪,上头坠着两朵白玉珠花,煞是精巧。

    怎么会有这样的物件落在石棺底下?而且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

    她将银簪揣进袖子里,站起身来再度透过棺盖看向石棺内部。

    这第二次相较于第一次心惊胆战的一瞥可要细致多了。缺少尸体,甚至连白骨都没有,除了这点之外,棺内该有的陪葬品一样不少,一套齐整修长的男式玄色华袍,平铺在棺中,四边角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石藏品,山水扇面,诗作墨宝等等风雅之物,看起来这墓主生前倒是个喜舞文弄墨,风骨卓绝之人。

    她向石棺后方走了几步,来到高耸的石台柱前。台柱自然没有石棺那般华美尊贵,就是一般的山岩砌成的,高约有一丈多,底座却只比大些的面盆口宽上那么一圈,且各处粗细不一,最细之处截面堪堪只有汤碗口大小,但不同粗细之间却曲线圆滑,整座石柱宛如一只巨大的烛台。

    烛台?等等,好像听过有什么风俗是在停灵期间,于棺木头顶前点燃两盏长明灯,这么说这两个石台柱真是放明灯的烛台?

    殷烬翎腾身一跃,来到烛台上方站定。

    虽然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但能看到不少燃烧过的痕迹,她俯身抹了一把台面,在手里捻了捻,将手又放到鼻尖嗅了嗅。

    是万年松的松脂!仙界有一株万年松,传说用它的树脂做成蜡烛,可燃烧万年不灭,虽然殷烬翎没试过是不是真的能万年长存,但清霄山上天璇门前挂的两枚长明灯,其内胆也是用那松脂做的,据说从天璇门创立之初便在,已然过了上万年,当真从未灭过。

    那么此处的长明灯又是为何会灭的?

    她见烛台上再无其他,便翻身下来,去看向墓室中最后一样陈设,祭台。

    相比石棺中的众多陪葬品,祭台上的可就简单多了。

    一柄通体漆黑的剑直直地插在祭台的石缝中,剑鞘就搁置在一旁,虽则看着朴素暗沉,并不如有些神兵利器一般光鲜亮丽,但给人感觉便像是一把从前饮过万千鲜血、斩落无数首级的凶煞之剑。

    一旁还有一幅捆起来的画卷,展开来一看,却是长长一幅绵延数千里的山河图,画工尤为细致,山川河流都颇为小巧,上边还框出了几处边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国度的版图。这画卷纸已然发黄,边缘一圈还有画框留下的印子,像是从前曾装裱挂起来过,后来被取下来了。

    这祭坛上的物件让殷烬翎对墓主的印象,从温文尔雅的书生墨客转为了戎马千里、血写诗篇的骁勇将军。

    就在她打算离开去看看别处时,余光瞧见祭台角落里似乎被尘土裹着什么东西,她拂开一些灰,见是一方被黑灰污染得不大看得出本来颜色的白绢,展开来一看,上头画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勉强能看出来是小人的东西,笔触相当稚嫩,刚习绘画的稚童学徒大约也比这画得好。又是一个与这里氛围格格不入又莫名其妙的物件,殷烬翎将之稍微抹干净一些,也收进了袖子里。

    提高油灯向四周照了一圈,发现这个墓室如一些宫殿建筑一般,两侧有两个较小的耳室,虽心知叶南扶应该不可能去了那里,但还是得去看看有无什么线索。

    她先往左边的耳室走去,谁知进门便是一堆骸骨,她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仔细分辨了一下,这些白骨约有二三十余人,几乎全是年富力强、身手矫健的青年男性,骸骨堆旁边还有堆得高高的许多包袱和工具,她虽没接触过这些,但其中一些在画本上还是看到过大致形状的,正是盗墓用的工具。

    看起来,这些似乎都是折在这里的盗墓贼。但是为何全堆在这小小的耳室之内,而外间空阔的墓室里,甚至更外头的墓道、阶梯上竟一具尸体都不曾看见,更何况这尸体和工具分开叠放成一堆的模样,真的很难让人相信是自然形成,更像是有人将尸体工具全都收拾起来堆放到这里。

    还有一件比这更加匪夷所思的事,她可还没忘记,外头有个能将她的仙目都蒙骗过去的幻术阵,以她的修为尚且需借助叶南扶的帮助才能进来,她可不觉得这些盗墓贼人均都是仙界大佬,也不认为这幻术阵精妙的设计会百密一疏,败在区区盗洞上,但这些盗墓贼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墓里谜团太多了,若是样样都要得出个答案来怕是要想到地老天荒。她便不再纠结于此,转身去看另一个耳室。

    相较于前一个,这个耳室可要正常得多了,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一人宽的粗砺石台,与外间墓室陈设雕刻的细致程度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不像出自那个被她叨念了很久的造墓者之手,那人在她想象中应当是一个龟毛又有点强迫症的人,不大可能做出这种连半成品都称不上的东西。

    不过这倒是其次,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石台角落里胡乱摆放着的两件女子衣物,以及墙上一些像是动物爪子刨过的白痕。

    猛然间,她回想起之前在墓里见到的所有种种,印有狗齿痕的半个硬冷馒头,石棺里的男子华服,祭台上凶煞的长剑,棺底下的珠花银簪,石台柱上熄灭的长明灯,耳室里堆叠放置的盗墓者尸骨,还有此处的女子衣物和爪印……

    甚至是突然出现在宋家的火婴,宋大公子离奇的梦境……

    “火婴一般只会出现在佛寺祭坛、大型陵墓之类长年火气不绝的场所……”

    “她提及过从前养过一只小狗……”

    “她在牵着我的手慢慢地走……脚下的路崎岖不平……”

    “她手臂和前额的发丝都燃着火,她怀里抱着一只狗,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灵槐!”

    殷烬翎脑中蓦地闪过一丝灵光,被她一把攥住。

    首先这个古墓的主人显然是个男子,不论是棺中平铺的玄色华服长袍,还是祭台上古朴沉重的漆黑长剑,又或是别的一些陪葬品都表明了这一点,此外并没有看到过别的棺椁,也就是说该墓大概率仅葬着他一人,但是落在棺下的珠花银簪和右侧耳室内女子衣物,说明这里有女子来过,甚至可能在此生活过,但那一众盗墓者皆俱是青年男子,她不可能是与盗墓者一同来的,显然将他们的尸骨堆放起来的便是这个女子,也是这个墓里唯一的活人。馒头上的牙印和墙上的爪印,证明这里有狗的存在,极有可能便是这女子所饲养,而依灵槐所言,她从前养过一只狗的。

    灵槐是独身一人生活在山脚的小屋内,在宋大公子的描述中,那日他在山中迷雾阵里跌跌撞撞尔后昏死过去,最后是灵槐在山脚下捡到宋大公子并将他救起的,那么他是如何下到山脚的?

    如果说,梦境中的那些其实不是他胡思乱想的虚妄场景,而是他混混沌沌中的残片记忆呢?

    是灵槐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将他领下荒山迷雾阵。而后一个梦境其实是他倒在地上,半死不活时,灵槐带着狗出来游荡或者巡视时看到了他,便顺手救了他。

    梦中她的发丝手臂燃着火,并不是像宋大公子以为的那样,她因为死于大火化为了怨灵,而是灵槐,本就是火灵。

    确切地说,是陵墓里那盏千万年经久不熄的长明灯化生出的火灵,也因此那不灭的长明灯会无故熄灭。

    其实灵槐这个名字就已经道出了很多,拆分开来,山火生于鬼木,山是荒山,火是长明灯火,载鬼之木自然便是棺。只不过现在,她恐怕已被不知何物所害,看起来变成了灵智未开的模样。

    不过这还只是她的一个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相,若要证明灵槐便是火婴,还需更进一步的证据,但倘若这一点得到证实,许多谜团就会迎刃而解了。

    然而眼下最当务之急还是找到突然失踪的叶南扶。

    殷烬翎提着油灯绕着整个空阔的墓室走了一圈,企图寻找别的密道或出口,只不过密道是没有,倒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个门,与先前来时进入的门简直一模一样,要不是方位不对,她几乎以为这便是进来的门了。

    会不会是刚刚这扇门开了,叶南扶就打算走进去看一眼,结果门突然关了,把他关在了里面?

    这么想着,她用力拍打了几下门,高声唤着叶南扶。

    门的那头传来些许动静,她便又高呼了几声,但这次却是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怕听不真切,她便将耳朵贴到门上,只听得那边传来细微的沙沙响声,有些像是长靴在沙石地上拖行的声音。

    会是叶南扶吗?她这么想着便在门边上摸了一圈,想寻下是否存在什么开门的机关,不过以这造墓人之细致奸诈,显然不会将机关设在如此轻易之处,果不其然,并未触到任何形似机关的活动石砖。

    若当真是叶南扶,无论他是否有遇到危险,都必须尽快与他汇合,将方才在此发现的诸多线索和推测与他探讨和求证一下,即便不是,自己如今算是被困于这墓室之中,总得找寻到出口脱身,再加上这里该搜的也全都翻了个遍,若要进一步搜寻线索,便只能进这道未知的门,不能回头。

    殷烬翎沉吟了片刻,既然找不到机关,便强力突破试试吧。

    思至此,她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柄银光长剑。

    这是她的佩剑,没有名字,当初师门统一发的,下山后她也没钱去置办个好的,就一直凑活着用了。

    手腕一翻,灵力自手心流淌而下,如灵蛇般围绕着长剑的剑刃盘旋而下,剑尖充盈着华美的灵光变得莹润无比,她手一抬,三尺青锋直指铁门,随着一声轻叱,挥手一劈,灵光随即暴涨三分,一道夺目怒芒直朝铁门电射而去。

    然而这奋力一击虽有些许撼动铁门,灵力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声息,接着门周亮起一个鲜红的轮廓,她只觉得一股巨力向她袭来,勉强稳住身形的同时,长剑却脱手而出,往后抛飞出去,并没有剑落地特有的清脆声,只听得“咔啦”一声轻响,长剑似乎卡在了什么东西里面,正在她欲将剑收回来之时,紧接着如同前次一般,门毫无征兆地便开启了。

    她呆立在原地看着大开的门不由心情复杂,现在看来,她强力没能突破,倒是剑飞出去阴差阳错地触到了某处的机关。

    门外是如同来时一模一样的墓道,她几乎要怀疑这开的是不是原先那个门,但随即有点明白过来,这莫非便是来时那扇拱门另一侧的路?

    她手中灵光一现,将长剑飞回到手里,谁知没了长剑卡住机关门竟开始合拢,她连忙纵身一跃,堪堪抢在关门之前进了墓道。

    墓道里悄无声息,漆黑而狭长的空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在沉凝,连她方才隔着门听到的那些声响都不可闻及。

    她谨慎地横剑挡在身前,慢慢地小步向前挪。

    说实在,没了叶南扶在身侧,她一度怀疑这墓道是否的确是自己眼中这模样,所以再慎重也不为过。

    这墓道很快便证明了它与之前来时那通道不一样,并不是个善茬,也所幸她在前行时目光不断地左右游移,眼梢掠过之时一丝微小的银芒被她所摄,当即反手将长剑一挡,拦下三枚极精细的银针,未等她拾起来仔细审视,后方又有尖锐细物破空之声传来,她不待转身,直接手一翻握着剑柄从肩头背去身后,截下一枚长钉,但这才只是个开始,紧接着无数各式各样的暗器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包绕而来,她当即咬破指尖,并指在剑身上一划,顿时剑芒大张,灵力在身周撑开一个圆形结界,将从外袭来的一众暗器机关尽数拦截下来,结界相当牢固,暂时不用担心被突破。

    然而还未等她稍微松上一口气,墓道前方的黑暗尽头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响,原先隔着一扇门还并不觉得如何,如今近距离清晰地听到这响声,还是在被绵绵不绝的暗器围困在结界里时,这声音简直如同催命符一般刺激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抬眼一看,顿时只觉浑身的血液都从头顶倒流回了各处,她嘴唇翕动,却颤抖地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双腿仿佛钉在了地上,连半分都移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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