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妤竹回到妤心居,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丁香扶着温妤竹坐下,倒了杯茶水递了上来:“小姐,你累了吧,先喝口茶缓缓。”
温妤竹伸手接过茶杯,却被银杏瞧见她指尖的血红,惊叫起来:“咦,小姐,你手上怎么会有血迹?是伤到哪里了?”
丁香和银杏是温府的家生子,打小和自己一块长大,如今跟随自己陪嫁到苏府。温妤竹在她们面前一向没什么顾忌,便道出刚刚老夫人在见礼时用发簪伤了自己。
“什么?”丁香大吃一惊:“这老夫人下手也太狠了,小姐又没得罪过她,她怎么能这样?我去给你找点药来擦擦。”
温妤竹捏了捏茶杯:“不妨事,小伤而已。我也想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何用意。”
银杏愤愤不平:“难道,是想摆出婆母的威严,要小姐以后乖乖对她俯首听命?她好歹也是将军府的主母,用这种手段,实在上不得台面。”
温妤竹不置可否。她自幼熟读《女诫》、《闺范》,嫁入苏府,原本是想谨守本分,将苏老夫人当作母亲孝敬。倘若她真的不敬婆母,苏老夫人大可以道义礼法责备于她。这样搞小动作,未免太有失身份。
丁香帮小姐上了药,又重新将发钗簪好:“我看,这苏老夫人心肠不太好,往后咱们可要提防着点。小姐刚一进门就这样为难,以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温妤竹连忙抬手制止她再说下去:“你们要记住,祸从口出。这里是苏府,不如从前咱们在温府时那般随意。这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去,要招惹多少是非?”
丁香点点头,脸上仍是压不住的不平。
银杏压低了声音:“那小姐,以后你可要当心些,莫要让苏老夫人再伤害到你。”
温妤竹轻轻拍了拍她俩的手。她从来不是委曲求全之人,既然婆母不待见她,那她也不必在其面前扮演孝媳,任其磋磨。敬而远之,各自安好便罢了。要是婆母存心找茬,她便见招拆招,不会坐以待毙。
外面的小丫鬟叫了起来:“少夫人,老夫人那边传膳了。”
温妤竹对镜理了理发髻,刚一出门,就看到陆沁瑶笑意盈盈向她走来:
“姐姐,我来接你一块去用膳。”
温妤竹点点头。陆沁瑶上前挽起她的手,又开始叽叽喳喳:“姐姐,今日是你第一次在苏府和我们用膳,我让文霖哥特意给你准备了许多美味,有些还是我自己研究的菜式,他们都爱吃,保证你满意。”
几人一块来到饭厅,苏老夫人已经在正座上坐好。看到她们进来,老夫人嘴角微扬,招呼着:“都来了,快坐吧。”
苏老夫人的声音和蔼可亲,落在妤竹耳中,却有另一番味道。
陆沁瑶拉着温妤竹在老夫人身旁坐了下来,然后甜甜的问道:“姨母,文霖哥呢?”
苏老夫人慈祥的笑了笑:“已经差人去叫了,应该还在书房吧。他总是这样,老让咱们等着他。待会他来,你们可得好好说说他。”
陆沁瑶咯咯笑了两声:“那倒未必。现在都午膳时间了,他哪会在书房。依我看,一定是去了小厨房盯着。毕竟今天可是姐姐第一次和我们一起用餐,他可上心呢。你们等着,我去把他抓来。”
老夫人脸上挂满笑意:“还是瑶瑶了解文霖,快些去吧。”
待陆沁瑶离开,桌上瞬间冷清了大半。单独面对苏老夫人,温妤竹有些不自在,只端坐着,心里希望苏文霖快些过来。
苏老夫人收起笑意,似漫不经心的说起:“瑶瑶这丫头,真是聪明乖巧,又那么关心文霖,真叫人疼。也不枉文霖疼她一场。”
温妤竹微微瞥向苏老夫人,发现她却不正眼看向自己。这话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吗?
苏老夫人却不再言语,只让身旁的杜嬷嬷为她捶肩,仿佛旁边的温妤竹不存在似的。
温妤竹瞧着满桌美味,倒是丰盛得紧。只是苏老夫人似有似无的排斥,让她胃口差了不少。她只希望陆沁瑶和苏文霖赶紧过来,好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老夫人威严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妤竹,这道佛跳墙是文霖最爱吃的,你要记下,隔三差五就着人准备。还有这灌汤黄鱼,是沁瑶爱吃的。她是妹妹,你要照顾好她。我年岁见长,牙口不好,你要着人备些松软可口的菜品,记住了吗?”
沉默的氛围突然被打破,温妤竹吓了一跳。她回了回神,微微颌首:“儿媳记下了,儿媳一定会严格监督下人。倘若这府中的管家忙中出错,备下了主子们不爱吃的菜品,儿媳一定会按家规处理,不用母亲费心。”
她心知肚明,这府中的菜品准备一向是有专人负责,无须她这位刚过门的少夫人费心过问。苏老夫人这么说,无非是想借此敲打她一番。她便借势提出责罚管事之人,以此提醒老夫人,自己作为苏府少夫人,是有管家之权的。
苏老夫人脸色微愠,看来,这丫头不是个容易拿捏的主。敬茶时特意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她表面波澜不惊,心思却这般深沉。
气氛似乎有些紧张,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姨母,姐姐,我们来了。”
温妤竹抬头望去,陆沁瑶牵着苏文霖的衣袖走了进来,将他带到妤竹身边坐下,娇俏的说:“姨母,姐姐,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待会,让文霖哥自罚三杯!”
苏老夫人立马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面孔:“好了,人到齐了,咱们开饭吧。”
温妤竹问道:“卫夫人不来么?”
苏文霖和陆沁瑶脸色微变,老夫人的语气沉了下来:“提她作甚!人家吃的比咱们还金贵,瞧不上咱这些粗茶淡饭。”
陆沁瑶暗暗扯了扯温妤竹的衣袖,温妤竹心下了然。看样子,卫夫人跟苏老夫人的确关系紧张。这府中人大概因着苏老夫人的关系,都不怎么待见卫夫人。
陆沁瑶出声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姐姐,这些是文霖哥特意吩咐为你准备的,他可疼你呢。”说着,朝苏文霖一使眼色,苏文霖夹起桌上一盘泛着油光的鲜肉,放进妤竹的碗碟中:“来,尝尝这个。”
陆沁瑶笑着拍拍手:“哇,这酥肉看上去好好吃,我可馋死了。”
苏文霖又夹起一块酥肉放进沁瑶碗中,轻笑着:“放心,不会忘了你的份。”
“文霖哥,还是你细心,总记得我喜欢吃这翡翠酥肉。”陆沁瑶边说边夹起碗中的肉块送入口中,不停的咀嚼,模样甚是享受。
苏文霖看向温妤竹:“妤竹,你尝尝,这是野兔肉,还是我亲自上山打的。”
陆沁瑶也望着温妤竹笑道:“姐姐,文霖哥一向只挑肥的野兔打,美味极了。你快尝尝,我吃过一次后就再也离不了嘴了。”
温妤竹瞧着他们一唱一和,也对面前冒着香气的酥肉来了兴趣。她咬了一小口,果然是外焦里嫩,唇齿留香。
“怎么样姐姐,是不是很好吃?”陆沁瑶自信的问道。
温妤竹点点头。陆沁瑶连忙用手肘碰碰苏文霖:“文霖哥,姐姐喜欢,你还不叫人给姐姐多添点。”
“对对对。”苏文霖吩咐着下人:“快去给少夫人和表小姐多添点翡翠酥肉。”
下人们将两份装满酥肉的碗碟端了上来,摆在温妤竹和陆沁瑶面前。陆沁瑶端起自己的碗碟,放到苏老夫人面前:“姨母你牙口不好,今天的肉炖的特别烂。不信,你尝尝。”说着,贴心的夹起一块酥肉,送到苏老夫人嘴边。
“你这丫头,惯会讨人欢心。”苏老夫人咬了一口,顿时两眼放光:“唔唔,真是特别烂,没牙的都能吃了。”
陆沁瑶又窜到苏文霖身边,往他碗中夹上一块:“文霖哥,咱们都吃了,可不能忘了你了。”
整个席间,陆沁瑶就像一只花蝴蝶,不停的飞来窜去。什么规矩礼仪,在她那里如同虚设。而这苏府的人,无一例外都在包容着。
用过膳后,陆沁瑶拉着温妤竹来到后园散步。
陆沁瑶问道:“姐姐,今天的菜式如何?你喜欢哪样菜,往后我叫人天天给你准备。”
温妤竹道:“倒也不用天天准备,同一种菜式天天吃,早晚会腻。”
陆沁瑶笑道:“姐姐说的是,妹妹疏忽了。你这话与文霖哥一模一样,前月我知道他喜欢吃爆炒凤舌,就天天为他准备。后来,他直接向我求饶,叫我千万别再为他准备这道菜了,天天吃,这肠胃一嗅到凤舌的味道,酸水就忍不住往外直冒。”
温妤竹笑笑:“你们兄妹平日感情极好吧,他爱吃什么,都是你在打点。”
“对呀,我们平日都在一张桌上吃饭,他的胃口我最清楚了。你不知道,文霖哥嘴巴可刁呢,淡了不行,咸了不行,冷了不行,热了也不行。除非我一直盯着厨子做好,要不然,他是吃不下几口的。”陆沁瑶的语气颇为自豪。
温妤竹向来有午睡的习惯,走了一会便回屋休息了。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
温妤竹带着银杏来到后园,远远看到草丛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欢快的声音幽幽传来:
“文霖哥,你的风筝飞得好高。你快教教我!”
“好,我再让你看个更高的!”
苏文霖半搂着陆沁瑶,手把手的握着线轴。二人耳鬓厮磨,一脸欢喜。
银杏问道:“小姐,咱们要过去吗?”
温妤竹摇摇头:“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夜色如霜,前夜的红烛还未燃尽,映照得房内一片旖旎。温妤竹卸下一只钗环,秀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在红烛的映衬下,那双含烟眉格外柔美。
她手持梳篦,不经意间碰到头皮,又引起了一阵刺痛。那是白天苏老夫人用头钗刺过的位置,思绪再度勾了上来。
苏老夫人为何会那般对她,是有不满吗?可为何当日两家议亲时她满心欢喜?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关怀备至。当时的她真觉得老夫人如自己的母亲一般亲切。还有陆沁瑶,那一声声的姐姐是那么刺耳。她与苏文霖的互动,显得那么亲昵,倒更像是一对恩爱小夫妻。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只是兄妹?
苏文霖看着温妤竹揉着头,上前揽住她轻声问道:
“怎么了,头疼吗?”
他闻到她的秀发上有股幽香,轻抚了下,怀中的人却突然吸了口气避开了。
“头上有伤?”苏文霖惊讶不已:“是怎么伤着了?”
温妤竹本不欲刻意告诉他,既然他主动问起,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苏老夫人用发簪伤她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你说母亲故意用发簪刺伤你?”苏文霖有些吃惊,随后沉默了。
温妤竹瞧着他的神情,在暗红的烛光下,他的脸若隐若现,只依稀辨出往日的轮廓。只是,他会是个称职的夫君吗?就像她待字闺中时期待的那样,能永远爱她护她。
当然,她也不会指望他能为自己忤逆母亲。他若肯为自己说在母亲面前几句公道话,她便心满意足了。苏老夫人顾及儿子,日后也不会时常为难她。
“许是你误会了,母亲一向待人宽厚,且经常礼佛,不会心存歹意刻意伤人。更何况,当日向温府提亲时,母亲欢喜的不得了,她是打心底里疼你。”
看她沉默不语,他接着说道:“我想,可能是母亲身体有些不适,手不太稳,不小心伤着你。”
温妤竹闻言,知晓多说无益。他和这世间多数男子一样,苏老夫人是一手养大他的母亲,除非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苏老夫人会存心伤人。他宁愿相信,是她在欺骗他。
她淡淡回了句:“兴许是我误会了。”
苏文霖轻抚着他的秀发:“咱们早些歇下吧。”
她侧头避开,独自走上床榻。再回头看向正在宽衣的他,身姿依然挺拔,只是这身形,已瞧不出昔日的样子。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们已数年未见,如今的他,或许早已不是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